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嘴角彎起一絲弧度,看起來依舊是本分純良的少年

與肖大成吃完一頓牛肉後,對方去碼頭上工,孟連生則回到自己床鋪上,将肩上的圍巾解下來,小心翼翼疊好放在枕頭下,然後躺在床上悶頭睡了過去。

這一覺當真是睡了個昏天黑地,睡到翌日早上才醒過來。

然後像往常一樣,他背着鞋箱和馬紮去碼頭繼續去做擦鞋匠。

肖大成原本還有些擔心他,但幾日下來,發覺他吃好睡好,仿佛表叔的死對他并未有什麽影響,才将為對方懸着的一顆心放下來。

只是放下心的同時,又隐約覺得有哪裏說不上來的不對勁。

就這樣平靜地過了幾日,孟連生像往常一樣收了攤,吃過一碗面,回到工棚。

他坐在床鋪上,習慣性伸手去摸枕頭下,然而手剛剛探進去,心中便是一個咯噔,趕緊将枕頭掀開。

裏面除了幾份書報,哪裏還有圍巾的蹤影。

他只覺一陣心慌,手忙腳亂又在床鋪上尋了一遍,确定沈玉桐給自己的那條圍巾不在了。

他怔怔然坐在床鋪邊,睜大一雙黑眸,腦子飛快轉動,想要轉出點所以然,然而一時間并無頭緒。

“連生……”肖大成一回來,見他一副面無血色的鬼樣子杵在床邊,差點吓一大跳。

孟連生被他這聲呼喚喚回神,驀地起身,雙手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有沒有看到我放在枕頭下的圍巾?”

肖大成被他攥得生疼,龇牙咧嘴地倒吸氣,一頭霧水地反問:“你圍巾不見了?”

孟連生手上更用力,臉上閃過一絲戾氣:“有沒有看到?”

“疼疼疼!”肖大成終于是受不住,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孟連生,只覺得心驚膽戰,想要掙開卻完全動不了。須臾後,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雙眼一亮,“對了陳二!我剛回來時,看到他脖子上圍了一條圍巾,跟你那條很像,不會是他拿了你的吧?”

孟連生寒着臉問:“他人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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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成搖搖頭:“我遇到他時,他拿着煙槍,好像是要躲在哪裏去抽大煙。你也曉得他哥不喜歡他抽大煙……”

孟連生不等他說完,已經放開他的手,疾步往外走去。

“哎……連生……”肖大成喚。

孟連生置若罔聞,很快消失在門外的暮色四合中。

陳二最近染上了吃鴉片的嗜好,偏偏他哥對阿芙蓉癖十分不以為然,為了躲避陳大,每回瘾頭上來,他便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抽個痛快。

眼下這小院子,是他這幾日才發現的。房子已經坍塌,院子裏荒草叢生,應該是廢棄多年,長久的沒有人造訪過。

夜幕之下,很有幾分荒涼的鬼魅。

陳二自認一身陽剛之氣,鬼怪見了也得乖乖俯首稱臣,因而并不害怕一個人待在這僻靜荒院。

月上中天,他坐在院中的枯井邊,點上一塊煙膏,吞雲吐霧,只覺得爽快地要上天。

在将上未上時,忽然一道身影走了進來。

陳二掀起眼皮瞧了眼月影下的來人,見不是自己大大哥,便松了口氣,不耐煩地揮揮手:“走走走,別打擾我快活。”

孟連生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對他的驅趕置若罔聞,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站定,伸手往他肩上那條圍巾一指,道:“這是我的圍巾。”

陳二正是通體爽快時,慢吞吞昂頭看向面前的人,倒是認出這是碼頭上那小擦鞋匠。

先前只當這是個身材瘦小的孩子,但現下不知是不是坐着的關系,這家夥竟然看着還挺高。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發黃的爛牙,伸手拈了拈圍巾,道:“你說這是你的圍巾,有什麽證據?”

孟連生一字一句道:“這就是我的。”

陳二噗嗤笑出聲:“這可是好東西,你一個擦鞋匠用得起?若真是你的,那也是從人家那裏偷來的。”

孟連生低頭看着面前的人,張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一個嫌惡的表情。

他不再與他多說,直接上手攥住圍巾,準備搶過來。

這可惹惱了正在爽快的陳二,他啐了一口,擡腿便朝孟連生出踹去。孟連生一心想搶回圍巾,沒有躲開,生生吃下這一腳,往後趔趄了一步。

然而就在陳二橫眉倒豎,再要補上一腳時,孟連生忽然撲上來,攥住對方的衣領,順手用圍巾将他的脖頸緊緊纏住。

鴉片煙讓陳二通體爽快,也讓他變得軟綿無力,他想要掙脫,卻發覺自己的力氣,與這個少年比起來,是那樣微不足道。

輕而易舉就被孟連生從井邊拖下來,肩膀和腦袋靠在井口,身子往下倒在泥土地上。對方又欺身上來騎在身上。

然後只覺頭皮一緊。

是孟連生攥住了他的頭發,下一刻,他原本飄飄欲仙的腦袋,狠狠磕在了身後堅硬的井沿上。

砰!砰!砰!

