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離別的火車站
午飯前,林羽趁人少的時候把垃圾道挪了。
這個垃圾道是他設計的,為了避免顧客看到髒污的泔水桶影響食欲,林羽找人定制了個大鐵皮箱子,箱子上有個翻蓋,模仿的是後來洋快餐店的垃圾處理方式,所有剩菜剩飯都統一倒進翻蓋裏,裏面放着泔水桶,倒完再用抹布随手擦一下翻蓋,看起來就很幹淨衛生,也能防止夏天産生異味和蚊蠅。
他搬動箱子的時候,蘇豔青從隔壁飯店走出來,她身上穿着件大紅色呢子大衣,身材微胖,皮膚很白,臉盤大,頭發燙的時下流行的大卷,塗着口紅,長得不如他大姨林小慧,但比較會打扮,看着挺時髦的。
既然已經看見她了,自然不能不吭聲,林羽停下手裏的活,沖她打了個招呼,“蘇姨,看你們這是弄得差不多了,這是準備哪天開業啊?”
蘇豔青也笑道,“找人算過了,這周日開業。”
林羽繼續問,“飯店名字起好了嗎?”
蘇豔青說,“就叫豔青飯店。”
林羽誇獎道:“名字起得挺好,那就祝蘇姨生意興隆了!”
“借你吉言。”蘇豔青笑得和氣。
沒聊幾句,蘇豔青就回屋了,林羽繼續弄那個垃圾道。
這個周末,惠民小吃的自助餐也要開始了,正和隔壁開業撞上,還真是巧。
林羽心裏驀地升起幾分不安,不是因為即将面臨的競争。
當年上億的資金都在手裏流動過,這點小打小鬧他并不懼。
只是,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上一世,飯店出事的時間是在半年後,在他帶小帆船去省城看病那幾天。
林羽與大姨家關系不好,但也不過是普通親戚家的撕扯和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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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沒想過人可以“惡”到那個地步,所以,直到十幾年後,都沒有懷疑過飯店出事背後是有問題的。
當年的事沒有确定的結論,可能是食品衛生問題,也可能只是豆角沒有煮熟。
那時候的林羽接受了這個不确定的結論。
直到十多年後,在他四十歲生日前夕的一個晚上,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挂掉電話的時候,林羽的渾身都在顫抖,胸口悶悶得疼,呼吸幾乎停滞。
他本可以有錢給小帆船治病的,弟弟本可以好好活着的!
原來,他的飯店出事并不是那些疑似的結論,而是被人投了毒。
他大姨夫李光明和人喝酒,喝大了在酒桌上說漏了嘴。
當時,他大着舌頭得意洋洋嚷嚷,“你看林羽現在牛逼得很,能想到當年他栽到過我手裏嗎,他那個小飯店我就随便下點藥.......啧,不說了,要不是他飯店開不成了,也不會跑出去發展,賺到這麽多錢,說起來他還得感謝我呢!”
和李光明同桌喝酒的都是他退休了的同事,這事當年也算是轟動,彼此對視了幾眼,心中都有了數。
沒幾天,林羽就接到了其中一個人打來的電話,那之後,他轉過去一大筆感謝費。
那麽好的小帆船沒了,這樣的混蛋卻能好好變老,林羽不甘心。
在那趟飛機上,他本來是打算趕往紅旗區為弟弟報仇的。
豔青飯店當年剛開業時,因為菜品種類多,蘇豔青又會做人,生意正經還不錯了一段時間,幾個月後新鮮勁過了,她又太貪,才漸漸沒落的,而惠民小吃的生意卻越來越好。
這是李光明當時铤而走險的主要原因,當然裏面還摻雜着兩家多年來宿怨積累的怨氣,還有林羽與表哥李正的一場沖突也是導火索之一。
而現在,林羽雖沒有特意針對,但他賺錢的欲望比上一世還要急迫,勢必對豔青飯店提前造成影響,這樣,就可能發生一種很可怕的可能性後果。
那就是,他大姨夫李光明的投毒計劃,有可能會大大提前。
林羽手指緊緊抓着垃圾箱冰冷的邊緣,胸腔裏,那種熟悉的痛又湧了上來。
中午飯都沒顧上吃,林羽先去區一小找二姨,讓她放學把小帆船帶回去,晚上他再去她家接,然後自己坐客車去了紅陽市。
