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再次相助
沈玉桐做夢也沒想到,沈家鹽運出問題,竟是因為自己。這事實在是荒唐到難以啓齒,他也不好同父兄說,只能憋在心裏默默怄氣。
不過這世上荒唐之事本就尋常,惟願大哥北京之行順利,幾十萬大洋沈家還損失得起。
他瞧不上李思危,但對這種人不得不防,暗中使壞是他們的慣用伎倆,他們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在這方面,向來技不如人。
接下來幾日,沈玉桐忙得不可開交。
沈玉桉去北京活動,只打來電報說一切平安,至于後事,也并非一日兩日能有結果的,如今局勢混亂,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在北京活動,并沒有那麽簡單。
雖然鹽廠已經停工減産,但幾日下來,存貨還是越積越多,每天要損失幾千大洋。
這數字對潑天富貴的沈家來說,只是九牛一毛,但積少成多,日子長了,也實在扛不起。沈玉桐只得想辦法,聯絡南邊浙江和兩湖的經銷商增加訂貨量。
幸而沈家精鹽已經打出名氣,那邊幾家經銷商很慷慨地加大訂貨,只是加了貨物,就得增加鹽運。去南邊的鹽船,是從立新碼頭走,柏清河好商量,然而此時正是秋收季節,糧運繁忙,貨船大都空不出來,一時半會兒要湊到合适的鹽船,成了難事。
沈玉桐為這事跑了兩日,也沒談下來。
這天,他好不容易得空回家,小汽車剛在沈家花園大門口停下,餘光便見一道身影從旁邊跑過來。
“二公子!”
沈玉桐見到來人,驚訝地開門下車:“小孟,你怎麽在這裏?”
孟連生道:“我來找你,聽管家說,你今日回來,就在這裏等你。”
沈玉桐問:“怎麽不去屋裏等?”
孟連生摸了摸耳朵:“我也不認得其他人。”
沈玉桐這幾日忙得身心疲憊,見他這樣,卻也覺得好笑,他擡手揉了揉疲憊的眉心,道:“你是我們家大恩人,還怕沒人招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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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連生擡眼望着他,蹙眉問道:“二公子,你是不是最近沒休息好?”
沈玉桐攤攤手,無奈道:“鹽廠的事,你應該聽說過。”家中煩事他不欲與他多說,話鋒一轉,“你來找我作何?”
孟連生道:“二公子是不是想增加往南的鹽運?”
沈玉桐點頭:“順和那邊估計短時間會不會恢複,鹽廠這幾日積貨太多,只能多往南邊調貨。但現在是糧運季節,一時半會很難訂到足夠的船只。”
孟連生道:“我今日來就是跟你說這個,最近進入上海的糧船多,這些船只返航多是運送一些普通日需。我跟他們談了一下,可以每天空出三條貨船做鹽運,只是價錢可能比平時要略多一點。”
沈玉桐愣了下,繼而又大喜過望,每日三條貨船,足以消化這些日子的存貨。他激動地握住對方手臂:“只要有船,價錢不是問題。小孟,你可是幫了二公子大忙。”
孟連生抿抿唇,道:“我也是聽說你在找船,正好我在碼頭做事,這方面比較熟悉。”
沈玉桐一掃這幾日的陰霾,不管大哥在北京活動得如何,至少解了燃眉之急。他忍不住在他肩膀狠狠揉捏了一把,滿臉都是歡喜之色,道:“小孟,我看你就是我命裏的福星。”
隔日傍晚,他便安排人将積壓在順和的鹽,往立新運過去一批。
因為是孟連生幫忙,他親自去了一趟碼頭。
看着一袋一袋的精鹽,被運上貨船,站在夕陽下的沈二公子,深深積壓幾日的郁氣,總算是吐出來。
孟連生不知從哪裏端來一杯熱茶:“二公子,喝點茶!”
沈玉桐轉頭,看到他手中冒着熱氣的粗瓷杯子,微微愣了下。
孟連生忙道:“這是新杯子,沒人用過的。”
“想什麽呢?真當我是不是人間煙火的大少爺?”沈玉桐見他誤會,笑着接過杯子,“我就是覺得小孟你怎麽跟我肚子裏蛔蟲似的,我正覺口渴,你就端來了一杯熱茶。”
孟連生道:“現在秋燥,我看二公子站在水邊吹了這麽久風,肯定是渴了。”
沈玉桐道:“原本就是你幫我大忙,我還要勞煩你挂住我渴不渴?”
