83 四代同堂

“有馬……先生？”

“有馬先生,您還好嗎？”

連續兩聲呼喚，從門口的方向傳來,令有馬貴将不再僵坐在房間裏，臉上失去表情。那一道人影躲在門後,探頭探腦地看向自己。

對方不加掩飾擔憂的表情,成為了打破死寂狀态的開關。

和修邸裏多出一絲外來的生機。

“……琲……世……”

往日可以經常聽見的名字,在此時有馬貴将的口中顯得有些彌足珍貴。

有馬貴将瞳孔中的死意，仿佛連光都照亮不起來。

心比雪還要冷三分。

談完話後,他就坐在和修常吉留給他靜思的房間裏。這位霸道高傲了一輩子，也看透了人心的老者扯下了世人的遮羞布，用最狠辣刻薄的方式讓不願思考這些事情的有馬貴将看清楚何為“種族界限”，所有和修家的人都是人類的敵人！

他從沒有保護人類，只是為了履行和修家的責任，去當一個驅逐喰種的清道夫。

那些榮耀……那些光輝，與他沒有半點關系。

所謂世人。

不就是指責異類的人類嗎？

佐佐木琲世是被黑龍神的一通電話喚來和修邸的，電話裏的意思是“有馬先生與總議長談完話，心情不太好，恐怕需要你來安慰。”一開始,和修邸的仆人看見他各個都面色古怪,但很快就放他進入了從未來拜訪過的和修邸。

和修邸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讓沒有見過真正富豪的佐佐木琲世有點拘謹，繞過了好幾棟建築物,他才穿過了花園的小道,來到了和修本家居住的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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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冷冷清清,半點他想象中大家族的熱鬧與歡聲笑語都沒有。

這就是威嚴與肅穆并存的場所。

不似一個家，更像是CCG位于一區其他地方的建築物，裝飾奢壕，氣派極大，一掃公開場所的親切感，充滿了頂尖權力階層的不近人情。

CCG存在于日本的時間不算長，沒到兩百年，但是和修家已經存在于日本近千年，可以追溯到曾經的武士年代。從那個時候開始，和修家的人就開始驅逐喰種，贏得人類的信任和支持，根基之深，唯有輝煌過數百年的藤原家族可以比拟。

随着藤原家族的沒落，權利旁落，和修家卻一直身處于權利中心，牢牢跟緊時代的變遷，一代代家主沒有一個是庸才，羨煞了不知道多少人。

他們強盛不息的秘密，不是和修家代代運氣好。

而是。

他們是永遠在成長的喰種！

不斷的同類共喰，不斷的開闊家族，和修家有着人類家族少有的進取心！

他們心中有着堅持下去的驕傲，只為了重新讓和修家立于世間頂端，不墜祖先名聲，享受人間榮華富貴，掌握着人類的生殺大權。

佐佐木琲世知道這些真相後，心裏也有過一陣時期的別扭。

他原本是認為和修家是人類家族，有着崇高的理念，成立CCG，造福人類，結果真相告訴他——他想多了，沒人會無償奉獻自己。

和修家是埋藏千年級別的喰種家族，創建CCG是因為上上代家主和修大吉有先見之明，在日本尚未有這方面意識的時候，搶先一步成立喰種對策院。之後，和修家以日本本土為中心點，輻射全世界各個國家，執掌住國際喰種對策局的主導權！

最大的證明就是CCG從來都不是日本政府的國家機關！

僅僅是和修家的東西！

但比較坑的是CCG的財政撥款都是找日本政府，能不出就不會自己出。

和修家真是把明賬和私賬都算得清清，絕不吃虧。

接觸過這些喰種和政客之間的內幕，佐佐木琲世沒辦法再繼續傻白甜下去，他在黑龍神的引導下，建立了一個相對清晰的三觀。

一：世界和平最好啦。

二：人類和喰種都是有生存理由的生靈，沒有誰死了才是正确的。

三：在夾縫中生存的獨眼喰種，需要找到自己的平衡點，做事無愧于心，做人無愧于法律，最後……做喰種，無愧于自己得之不易的生命！

生命如此珍貴，若他選擇輕視，又怎對得起自己艱難走過的時光？

如果要死。

那一定要死得其所，死得其樂。

佐佐木琲世無形中走上了一條不同于暗金的道路，更加光明，更加直率，敢于把自己內心羞于說出口的想法表達給所愛之人。

比如現在——

逐漸褪去白發、恢複部分黑發的搜查官青年走入房間。他身上穿着白色的搜查官制服，與今天黑西裝打扮的有馬貴将不同，可是那份行走而來的影子，分明有了幾分有馬貴将年輕時候的風采。

二十多歲的有馬貴将，曾經也彷徨過，直到找到了一條貫徹人生的道路。

死在獨眼之王的王座之上。

他無需留名，無需名垂千古，默默無聞地把夢想托付給下一任即可。

有馬貴将選擇的後繼者，正是眼前尚處于稚嫩階段、被黑龍神拐帶了的佐佐木琲世，對方眼中的那一抹明亮，是他未來最大的寄托。

對方半蹲在有馬貴将的身前，臉龐秀麗，執拗地看着有馬貴将。

“有馬先生，你能把你的煩心事告訴我嗎？”