一下,兩下,三下——

鴉片煙帶來的爽快,徹底被疼痛取代。

陳二終于害怕起來,一開始他能口齒不清地求饒,但很快就只剩悶哼和呻吟。

也不知過了多久,孟連生終于停下手。

月光下,黑漆漆的血跡從井沿上一直蔓延到旁邊的雜草中。

他将落在一旁的圍巾撿起來,居高臨下看向地上的人。

陳二像是一灘爛泥倒在地上,已只剩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一雙眼睛勉強還能睜開一條線,這讓他看清楚月光下那張如同鬼魅一般冰冷的臉。

他原以為自己不怕鬼,可現在才曉得,只是因為從前沒遇上惡鬼。

他用僅有的一點意識低聲哀求:“饒……饒了我……”

孟連生漠然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畜生,他沒有再打他,因為知道這個人已經活不了。

看着地上的人漸漸沒了氣息,他彎身将對方拎起來,像拎一頭牲口一樣,塞進後面的井口,毫無猶豫地丢了進去。

噗通一聲之後,便再無聲響。

他站在枯井邊,彎腰低頭朝井下看去。井很深,黑洞洞得仿佛深不見底。

過了片刻,他轉過身,拿起手中圍巾抖了抖,慢條斯理戴回自己脖頸,還學碼頭上出洋歸來的公子哥一樣,仔細綁了個花樣。

冰冷的夜風低低吹着,因為有了圍巾,便不再覺得寒冷。

孟連生沒有馬上離開,他坐在井沿邊沒被血跡沾染的一處,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漸漸鑽入烏雲。

想來很快就有一場大雨落下,沖刷掉這裏所有的痕跡。

約莫過了半個鐘,有腳步聲在外面響起,還未見人先聞其聲:“老二,你是不是又躲在這裏吃鴉片?”

是陳大走了進來。

他走進這個廢棄院落,在昏沉的月色中,看清裏面那道身影不是自家兄弟,皺了皺眉,冷聲問:“看到老二沒有?”

孟連生慢悠悠站起身,點頭。

原本要轉身的陳大問見狀,停下腳步,問:“他去了哪裏?”

孟連生指了指身後的枯井:“在下面。”

陳大往前走了幾步,這會兒也認出了這個小擦鞋匠,先是莫名其妙,繼而又覺得好像哪裏不對勁,也許是兄弟之間的心靈感應,他忽然意識到什麽似的,疾步走過來,趴在井口朝下看去。

因為什麽都看不見,只得朝下方高聲呼喊:“老二!老二!”

然而除了自己的回聲,沒有任何回應。

他轉過臉,對向身旁的少年,正要問個究竟,忽然瞳孔一縮,驚恐地睜大眼睛。

因為少年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塊磚石。

雖然意識到危險,卻已經反應不過來。孟連生的動作太快了,他還未站起身,那塊轉頭便迎面落在他的腦門。

陳大只覺得一陣鈍痛,然後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在失去意識那一刻,陳大知道自己是要死了,卻不知為何會死在這個擦鞋匠手中。

也許這不是擦鞋匠,而是送人去黃泉路的索命無常。

孟連生面無表情看着趴在井上的男人,用手中磚頭又在人頭上狠狠砸了兩下,将個圓腦袋徹底砸開了花,才收回手。

然後将人拎起來,從井口丢下,送他與井下的弟弟團聚。

他做這些時,內心很平靜,絲毫都沒覺得恐懼,好像殺兩個人,跟殺一條狗并沒有什麽區別。

不,也是有區別的。

親手宰掉家中大黃狗,他難過了整整一晚。

但是殺了這兩人,他只覺得有種神清氣爽的痛快。

“叔,我給你報仇了。”他在心中默默道。

天空的月亮徹底被烏雲掩蓋,一顆雨點落下來,然後是兩顆,三顆……

孟連生慢慢往院子外走去,一面走一面伸出手掌,饒有興致地感受冬日雨滴的冰涼,雨水洗掉了剛剛濺在臉上的幾滴血點,那張臉又恢複了慣常的幹淨無邪。

他嘴角彎起一絲弧度,看起來依舊是本分純良的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刺激不?

以後固定晚上六點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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