仔細想來,認識孟連生以來,好像真的是他一直在幫助自己。
照例來說,他是是沈家少爺,而對方不過是柏清河一個小小手下,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在偌大的上海灘,應該是自己幫他才是。
然而自己是一樁事都沒為他做過,一想,心中難免生出幾分愧疚,想着日後定要對這個弟弟更好一些。
他低頭喝了一口茶,茶是最普通的粗茶,但喝在口中,卻十分甘甜解渴,倒是比家中明前龍井更好喝。
看來喝茶也是講究的天時地利人和。
思及此,他擡頭看了眼站在岸邊和船家交談的孟連生。
柏清河的小小手下?
也許并不盡然。
喝了半缸子茶水,貨船也裝得差不多。沈玉桐擡頭看了眼夕陽,對走過來的孟連生道:“小孟,附近有間不錯的酒樓,等你忙完了,我們去吃飯。”
孟連生笑說:“我沒什麽事了,現在就可以走。”
沈玉桐點頭:“行。”
哪知兩人正要轉身離開,一個穿着黑短褂的青年氣喘籲籲跑過來,拉着孟連生道:“小孟,東哥讓你我叫你去德興館吃飯。”
孟連生道:“你告訴他,我有點事不去了。”
青年瞧了眼他身旁的沈玉桐,湊到他對面賊兮兮道:“東哥說今晚有大活兒要做,讓你務必過去。”
他口中的大活兒自然就是去搶煙土,孟連生心中了然,他猶疑了下,終于還是點頭:“行,我這就去。”又面不改色對沈玉桐道,“二公子,孫老板找我有事,不能同你一起吃飯了。”
“正事要緊,飯何時都能吃。我明日再來碼頭找你。”
孟連生想了想,又道:“二公子,其實船的事,我也就是舉手之勞,你不用放在心上。”
“就算對你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對我們沈家卻是解了燃眉之急。雖然我們是朋友,但也不能叫我總欠你人情。”繼而又想到什麽似的,笑說,“這樣下去,越欠越多,我當真是還不起了。”
孟連生搖頭:“我日後肯定也有需要二公子幫忙的時候。”
沈玉桐道:“這個你放心,往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能幫上忙,二公子義不容辭。”
孟連生輕輕一笑:“嗯,二公子那我走了。”
夜晚十點,月上中天。
籲——
嗒嗒作響的馬蹄聲,在夜色中緩緩停下。
“東哥!”趕車的杜贊壓低聲音朝車內道,顯然是有什麽異狀。
實際上他不說,車內幾人也聽到了外邊的動靜,顯然已經有人趕在他們前頭。
車內的人下來。看到前方黑漆漆的路上橫倒着一輛馬車,三個男人半卧在路邊**,想來是已經被打了一頓。
“喲!這不是東哥麽?這麽巧?”
原來搶在前頭的不是別人,正是老對頭李思危。
李思危認出來人,大搖大擺走過來,朗聲笑着與孫志東打招呼,語氣是十分的得意張揚。
立新和順和這幾年鬥得厲害,雙方兩位老大坐鎮幕後之後,在臺面上鬥得你死我活的便是孫志東和李思危,尤其是以搶煙土這事兒最甚,彼此都截過對方的胡。
孫志東見來遲一步,心中直罵娘,面上卻依舊要裝作滿不在乎地笑:“原來是李大少爺,看來今晚收獲不錯。”
李思危道:“還行,也就百來斤,夠打個牙祭而已,不過品相不錯,東哥也要不要拿兩條回去吃?也不算白跑一趟。”
孫志東哂笑:“不用了,我不差這兩口,留着你自個兒慢慢享用。不過——”他伸手拍拍對方的肩膀,“年輕人胃口太大可不好,小心撐壞了身子。”
李思危也笑:“東哥放心,我身子好得很,倒是東哥自己要保重。”
孫志東冷哼一聲,轉身對自己人揮揮手:“我們走!”
只是才剛邁出一步,便被李思危打斷:“東哥稍等!”
孫志東不耐煩道:“李大少爺還有何事?”
李思危上前一步,笑問:“是這樣的,最近我們順和與沈家有點糾紛,想必東哥也聽說過。”
孫志東道:“你們與沈家的事,我可沒興趣。”
“我知道東哥沒興趣,不過沈家原本走我們順和碼頭的貨,這幾日從你們立新運走了,想必你手下有人對我和沈家的事挺有興趣。”
“是嗎?”孫志東早不管碼頭上的這些雜事,自是不知孟連生幫沈家找了貨船。
李思危繼續道:“你手下是有個叫小孟的人吧?”