他走遍了各個商場,累得腳底生疼,最終卻還是失望而歸。
林羽想買一套實時監控的設備回來,安裝在飯店裏。
小飯店一共就三個人,林羽自己還偶爾有事外出。
防君子易,防小人難,店裏就算孫叔和小紅嚴防死守,也防不住有心使壞的人。
監控安裝上了,對他大姨大姨夫兩口子就是一種震懾,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
其實如果提前做好準備,等到事發後,拿出大姨夫下藥的證據,對林羽來說更有利。
但這有違林羽做人的底線,那樣做的話,他和李光明還有什麽區別呢。
至于上一世的仇,路還長着呢,林羽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慢慢來。
但是林羽差點忘記了,在這個時代,他想買到這類的設備還不太容易,後來那種簡單又便宜的監控設備是不存在的,只能用錄像機來代替,但能夠滿足他需要的錄像機也很難買到,就算是省城都未必有,可能只能去首都看看才行了。
……
從市裏回到區裏時,天已經擦黑了。
冬天太陽落山早,呼吸間都是冰冷的涼氣。
下了線車時,天空竟然飄起了輕雪,掉落在地上又化成了水。
林羽在朦胧的天色中,踩着一地的泥濘前行。
重生回到這裏後,他還是頭一次這樣情緒低落,心就像正被放在小火苗上慢慢煎熬着,有種令人心焦的痛感。
盡管已經走過了前世的四十年歲月,掌握了先機,林羽發現,前方的道路依然是兇險的。
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層精美漂亮但卻易碎的薄薄的紙皮,得萬分小心地走好每一步,才不至于全面崩潰、徹底破碎。
進了飯店,炒菜的煙火氣夾帶着熱氣撲面而來,店裏已經坐滿了人,孫福祿和侯小紅都忙得腳打後腦勺,林羽趕緊洗了手系上圍裙幫忙。
靠窗的一個圓桌上坐了五六個人,看打扮都是幹重體力活的,衣服都不大幹淨。
菜點得挺多,但大都是便宜的素菜,酒倒是喝了不少,桌子邊上地上擺了二三十個空啤酒瓶。應該是幹活累了,晚上就來喝頓大酒緩緩。
林羽去上菜時,聽見其中一個中年人說:“今天這活幹得累也值,首都來的老板就是不一樣,大方!”
他旁邊一個年歲更大的老頭道:“那能不大方嘛,那箱子搬得萬分小心的,就差供起來了,你注意那替大老板管事的沒,兩只眼都不敢眨,就怕咱給磕了碰了的。”
坐在最外側的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咧了咧嘴道:“你們不懂,今天卸車的那些箱子,裏面都是現在最先進的監控設備,沒看箱子外面都是外國字嘛,那都是國外進口的,死貴!”
林羽往廚房走的腳步頓時一頓,他轉身看向那年輕人,笑着問道:“你說的這是哪家廠子啊,這麽有錢?”
那年輕人瞅了他一眼,看他挺順眼的,就樂呵呵回道:“就東邊筆架山上新建的礦泉水廠,說是管理特別嚴格,車間裏隔幾米就安個攝像機,光這玩意就得花不少錢!”
林羽又詳細問了幾句,就回到了櫃臺。
他一邊算賬,一邊分心想着這事。
這幾個人說的礦泉水廠應該就是韓冬生的騰躍,林羽在市裏找了一大圈也沒找到的設備,人家一買就是好幾十臺,而且,箱子上都是外文的話,很可能是從國外直接買了運回來的。
林羽為了飯店的安全,是願意不計成本買一臺的,但是此時的他并沒有國外的渠道。
可是設置監控的事卻已經刻不容緩,沒有這東西,林羽晚上覺都睡不踏實。
想來想去,林羽低着頭嘴角緊抿,還是決定厚着臉皮去求人。
他打算去找韓冬生,跟他商量能不能從他手裏買一臺出來,他可以給對方運費等的補償。
韓冬生這人,林羽甚至算不上認識,僅僅不過幾個照面,話都沒說幾句。
但這事涉及到飯店的生存,還有弟弟的治療費,他不得不去試試。
或許他可以去求楊國志,讓對方給做中間人,這樣成功率更高一些。
林羽正在猶豫,侯小紅從他面前經過時,突地停住腳步,拍了自己腦袋一下,跑過來道:“差點給忘記了,今天下午那個奇怪的顧客來過,他說他今晚要回首都了,來跟你說一聲。”
聞言,林羽一怔,他的心頭一跳,問道:“是每次來都點清炒秋葵和蛤蜊蒸水蛋的那個顧客嗎?”
