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選擇

“琲世,想要變回人類嗎？”

“……可以……嗎……”

“雖然我們祖上是和修家的人,但是你與我不同，你的基因沒有蛻變成獨眼喰種，更接近二代半人類，只要是半人類就可以進行恢複。”

“可是我被人為改造成喰種這麽久……”

“我能做到的，琲世。”

“……”

“不用着急，你可以好好想想,是希望回歸人類還是保持不變。”

“我……我……不知道……我明明……”

“噓。”

“研？”

“不必對我解釋，這是你的人生啊。”

這場決定了未來的談話的記憶最後,佐佐木琲世聽見了黑龍神制止他說下去的話。對方的目光是如此憐憫和包容,似乎本身也經歷過這樣的選擇,而那份過去是如此的痛苦，以至于看待另一個“自己”的時候是這般溫柔。

僅僅這一眼，佐佐木琲世的內心就顫抖起來。

人生有無數條路擺在面前,然而擺在佐佐木琲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繼續當一名受人歧視的獨眼喰種,還是做回一個普通的人類？

他開始害怕,開始彷徨,失去了獨眼喰種的身份後——

自己還剩下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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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喰種的戰鬥力，他當不上準特等搜查官，失去了喰種的恢複力，他在接下來的工作之中很可能會失去胳膊和腿，再無恢複的機會。唯有調換立場,去切身思考人類的脆弱性,他才發現那些喰種搜查官的同僚們恐懼的根源是什麽！

只要作戰失敗了,尋常的喰種搜查官沒有第二次爬起來的機會！

失去手，只能逃跑。

失去腳，只能哀嚎。

失去內髒……後半生只能癱瘓在床。

失去頭顱，脆弱的脖頸也不會再長出第二顆腦袋，人的生命到此就結束了！

CCG從來都不是什麽和平的組織！這裏只有不斷的戰鬥和死亡！實力強勁如鈴屋什造，不也在少年時期失去過一條腿，若無黑龍神就一輩子是殘疾！

【佐佐木琲世。】

【口口聲聲想變回人類的你……你能在這裏生存下去嗎？】

【你有這個本事嗎？】

【變回人類的你，還可以幫助有馬先生和曉小姐，繼續奔赴在驅逐喰種的第一線嗎？】

【承認吧——】

【你只是一個失去喰種能力就泯然于衆的人。】

“……”

佐佐木琲世捂住頭顱，冷汗直流，一句句的聲音從他的心靈深處響起，拷問着他，嘲笑着他天真的願望——變成人類真的就可以獲得幸福嗎？

他極力找出辯駁的地方：“可以的……我只要退出CCG……我就可以……”

平靜地度過一生。

突然之間，佐佐木琲世渾噩的大腦就清醒過來了。

一雙朱紅的眼睛近在咫尺，疑惑地打量着他，其主人鈴屋什造對面孔呆滞、連頭發都失去精神變得軟趴趴的佐佐木琲世的臉前揮了揮手。

“琲世，你在發什麽呆？”

“……鈴屋……前輩……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呀。”

“你後悔加入過CCG嗎？”

話一出口，佐佐木琲世差點捂住嘴，後悔說出這樣違背CCG職業素養的話。

鈴屋什造嗤笑了一聲：“我還以為是什麽大問題呢。”

他攤開手。

佐佐木琲世習以為常地把一顆糖放在他的手心裏。

對方美滋滋地說道：“不後悔，要是不加入CCG，我就沒有工作，沒有工資，而我又對外面的學校沒有興趣，像我這樣的人只會成為社會敗類吧。”

佐佐木琲世不認同他的看法：“鈴屋前輩很優秀的！不僅得到了部下的愛戴，在CCG的人氣也很高，就連有馬先生都認可你的實力！”

鈴屋什造嚼着糖果道：“琲世是在順便誇自己嗎？”

佐佐木琲世懵住：“欸？”

鈴屋什造豎起手指和他算起來：“你現在和我是同級別的搜查官，而你晉升速度太快，CCG還未給你安排搜查班，至于人氣方面……你平時收到的巧克力比我多吧，琲世格外的惹年長的女性搜查官的憐愛呢，所以有那麽多嫉妒你的男性搜查官。”

佐佐木琲世滿臉發紅，慌張地辯解：“才沒有這種事情！”

