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一次“親密”接觸

林羽這天早上起來時,把面團從門外拿回來,又揉了揉醒了會,就擀成薄薄一片,用菜刀劃開,切成一大堆菱形的面片。

鍋裏的水燒熱了,就把面片倒進去,要出鍋時,點幾滴香油,再撒點小蔥蔥花就行了。

小帆船醒了就自己乖乖穿衣服,兄弟兩喝面片湯吃前一天做的紅燒肉,早餐吃得滿嘴油,特別滿足。

把小帆船送去學校後,林羽沒去飯店,而是又回了趟家。

一個是區政府離他家不太遠,回去比較順路,再一個他也想稍微拾掇一下。

十九歲的林羽生活中還談不上什麽品味,更沒有什麽審美,從不注意裝扮,全靠自身好條件撐着。

四十歲的林羽品味很好,衣着考究,日常品着高檔紅酒,喝着咖啡,精致到手指上連個毛刺都沒有。

回到完全不講究的十九歲,林羽倒也沒覺得糙一點有什麽不好,經常下廚颠大勺人,也沒法講究。

至于柔軟的床鋪、精致的裝修、高檔的轎車、高品質的食物、紅酒和雪茄什麽的,林羽倒真是一點沒想念,就連方便的手機和網絡他都沒想法。

只是,沒有好的咖啡喝,還真是讓他多少有點難受。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這都是小問題。

今天要談的事林羽寄予厚望,拾掇一下,是希望給辦事的留個好印象。

到家以後,林羽簡單擦洗了一下,換上了他最好的一套衣服,昨天去招商會他都沒舍得穿。

說是最好,其實就一件白襯衫,和熨了褲線的深藍色西褲,外加一件黑色呢子大衣。

現在這時候,呢子大衣是珍貴的東西,價格不便宜,林羽這件是他十八歲生日時,他姥姥和二姨一起合夥給他買的,說是長大成人了,得有件像樣兒衣服穿。

因為這事,他大姨挺不高興,說她家李正在省城上大學,那見的是天大的世面,都沒有這麽件好衣服穿,天天在家唠叨,還上區一小辦公室鬧,說她二妹妹偏心眼偏到腳後跟了,二姨沒辦法,從外面借了錢給李正也買了同樣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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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知道了想找他大姨說道說道,二姨拽住他,勸道:“拾兒,大人的事你不知道,別參合,反正我快發工資了,到時候把錢還上就行了。”

林羽拿她沒辦法,他們家就這樣,他媽走的時候他都十多歲了,不懂那時候他媽為什麽也是都讓着大姨。

林羽彎腰照了照家裏廚房角落裏挂着的圓鏡子,覺得還不錯。這身肯定比他上一世有錢那會差遠了,但現在大多數人都每天穿得灰突突的,他這已經算很好了。

照鏡子才發現頭發有點長,時間還早,林羽決定新去剪個頭。

離他家最近的發廊在相隔一條街上,理發師是個很愛聊天的大姐,大姐全程都在誇林羽長得好皮膚好,還趁機在他臉上掐了好幾把,把林羽弄得哭笑不得,沒辦法,頭發還掌握在人家手裏呢,只能接受了。

剪完頭,他付了兩塊錢,看看鏡子,頭發短了以後利索了很多,整個人看着都精神了。

上一世的林羽有專門的造型師,剪一次頭發的價錢夠他把這個發廊盤下來,如今在小發廊剪個兩塊錢的頭,林羽覺得也不錯。

林羽走到區政府用了十幾分鐘,門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給他做了登記就讓他進了門。

現在的區政府就是原來的鄉政府,挂在大門上的牌子還是嶄新的,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亮,反襯得政府辦公室這一溜紅磚平房更加簡陋。

不過,紅旗區的發展很快,要不了幾年,等林羽再次回到這裏,給他二姨一家辦喪事時,這裏已經拆掉改成了便民廣場,新的區政府大樓已經在開發區裏矗立了起來。

林羽問了好幾個人,才搞清楚自己這事不太好辦。

這個山頭當年是‘那個人’承包的,那時候‘他’還沒變成後來的樣子,花了些死力氣把荒山種滿了樹苗,如今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小樹苗長成了參天大樹,整個山頭都是充滿生機的樣子。

林羽早上坐線車時還在車窗裏遠遠看到過,現在天氣冷了,樹葉黃了,整個山頭看起來黃澄澄的,雖然林羽不想用褒義的詞彙形容跟那個人有關的事物,可他不得不承認,那座山漂亮極了。

辦事員翻了老檔案櫃,找了好半天才翻出來個牛皮紙袋,繞開封口的已經發黃的線繩,戴老花眼鏡的中年男人翻看了一下,“啧”了一聲,“這都二十多年了,算你運氣好,這些還留着。”

林羽接過文件仔細翻看,辦事員伸手指了指上面的名字,“張國風是你什麽人啊?”