“雖然比起你，我什麽事情都難以做到，也有的時候會很天真可笑，一點複雜的事情都不懂，但是我有一點還是可取的……”

“你所渴望的，希望達成的，我一定會想辦法幫你實現。”

“Except（除了）……”

佐佐木琲世大大方方地笑了起來，溫暖了房間。

“死亡。”

話音落下。

一直沉默是金的有馬貴将用淡漠地目光瞥他，移開視線，不想說話。

黑龍神帶壞了他。

這已經不是自己乖巧懂事的琲世了。

佐佐木琲世仿佛能聽到他心中的差評，握住有馬先生的手臂，親昵地說道：“有馬先生，我也長大了呀，不可能還停留在‘你說的都對的’狀态，而且我最大的夢想又不是什麽人類和喰種的和平，是我們都可以一起活下去呀！”

有馬貴将冷漠臉，不好意思，自己沒有這種想法。

“還是不行嗎？”佐佐木琲世失落一秒，猛地擡頭，“這樣吧，有馬先生要是覺得活着很不舒服，被家族束縛住，我可以陪有馬先生一起死！”

有馬貴将：“……”

佐佐木琲世像是找到解決之道，腼腆地說道：“即使有點舍不得認識的人，可是有馬先生是最重要的，我們只要瞞着研就可以了。”

有馬貴将生硬地從他手中抽出胳膊。

“我拒絕。”

終于說話了。

佐佐木琲世在心底吐了吐舌頭，心裏又是頭疼又是美滋滋的。

因為有馬先生不希望他死呢！

把壞話扭曲成好話，再給有馬貴将打上濾鏡美顏，這是佐佐木琲世一貫的态度。不論有馬貴将說得多冷漠無情，他一定會努力理解對方冷臉背後的善意！

門外。

聽了一會兒悄悄話的黑龍神望天，心中一嘆。

還好說這番話的是琲世，不是金木研，不然那就是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了，也不知道精神世界深處的暗金作何感想？

不。

就算是另一個自己。

恐怕也無法怨恨有馬貴将，畢竟有馬貴将給了琲世活下去的資格。身體上的痛苦，從來不是擊敗金木研的關鍵，心靈上的痛苦，才是令金木研每次崩潰的罪魁禍首。

他轉過身，望向跟随自己過來的和修芽，“走吧，把談話空間留給他們。”

和修芽看了一眼房門，“嗯，我稍後再去見另一個世界的父親吧。”她開心地挽起黑龍神的手臂，一起去找不知心情是好是壞的和修常吉。

能夠把活人談話談成死人，也只有和修常吉能做到了。

黑龍神心底忍不住給了有馬貴将一絲憐憫，因為那樣的談話……他也是深有體會啊。

當年的自己，似乎差點絕望自殺了？

唉。

爺爺到底哪裏來的信心，覺得可以說通，而不是說死下一任繼承人？

三樓的家主房間。

“篤篤——”

“進來。”

黑龍神敲了敲門，聽見老者的應答就帶着女兒推門進去了。

和修芽充當一個父親的小棉襖，幫兩人準備好茶水，一舉一動既有大家族小姐的禮儀，又有着一個少女的活潑可愛，并不是朝大和撫子方向教養長大的。

和修常吉看着熱騰騰的茶葉，又看了看曾孫女，沒有責怪對方的錯誤。

他喝不了人類的茶葉。

放在家中，頂多是用來品鑒氣味和待客用的。

和修芽疑惑地看向父親：【那種改變味覺的糖果沒給曾爺爺嗎？】

黑龍神不動聲色地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很顯然，由于一連串事情的打擊，有馬先生已經選擇性遺忘了糖果的事情。

沒準……在自殺前會記得給和修常吉……

黑龍神身上早就沒有了糖果，心道：好險自己找來了琲世，讓琲世守住有馬先生了。

父女之間的交流短暫而默契，兩人暫時都放下了這件事。

現階段最關心的事情是和修家的繼承人問題。

在這個問題上，先與和修常吉聊起來的反倒是和修芽，和修芽興致勃勃地為和修常吉科普了一遍未來的家族成員，“曾爺爺，我的兒子是和修信吉，孫子是和修吉椿，阿信和阿椿雖然不是獨眼喰種，但是都繼承了和修家的血脈潛力，一個個都不遜色于我，尤其是阿椿，阿椿比阿信達到SSS+級別時的年級更小！”

和修芽孫子的潛力比兒子還大，一方面是因為兩代獨眼的血脈雜亂，缺乏沉澱，另一方面是經過兩代的結合，基因得到穩定，後代往純血喰種的方向發展。

和修常吉心态平和地聽着這些家族發展史，眼神看和修芽也宛如看後輩。

那是另一個世界的未來啊。

“已經到了第三代嗎？研好像說過有曾孫子了？”

“對啊，是阿椿的孩子，雙生子，一個叫和修羽，一個叫和修豐。”和修芽把自家兩個寶貝疙瘩的名字說出，話鋒一轉，狡黠地說道：“父親，要是我沒有猜錯，羽和豐的資質相差無幾，未來達到SSS級肯定沒有問題。”