“有的。”鈴屋什造看他如此，眼中笑意濃郁，“你才是有馬現在承認的學生，我不過是他在零番隊裏帶過幾次的新人，所以你分明是在誇你自己嘛。”

佐佐木琲世掩面。

“我并不如鈴屋前輩……不管是勇氣還是戰鬥力，驅逐獨眼之枭完全是‘僥幸’，能晉升到準特等也是因為一些特殊的緣故……”

比如敵人和我方進行暗箱操作什麽的。

“即使有一些水分又怎樣，你依舊是準特等呀，得到了大家的承認。”

“我……”

“琲世在自卑什麽？”

“我……發現自己沒辦法承擔起……這份責任。”

“承擔？”

鈴屋什造更加不明白了，琲世當上準特等是遲早的事情，就算最近有一些流言蜚語帶來的壓力，也不至于這麽脆弱。又不是當局長或者總議長，真的需要承擔責任的應該是最近成為和修常吉繼承人的有馬先生吧？

佐佐木琲世慢慢放下手，一雙黑灰色的清澈眼眸浮現許些決心。

“鈴屋前輩，能和我打一場嗎？”

“好啊。”

鈴屋什造對佐佐木琲世現在的實力也很好奇。

兩個準特等搜查官便提起各自的武器，走向CCG給他們提供的訓練場練手。

……

這一場戰鬥來得突然，也結束得突然。

佐佐木琲世敗了。

理所當然的，他的真實戰力不如鈴屋什造，但敗得這麽快卻出乎預料。

鈴屋什造看着使用鳴神卻堅持不使用赫子的琲世，一頭霧水地放下鐮刀，危險的刀鋒從對方的額頭前收回，沒有如同殺戮時那樣直接收割人頭。

“琲世，用赫子呀，你對鳴神的使用不是很順手呢。”

“……”

佐佐木琲世大受打擊，握着鳴神沒有說話。

“……琲世。”

鈴屋什造蹲在了佐佐木琲世身前，摸了摸對方的額頭，“你最近狀态不好嗎？”

佐佐木琲世整個人的顏色都灰暗下來，低落地說道：“我想嘗試沒有赫子能不能和你有一戰之力，結果……輸得這麽快。”

鈴屋什造腦筋一轉，誇獎道：“其實琲世進步很快啦。”

佐佐木琲世期待地看着他。

鈴屋什造回答：“你沒有發覺嗎？和去年相比，你的神經反應力和速度、力氣全部增長了一倍以上！要是繼續保持進步，很快就能超越我啦。”

佐佐木琲世的臉色更加蒼白。

身體素質方面的進步，得賴于他進化成為了赫者，整體有了質的飛躍。

要是解除這樣的狀态……變回人類……

完蛋！

別說是準特等搜查官級別的戰鬥力，他恐怕連之前的一等搜查官戰鬥力都沒有！

在鈴屋什造的安慰下，佐佐木琲世的自信心被打擊了個七七八八，淚眼汪汪地看着鈴屋什造，詢問對方的變強秘訣。

鈴屋什造撓了撓頭：“我不知道啊，我跟你們不一樣，從小就習慣了戰鬥。”

佐佐木琲世茫然：“這怎麽可能？”

鈴屋什造用天真的語氣說道：“我從小就和喰種、人類戰鬥，輸了就死，贏了才可以活下來，琲世要是有我這樣的經歷，也會和我一樣這麽強的。”

佐佐木琲世死魚眼，不，他相信在變強之前就死掉了！

“起來吧。”

鈴屋什造拉住了佐佐木琲世的手腕，笑容精致如人偶，眼中有着活人的光彩。

自從篠原幸紀蘇醒後，他的精神狀态就一天比一天好。

佐佐木琲世點頭站了起來。

在訓練場的門口。

恢複搜查官身份的永近英良站在那裏已經好一會兒了，他看見兩人的戰鬥結束，悄然離去，鈴屋什造也沒有戳穿永近英良的到來。

永近英良走在回對策Ⅱ課的辦公室的路上，手指屈起，抵在下巴處沉思。

“這樣下去……不行呢……”

他回歸CCG後，就與佐佐木琲世保持了适當的親近距離，既給他一份自由的空間，又盡量融入對方的朋友範圍內，他現在并不适合點醒佐佐木琲世內心的迷茫，更無法短時間提高佐佐木琲世的戰鬥力。