林羽眼皮垂着,“是我父親。”

辦事員有點意外地從眼鏡框上面瞄了他一眼,“你不是姓林?”這年輕人剛給他看過身份證。

林羽“嗯”了一聲,“後來改的母姓。”

辦事員有點好奇,但看這年輕人沒有多說的意思,就識趣地沒再細問,轉而說道,“按理說你這手續都是齊全的,這山頭承包年限是三十五年,現在還有十三年呢,但是吧,這個章是紅旗鄉紅旗村村委會的。”

林羽擡頭看他,“有什麽問題嗎?”

辦事員沉吟道,“以前的紅旗村早就不在了,和其他村合并成了紅旗鄉,現在紅旗鄉也撤了,只有紅旗區了。”

林羽眉頭微皺,“不管行政區劃怎麽變,政府職能沒變,當年的合同還應該是有效的。”

辦事員為難地嘆了口氣,“照理說是這樣......”他琢磨了一會兒,“這樣,我領你去問問隔壁管土地這塊的老周,看看怎麽辦。”

林羽跟着辦事員去隔壁,老周翻看了一遍文件,也是眉頭緊蹙,擡頭問林羽,“你現在要這個山頭準備做什麽呢?”

林羽的答案很簡單,“砍樹賣錢。”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快速的積累財富的方式。

老周搖頭,“你沒林權證,你砍樹的話就是私自濫伐樹木,是要判刑的。”

林羽說,“那我現在就辦林權證行嗎?”

老周還是搖頭,“這個山頭現在歸屬不清,上面市政府最近派了人籌辦成立開發區管委會,沒幾天就會挂牌了,你這個山頭,”他用手在文件上劃了個圈,“現在在管委會管轄範圍內了,他們可能已經有了對山頭的其他規劃,你這林權證不好辦。”

這事林羽知道,上一世他就聽說過,管委會裏的人大都是市裏派來的,和當地鄉政府職能并行,辦公過程中難免産生些職權不明的情況,直到後來市政府明确管委會的領導地位,區政府只作為配合職能,才把問題徹底解決。

這些事目前還與林羽無關,他眼前擔憂的是管委會不承認他對山頭的承包權,林羽可以據理力争,甚至可以找上級政府,但是他以後還要在這裏發展,不好采用太激烈的辦法。

辦公室暖氣燒得太好了,林羽覺得後背出汗了,他知道這趟不會太順利,但沒想到會這麽棘手,室內的高溫讓他心裏多少有點急躁,脫了大衣挽在臂彎裏,松了松白襯衫領口,“那我去找管委會。”

老周攤手,“現在管委會都忙着籌備過幾天的挂牌儀式呢,人都不見影子,你過幾天再來吧。”

就算是四十歲的林羽也拿這事暫時沒辦法,他就像個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最後又囫囵個兒的被踢出了政府辦公室大門。

本來想靠山頭上的林子拿一大筆快錢,做他致富之路的第一桶金,但現在的情況很不樂觀,林羽倒也沒多難受,就是覺得有點惋惜。

他低着頭琢磨着山頭的事,沒注意不遠處開着的大門進來兩個人,一個矮矮胖胖,一個高大挺拔。

其中高個子的那個長得肩寬腿長,走起路來步子很大,肩膀不大晃,給人一種很是沉穩的感覺。如果這時林羽維持了平日裏的敏銳,他會發現這個長得很不錯的男人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在自己身上。

林羽的大衣還挽在手裏,剛出辦公室,外面的冷空氣還沒能穿透他略厚的棉布襯衫,白皙的臉上有淡淡的熱出來的紅暈。

年輕人火力壯,他沒覺得冷,反倒覺得這樣挺舒服,也就沒穿上大衣,繼續一邊琢磨一邊往外走。

迎面有人快步走了過來,林羽聽到腳步聲才注意到這條水泥修的步行道上有人,想去躲時已經來不及了,一頭撞到了對面來人寬闊的胸膛上,毛呢大衣柔軟良好的質地滑過他臉頰,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像雪後松柏的味道,鼻尖蹭過溫熱的光滑的皮膚。

林羽愣了一下,擡頭快速掃了一眼,距離太近,沒看清人的長相,随即身後有人嗓門很大地笑道,“這不林羽嘛,來區政府有事啊?”

這聲音有點熟悉,林羽沖被他撞到的人低聲道了個“抱歉”,轉身拉開距離,沖那矮矮胖胖的地中海男人含糊道,“您好,楊廠長,我來辦點事。”

楊國志沒細問,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他,“行,小夥子越來越精神了!”他說着這話,伸手拍了拍林羽單薄的肩膀,目光卻是越過眼前的年輕人往人身後看了一眼,有明顯的詢問的意思。

林羽沒注意到這個細節,更不會知道站在他身後的高大男人沖老楊沉默地搖了搖頭。

楊國志得了指令,就沒再多說話,跟林羽笑呵呵道,“我們還有事,先進去了,改天去你店裏吃飯。”

林羽點頭應好,道了再見就轉身走了。

耳朵裏聽見有雜亂的腳步聲從他剛出來的門口傳來,緊接着有人朗聲笑道,“韓總來了,鄭區長在辦公室等着您呢!”