孫志東微微一愣,轉頭看向孟連生,懶洋洋問:“小孟,是你?”
孟連生點頭:“嗯,二公子說想從我們這邊多出一點貨,我見正好有空出的糧運船,便幫他安排了幾只。”
孫志東彎唇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不錯,我們做碼頭生意,就該活絡一點,沈家是我們客戶,得好好給人家安排。”又轉頭對李思危聳聳肩,“李大少爺,你看到了,我們就是正當做生意,可不是摻和你們與沈家的事。”
李思危道:“我還聽說,這位小孟是二公子的朋友。”他一步一步走到孟連生跟前,借着月色打量身前的年輕人。
兩人上回其實已經在醉心樓打過照面,只是那次也是這樣的夜晚,孟連生又只是孫志東一個小手下,李思危不屑于去注意一個小喽啰的的模樣,自然不記得對方。
而現在的孟連生,不僅是壞他好事的人,還是沈玉桐的朋友,他非得仔仔細細将人瞧個一清二楚才行。
他原以為沈玉桐是天上的星辰,尋常人難以企及,交的朋友也都是與他一樣的世家公子。但是眼前的孟連生,不過是孫志東一個籍籍無名的小手下,除了看得出是個模樣标志的青年,毫無特別,甚至還有些老實木讷。
李思危心态徹底崩了,沈玉桐不願跟自己做朋友,卻願意與這麽個籍籍無名的窮小子結交。
嫉妒的熊熊火焰燃燒起來,燎得他難耐,以至于忘了孟連生是孫志東的手下,猛然伸手攥住對方脖頸:“就憑你,也配合做沈二公子的朋友?”
孟連生因為脖頸的疼痛低哼一聲,掐住對方的手腕随手往下一壓。
李思危只覺手上一麻,竟被這小子成功卸了力氣,想要再次抓上去,杜贊和陳勇已經上前将他攔住。
孫志東從後面拍拍他的肩膀,冷笑道:“李少爺,打狗也得看主人,你要動我的人,是不是得先問問我?”
李思危這才從憤怒中回神,恨恨地瞥了眼孟連生,冷哼一聲,拂袖轉身。
孫志東也沉着臉道:“我們走!”
噠噠的馬蹄聲在夜色下再次響起。
孫志東靠在車廂上,惱火地點燃一根煙:“他媽的,已經連着兩次被李思危截胡,這小赤佬,遲早讓他好看。”
陳勇附和道:“李思危現在真是越來越嚣張,現在連沈家這樣的世家都敢搞,人沈家北京政府都有人的,也不知是要作什麽死?”
“縣官不如現管呗,這小赤佬就是仗着他叔與林護軍使關系好,以為自己在上海灘可以一手遮天。至于為何搞沈家——”孫志東嗤笑一聲,一臉猥瑣道,“這還不簡單?李思危好相公,看上沈二公子的花容月貌,求而不得,只能想方設法找事。”
說到這裏,他伸手搭在身旁孟連生的肩膀輕輕拍了拍,笑說:“不過小孟,你幫沈二公子這事辦得不錯,就是得讓李思危好好吃個癟。話說回來,東哥還真小看你了,你一鄉下小子有點本事啊,竟然能結交上沈家少爺。”
孟連生淡聲說:“也是機緣巧合。”
“不管什麽合,都是你本事。”孫志東自認跟沈家不是一路人,對沈玉桐這樣的世家公子也不感冒,因而對孟連生這段友情并無興趣,說完這句,就又沉下臉,将話題拉回李思危,“若不是大哥一直壓着,我早就幹掉李思危那龜孫子。”
陳勇道:“大哥也是小心謹慎,現在警署故意讓我們立新與順和雙方制衡,以方便控制上海。要是我們直接動李思危,李署長和護軍使那邊可都不好交代。”
孫志東狠狠吸了口煙,道:“我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但讓李思危這小赤佬騎在我頭上,我實在是不甘心。”
一旁的孟連生冷不丁插話問道:“東哥,你不能動李思危,但如果別人動呢?”
孫志東明顯是覺得他在講笑話,嗤笑一聲:“我倒是想,但上海灘除了警察署長和護軍使,有誰敢動李思危?”