他不行的話，只能找另一個人了。

S3班。

在有馬貴将成為繼承人後，他就在本部的S3班班長辦公室長期駐紮下來了，永近英良很容易就見到了這位有過一點間接“合作”的有馬先生。

“有馬先生，我是永近二等。”永近英良笑着自我介紹。

“永近英良。”有馬貴将擡頭看了他一眼，知道這個人對金木研的意義。

“很抱歉來打擾你，琲世最近很迷茫。”永近英良關上辦公室的門，開門見山道，“金木給他一個選擇，讓他變成人類，或者繼續當一名獨眼喰種。”

有馬貴将的眼神冷漠，對黑龍神總是釜底抽薪感到不滿。

“那是他的選擇。”

“不，他還未選擇，原因是——你。”

永近英良嚴肅下來，沒有與過去那樣嬉皮笑臉，這種事情根本就笑不出來。

因為有馬貴将的存在。

佐佐木琲世對成為人類的願望産生了動搖！

“是你将琲世引領入CCG，教導他融入這份工作的，你不能說不管就不管。”永近英良頂着白色死神的壓力，一鼓作氣地說下去，“琲世不敢來找你，他是怕你對他失望，畢竟你一直希望他成為一名特等搜查官，遠離普通人的。”

有馬貴将說道：“我認為我已經給了他足夠的自由，他可以選擇他想要的生活。”

從這一句話上來說，再無一個比有馬貴将更“稱職”的監護人了。

佐佐木琲世想當人類還是喰種。

他都不插手。

永近英良堅定地否認道：“你必須插手，是你打碎了他的人格，又重新建立起一個新生的人格的！你是他心中的父親！”

有馬貴将：“……”

不好意思，目前這個“兒子”非常的不聽話。

永近英良迅速變臉地懇求道：“金木很早就沒有爸爸了，琲世好不容易有一個親人，你不能因為懶得管就不管啊！我知道你對金木有意見，但琲世和金木不一樣，他在這場人生的選擇中缺少足夠分量的引導者，年齡又小，無法靠自己做出‘正确’的選擇。”

永近英良悲傷道：“琲世的人格從出生到現在……不到三歲啊。”

有馬貴将：“……”

在一陣詭異的寂靜下，有馬貴将才慢慢開口道：“我不認為他無法做出選擇，他想變回人類，其他因素最多幹擾他一段時間，而無法扭轉他一輩子的想法。”

永近英良褐色的雙眸凝視着有馬貴将。

“如果他想當喰種呢。”

“不可能的。”

有馬貴将用與永近英良相比更為冷酷的理智說道：“他還未與任何一個喰種形成這樣的羁絆，也沒有恢複金木研的記憶，佐佐木琲世是屬于人類的人格。”

沒錯！

他培養的佐佐木琲世是一個“人類”！

有着人類的心，喰種的力量，将來可以理解雙方存在的後繼者！

“還有——”有馬貴将溫和得有點令人發寒，“不要稱呼我‘有馬先生’，拜你那位朋友所賜，我以後是‘和修貴将’。”

永近英良默默後退小半步，幹笑道：“其實說了這麽多……就是想請你幫忙訓練一下琲世，讓他能夠在最短時間內擁有與之對應的戰鬥力。”

有馬貴将挑眉：“訓練？”

永近英良深吸一口氣：“對的，地獄式訓練，讓他有足夠的自信心。”

佐佐木琲世缺的不是別的，而是力量！

“辦不到，你可以走了。”有馬貴将的話讓永近英良呆住。

永近英良不解：“為什麽辦不到？”

有馬貴将瞥過這個家夥一眼，低頭去翻手中的CCG資料，“有必要嗎？喰種因痛苦而強大，想要讓他變成和修研吉的水準，我也是有把握辦到的。”

永近英良的表情停滞。

越痛苦，越強大，反之……幸福就會變得弱小。

“那您……為何要這樣……”

他忍不住用敬稱詢問這位培養佐佐木琲世的男人，問他為何要帶給琲世幸福。

這根本就偏離了獨眼之王的培養計劃啊！

有馬貴将的目光看着紙上的文字，心思卻微微遠離了這些東西。

“……你不必知道。”

從未感覺過幸福的人，如何明白不幸？

很簡單。

只要讓他幸福，一切的不幸就會接踵而至，沒有力量什麽也握不住。

琲世，你該慶幸……

此時此刻的你，竟然還有選擇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