她這麽問黑龍神，黑龍神自然不會否認：“嗯，他們的潛力不差。”

和修芽又說道：“可是家族繼承人只有一個，按照以前的繼承制度，應該是長子優先，次子繼承一部分分家的掌控權，以及V的領導權。”

和修常吉慢慢品味出其他意味，心中一跳。

雙生子？

兩個資質相差無幾？

這樣類似的事情在和修家并不是沒出現過，雙生子罕見，可是一前一後出生的兄弟并不罕見，如他和他去世的弟弟，對方就因為資質和排序在後，所以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成為繼承人，退而求其次地輔佐他掌控家族。

和修芽巧笑嫣然，用聊天般地口吻說出了事關重大的提議。

“讓一個孩子過繼過來吧。”

她注視着不太贊同的父親，以及凝神思索的曾爺爺。

“和修家的人……”

“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天生就不會臣服于無法打敗自己的人。”

“羽和豐之間勢必有一場繼承人争奪，目前他們還年幼，與其讓兩兄弟之間的感情遭到破壞，家族不寧，不如一開始就找出解決之道。”

和修家下一代最大的危機，便是在雙生子之間誕生。

從小可觀其大。

喰種世界是很少有雙生子的，一是營養不夠，二是喰種胎兒會饑渴地吸收周圍的營養，導致雙生子只能活下一個人。連人類世界都經常發生雙生子只誕生一個的例子，何況是競争更加激烈的喰種孩子。

羽和豐是在真正的争鬥之中誕生的，若不去互相搶奪營養，弱小的那一個早就死了。所以出生的二人必然是資質相差無幾，而長子占據天時地利，次子慢一步，這輩子的地位就可能永遠被限制在哥哥之下。

“阿椿便是出于這樣的憂慮，不敢讓孩子們常年待在和修邸，怕他們被阿信偏愛長子的思維影響，導致另一個孩子心裏不平衡。”

“父親，您不是教導過我嗎？”

她對心中最完美的父親，也最慈愛的曾爺爺二人緩緩開口。

“真正的愛是放開手，讓他們選擇自己的天空，他們終究會有一天，回過頭發現……長輩們為他們早就鋪好了全部的後路。”

無論是她，阿信，還是阿椿，最後都會發現自己終究會接受自己逃避的事情。

他們為家族的奉獻都是心甘情願的。

成長，結婚，生子，撫育下一代，他們走在祖輩的道路上，身上得到的是父輩的愛。若無愛，又哪裏來的和修常吉對于和修吉時的包容，允許對方一生無子，又哪裏來的和修研吉對和修芽的放手，不在意本家血脈的斷絕。

在愛中長大的和修家人，都是幸福的啊。

黑龍神放下手中溫熱的茶盞，用溫柔地眼神看着女兒。

“我尊重後代的意見，唯一的問題是羽和豐目前還太小了，他們現階段做出的任何決定，我無法認同，阿椿想必也不會同意。”

“嗯，所以說——”和修芽迅速的接口，活躍起氣氛，“最少等他們長到十八歲，果然中間還是逃不過一個繼承人！”

和修常吉被他們這麽一來一往對話，又想到“死氣沉沉”的有馬貴将。

“貴将……繼承家族的念頭不是很高。”

不。

他根本沒有念頭可言。

黑龍神默不作聲地腹诽了一遍有馬先生，對方只想兩眼一閉地死去啊！

沒辦法，黑龍神直言道。

“事在人為，我和琲世會想辦法說動有馬先生的。”

“好。”

和修常吉松口氣，貴将确實被自己刺激得不輕，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半人類的困擾。

如鲠在喉的繼承人問題勉強解決一半，和修常吉沉重地說道。

“要是吉時有孩子就好了。”

一切的源頭，就是他兒子沒有後代啊！

“有啊。”

和修芽突然出聲。

黑龍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捂住了女兒的嘴，把對方抱入懷裏。

“芽，等會兒我帶你去見琲世，你記得別吓到他。”

“唔唔——”

和修芽漂亮的瞳孔了寫滿了“父親，您要憋死我了”！

“乖。”黑龍神的笑容溫柔似水。

一陣陣黑氣冒出。

和修芽打了個寒顫，乖巧地趴伏在父親的懷裏，自己什麽都不想說了。

在他們的座位對面，和修常吉狐疑地打量兩人。

“芽剛才說了什麽？”

“什麽都沒有，您放心吧，叔叔這輩子絕對不可能有孩子的。”

“……”

是他的錯覺？研吉的臉色好像有些飄忽。

絕對不可能嗎……

和修常吉端起一杯曾孫女泡的茶葉，放到鼻翼前輕嗅，苦澀之中彌漫甘甜的茶香疏散着他心中的郁結，轉而想到了另一件涉及家族安危的事情。

“佐佐木琲世不會洩露和修家的秘密吧？”

“不會，他的立場是CCG，也在意血緣，您只要不欺負有馬先生就可以了。”

“哦。”

說得好像他欺負過貴将一樣，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