孟連生若有所思,沒再說話。
這一趟空手而歸,孫志東一腔怒火,自是去煙花柳巷發洩個痛快。
孟連生回到柏公館,已臨近十一點,他漱洗幹淨,去報架拿了兩份今天還沒看的報紙。
沈家最近被順和斷了往北的鹽運,沈二公子也成了花邊新聞的常客。
今天報紙上依舊有他的小花邊,說順和這回中斷沈家鹽運,實則是李思危和沈玉桐争奪佟如瀾鬧出的矛盾。
上海灘公子哥兒争捧戲子不是稀奇事,先前還有過大打出手鬧出人命的例子。如今佟如瀾又正當紅,倒也合情合理。
孟連生平靜地掃完這篇滿是噱頭的小故事,翻開另一頁,目光不經意落在一則懸賞消息上——江南制造局昨夜丢失一批軍火,淞滬警察署懸賞兩百大洋征求線索。
短短一則消息,孟連生卻默默看了半天,最後将報紙折好,放在床頭櫃上。
城南高昌廟。
洋務運動後,随着江南制造局在此建立,高昌廟成為成了滬南重鎮,酒樓,銀號,布莊鱗次栉比,比起租界,是另一番熱鬧景象,到高昌廟去白相,一度成為滬人流行的休閑方式。
孟連生此前從未來過高昌廟白相過,今日前來,也并非為了游玩。
他下了電車,朝路人打聽之後,尋到江南制造局附近。
江南制造局丢失軍火是一樁大事,為此軍警正在派人挨家挨戶搜查,昨日立新碼頭也迎來了幾個便衣,只是事發三日,始終一無所獲,據說護軍使大發雷霆,去警察署狠狠敲打了一番。
比起不遠處市的熱鬧,工業區十分清靜,只隐約聽到有機器的轟鳴聲。大鐵門外站着幾個荷槍實彈的大兵,表情冰冷嚴肅,讓人毫不懷疑如果在門口露出哪怕一點鬼祟之狀,這幾位大兵便會舉起手中的毛瑟槍,将人當場擊斃。
因而孟連生只默默打量片刻,便如同一個普通路人一樣,神色平淡地離開。
離開大兵的視線範圍後,他在周邊轉了一會兒,目光落在幾個躺在路旁撓虱子曬太陽的小乞兒身上。
他想了想,走過去蹲下身子,從袖子裏掏出幾枚銅元,丢在小乞兒面前的小盆裏。
懶洋洋的小乞兒立馬坐起來,伸出髒兮兮的手,将那幾枚可憐的銅元刮分。
“謝謝公子!”
孟連生輕輕一笑,似是随口問:“你們晚上也睡在這裏?”
小乞兒身後有一個茅草棚,遮不了風,但擋雨約莫是夠的。
有小乞兒回:“是呢!”
孟連生笑問:“那這幾日半夜,你們有沒有聽到看到有什麽車輛經過?”
“車輛?半夜除了糞車,還能有什麽車輛?”
孟連生點點頭,沉吟片刻,又問:“糞車是拉去哪裏的?”
一個小乞兒往南面一指:“那邊的化糞池咯!”
孟連生順着他的手看了一眼,遙遙可見大片的農田。他點點頭,又從袖子裏拿出一枚銀元,遞給那個衣衫褴褛的小乞兒:“和大家一起去買好吃的。”
幾個面黃肌肉的小乞兒,頃刻間變得神采奕奕,攥着一塊銀元,蜂擁着朝街市跑去。
此刻正是秋收時節,今年江南一帶天色不錯,收獲頗豐。孟連生找到一處化糞池,旁邊淩亂放着兩個空糞車。他皺了皺眉頭,邁步離開這熏香之地,走到不遠處一個金黃稻田停下,田裏幾個農人正在用打谷機打谷子,轟隆隆的好不熱鬧。
這一帶是大片農田和果園,一眼望去,可以看到不少這樣的農人在忙碌。要找地方藏幾箱軍火,想來不是難事。
他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農人的勞作,走到幾個人旁邊,客客氣氣地問:“這附近有沒有野碼頭?”
“有的,你往東走到江邊,再往南走半裏地,就能看到一個,沒怎麽用了,就偶爾有打漁的用一用。”
孟連生道了聲謝,按着他說的方向走去。
雖已仲秋,晌午的日頭依然炙熱,他走到江邊站住。
水面波光粼粼,前方野碼頭一條烏篷船靠在水邊,船頭坐着一個老翁,正叼着一杆旱煙在抽,幾只鷺鸶在水中嬉戲。
這是一條漁船,船夫正是打漁人。
孟連生上前一步,問道:“老伯,你這船這兩天能出租嗎?我想從這裏運點東西去長江?”