侯小紅猛點頭,“對,就是他,他說他姓韓。”
林羽顧不上糾結韓冬生離開紅旗區前,為什麽要跟自己說一聲,他滿心都是焦急,這人走了再回來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他怕來不及。
就算求楊國志傳話,來來回回的不知道要多久,沒當面溝通利索。
侯小紅也看出老板的着急了,忙道:“你是找他有什麽事嗎,他說過是今晚的火車。”
紅旗區沒有去首都的火車,得從紅陽市火車站走。
林羽看向牆上的挂鐘,現在是晚上六點半,距離唯一一班去首都的車次發車時間還有兩小時。
林羽脫下圍裙塞到侯小紅手裏,穿上棉襖,拿着錢包,一邊往門口跑,一邊交代道:“我有急事出去一趟,晚上我沒回來的話,你和孫叔鎖門。”
說着,他出門找了個拉短線的三輪摩托,直奔紅旗區客運站。
可等急匆匆到了地方,林羽才發現,這個時間已經沒有去紅陽市的客車了。
他差點忘記,這個時候的客運并沒有那麽發達,基本上晚上六點左右很少有人再去市裏了,客車自然就停了。
林羽喘着粗氣在客運站門口有些茫然地四處看,客運站對面是火車站,剛有火車出站,哐哐的車輪壓過鐵道的聲音,還有鳴笛聲,在這邊聽得一清二楚。
林羽沒猶豫,大步穿過廣場,進了火車站售票廳。
還好,去紅陽的火車車次很多,剛走的那輛就是一班,下一趟是在半小時後。
林羽買了票,就開始坐立難安地等待,好在算算時間還來得及。
只是他才等了十幾分鐘,準備去檢票時,檢票員就用大喇叭喊火車晚點了半小時。
林羽一聽,腦子都轟隆隆的,他立刻起身離開候車廳,連退票都沒顧上。
客運站旁邊還有個貨運站,林羽滿頭汗趕過去時,正有貨車拉了一車的鴨子,準備去往紅陽市。
林羽跟司機好說歹說,給了雙倍的路費,才允許上車。
但駕駛室裏已經沒位置了,司機和他媳婦在呢,林羽一個大男人不方便往裏擠,就只好在車鬥裏,給裝鴨子的籠子挪了挪,挪了個空出來勉強坐下。
貨車在凹凸不平的馬路上疾馳,冬天的寒風呼呼吹在林羽臉上身上,給他凍了個透心涼,旁邊籠子裏的鴨子,在車輪壓過比較大的凹坑時,就會集體嘎嘎叫幾聲,倒不算吵,但鴨屎的味道一直淡淡的彌漫在周圍。
經歷了四十分鐘車程,林羽被放在了紅陽市一處小型貨運站,他看了看時間,又心急如焚地打了個出租車,直奔火車站而去。
又過了十幾分鐘,到了火車站時,林羽才發現,自己想得還是太簡單了。
進站得有車票,好說歹說工作人員也沒讓他進去,林羽只好先去售票廳随便買了張短途票。
距離那趟火車發車還有二十分鐘時,林羽在大屏幕上找到候車廳編號,等他上氣不接下氣沖到二樓的對應候車廳時,裏面卻沒幾個人。
檢票處也沒人,他問了周圍乘客,才知道那趟車臨時改了候車廳。
林羽又往另一個候車廳趕,時間就又過去了五分鐘,等他到時,檢票處已經排起了長隊,乘客紛紛檢票往裏走了。
他在隊伍前後跑了一趟,發現裏面并沒有韓冬生的身影。
可能還是來晚了,對方已經進站了。
隊伍裏有人見他着急,就問道:“你找的人确定坐這趟車嗎?”
林羽說:“晚上去首都的車就這一趟,錯不了。”
那人卻搖了搖頭道:“去首都的火車最近增加了一個車次,那趟車一個小時前就發車了。”
林羽腦子裏嗡了一聲,渾身上下像被涼水澆透了似的。
就算錯過了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事,但這一路都做了無用功,再加上林羽今天的心境很差,竟有種上天執意要跟自己過不去的怨怼。
他這時才感覺到自己腿腳發軟,渾身疲累,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差點坐到地上。
就在這時,一只大手穩穩地托住了他後背,硬生生将他托了起來,一個低沉的嗓音在他身後問:“你怎麽了?”發音标準得很像播音員。
林羽倏地一僵,迅速回過頭去,與身後那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正好來了個臉對臉。
韓冬生蹙眉看着他,眼睛裏有審視和擔憂,但不過幾秒,他的眉頭就松了,臉上現出訝然和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
因為林羽剛才已經轉過身來,兩手死死抓住他一只手臂,将他大衣的袖子都抓皺了。年輕男孩本來白皙的臉頰被貨車上的冷風吹得通紅,還沒緩過來,雙眸在與他相對時,隐隐有水光,但更讓人難以忽視的是,那雙眸子裏的光芒。
那是一種驚喜交加、充滿期待和渴望的眼神,明亮得幾乎要灼傷與他對視的韓冬生。
一時間,韓冬生竟有些動容,他的嘴唇動了動,一句話沒真的說出口,但在心裏已經成形:“這個小家夥,就這麽喜歡自己嗎,喜歡到他只是離開一周都接受不了的程度。”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成熟、穩重,且愛腦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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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