旁邊有人跟着打哈哈配合,“咱們區裏和韓總也是協商溝通過很多次了,現在這事總算是落地了,鄭區長剛才還和我們說,騰躍這次招工,能一下子解決區裏數百人的就業問題,将來規模擴大,說不定會有上千人在騰躍上班,韓總和騰躍是咱們紅旗區的大功臣......”一番話說得花團錦簇的。

林羽心裏一動,覺得好像明白了剛才撞到的人是誰了。

他有些好奇,停住了腳步回頭去看,卻只看到一群人的背影在一邊寒暄一邊往門裏走,後面幾個把前排遮擋得嚴嚴實實,已經看不出哪個是哪個了。

他搖了搖頭,沒太在意,接着往外走了。

林羽出門出得早,回到飯店時,午餐時間還沒到,店裏就一桌客人。

孫福祿目光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好幾眼,再遲鈍的人也該發現不對勁了。

林羽納悶地問道:“怎麽了,孫叔,有什麽事嗎?”

孫福祿嘴唇動了動,有心想問問林羽見到對象沒,滿不滿意,但瞅了眼吃飯那桌人,到底是只隐晦道:“今天還順利吧?瞅準了嗎?”

林羽愣了一下,以為對方是在問他有沒有看好的項目,沒想到孫叔這個人還挺與時俱進的,于是笑道:“挺順利的,就是還沒太看好,得再看看。”

孫福祿點了點頭,也是,對象是要過一輩子的,是得再多花些時間好好瞅瞅。

既然沒說不合适,還要再看,想來林羽對那對象的印象是不錯的。

孫福祿多年來眼見着林羽的不容易,心裏想着,這要是成了,這兄弟兩那可憐的母親在地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雖然普通老百姓們,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但跟林羽家的事比起來,大多數家庭起碼來說還是正常的。

想到兄弟兩那不知所蹤的所謂父親,孫福祿這個外人都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

眼看着林羽這邊對那對象還挺滿意,孫福祿就替這孩子着急。

林羽畢竟太年輕,還不到二十,家裏又沒有父母能給他當主心骨把控一下,老頭就想替他多操點心。

他就怕楊廠長介紹這人拿林羽不上心,甚至不當回事,也沒說主動過來看看,都是林羽剃頭挑子一頭熱。

這孩子雖然家境不好,辍學早,但人家不懶,能吃苦,踏踏實實地賺錢養活自己不說,還能養活弟弟,幫弟弟治病。這小夥子站出來,就是比其他大多數孩子都亮眼優秀,不帶讓外面的人這麽晃點的。

老頭心裏有自己的計較。

……

臨近中午了,韓冬生謝絕了區領導的用餐邀請,楊國志知道他的毛病寓家番,潔癖得厲害,沒法在外面吃飯,于是替他跟鄭區長打掩護,到底是把飯局推了,兩人一起走出政府大門。

兩人聊了幾句公事後,楊國志就想起來剛才在這條水泥步行道上發生的一幕,不由得笑道,“老韓,我看林羽對你挺上心啊。”

韓冬生臉上沒什麽表情,只瞥了他一眼道,“怎麽說?”

楊國志嘿嘿笑,“我剛問他來幹嘛,他支支吾吾也沒說出個啥,我看他說不定在哪聽說了你要來政府辦事,特意來堵你的。”

韓冬生眉頭微皺,似在思考,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聲音深沉中透着些疑惑,“他并沒跟我說話。”

昨天在招商會時也是,林羽好像并沒有要和他說話的意思。

韓冬生對楊國志的說法是懷疑的,林羽雖然表現得看起來是想接近自己,但實際上,他并沒接收到任何對方對自己有意的明确表示。

他各方面條件雖然都很優秀,但并不自戀,不認為林羽見到他就會毫無理由的喜歡上他。

楊國志“啧”了一聲,“年紀小,臉皮薄呗!”他一臉取笑的表情,“你剛才是沒看到啊,他撞了你那一下,臉都紅透了!”

韓冬生沒再說話,他手指無意識摩挲着自己的一側頸窩,那裏剛被這個疑似“故意”撞上來的年輕人的鼻尖劃過,暖熱清淺的呼吸在這裏拂過。

今天的林羽明顯經過了用心的裝扮,白襯衫襯得他皮膚更幹淨白皙,灰色長褲比較修身,能看得出他兩條腿又長又直,系着腰帶的腰比一般男人都細,頭發也很精心地修剪過了。

剛才的短暫的近距離接觸,讓韓冬生把這個人看得更清楚了。

那是一張年輕而漂亮的臉,那種年輕,是一種從他單薄的身體裏時刻展露着的、一種很美好的活力。可是他的眼神又很......韓冬生難以用一個明确的詞來形容,他想,這個年輕的漂亮男孩,擁有着一雙不符合于他年齡的沉靜睿智的眼睛。

這個男孩精心打扮了。而且,他看見自己後,臉紅了。

韓冬生愣了一會兒神,在心裏輕輕說,“原來,他鼻尖上有一顆小小的痣,右側臉頰上也有一顆。”

作者有話要說:

攻表面:無動于衷。

攻心裏:他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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