老翁擡起眼皮,道:“什麽時候?白天還是晚上?今晚已經有人包了,你要麽現在,要麽明日?”
孟連生随口問:“今晚幾點被人包了?”
老翁答;“亥時三刻。”
孟連生點頭:“行,那我回去确定一下,再來同你商量時間。”
老翁見他轉身,沖着他背影高聲道:“包一次船一塊大洋,一分都不能少。”
孟連生回頭,笑着點頭:“嗯,好的。”
第26章 李思危望着那張純良無辜的笑臉,驀然間明白了什麽。
孟連生返回租界,找到孫志東時,對方剛剛吃完午飯,正躺在私人茶館請了采耳師傅給他采耳。
“東哥,我有點事想跟你說。”孟連生低聲道。
蘇志東耷着眼皮子,慵懶地揮揮手:“說罷。”
孟連生湊到他耳邊,小聲低語兩句。
孫志東一把将采耳師父推開,驀地豎起身,睜大眼睛看向他:“當真?”
孟連生道:“我也是今天去高昌鎮找老鄉,聽他們聊起這事,幾方的話合計後猜測的,也不敢百分百确定。想着這是大事,就趕緊來告訴你。”
“确實是大事。”孫志東并未計較他這消息的來源,因為消息本身實在是足夠讓他激動萬分,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只要是有丁點的可能,我們也不能錯過,我這就去跟李署長說。”
孟連生試探道:“這樣會不會打草驚蛇?”
“也是。”孫志東将采耳師傅趕出去,屋內只留下兩人,他掀起眼皮瞧向一臉忠誠度孟連生,“你認為該怎麽辦?”
孟連生摸了摸耳朵,顯出一些局促和緊張。
孫志東笑:“你跟我有什麽不敢說的。”
孟連生猶疑片刻,道:“我是想既然這消息也不是太确定,就先不要告訴署長,以免打草驚蛇,而且萬一是假的,還會惹得署長不高興。但是能偷走軍火的人,想必不是土匪就是大兵,我們自己去,只怕會有危險。東哥您不是和署長身邊那個蘇探長要好麽?不如私下告訴他,讓他帶幾個警察一起去。若消息屬實,你既能在警察署那裏立功,又多賣一個人情給蘇探長。若是假消息,也沒損失。”
孫志東沉吟須臾,又掀起眼皮朝他一笑,一只大手用力拍在他肩膀:“小孟,沒想到你看着跟個榆木疙瘩一樣,還有點腦子。說的沒錯,李署長為這事已經大動肝火,我要是給他來個空歡喜,只怕沒好果子吃,我這就去和蘇探長謀商量。”
孟連生見他起身,似是想到什麽似的,又道:“東哥,估計現在很多人都想用這事在李署長那裏邀功,我尋思着,咱們在出發前,先別告訴兄弟們真相,免得人多嘴雜走漏風聲,讓別人搶了先。”
孫志東笑眯眯點頭:“沒錯,謹慎是好事,你就先告訴弟兄們,說晚上我帶他們去搶貨。”
孟連生彎起嘴角:“行。”
孫志東帶着杜贊去找蘇探長,留下一串不明就裏的兄弟留在茶館。孟連生跟這幾人說,晚上東哥有大活,讓他們留在這裏待命。
孫志東這幫手下,對搶貨都興致高昂,因為每幹一票都能分到一筆足夠潇灑快活一陣子的錢,聽到這話,個個都摩拳擦掌蠢蠢欲動,希望自己今晚能被孫志東帶上。
孟連生語焉不詳地說完,便自己回了茶室。
孫志東這間茶館,除了他自己休閑,專門用來和各路大人物談事情,自然網羅各地好茶。
但孫志東不是雅士,并不懂茶,他分不清毛尖和瓜片,也品不出滇紅和川紅,要說他最愛的茶,其實是最不值錢的高末,因為味最濃。
孟連生為自己泡了一壺毛尖,靠在軟塌優哉游哉地品着,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微微眯起,腦子骨碌碌地打轉。
孫志東接連幾次被李思危截胡,顯然是因為他手下有內鬼。
至于內鬼是誰?
他喝了半杯茶,虛掩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張濃眉小眼的臉,從門縫裏擠進來。
“小孟。”男人低聲喚道。
孟連生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睜開,露出他慣有的溫和純良模樣:“有事嗎?初禮哥。”
張初禮是孫志東手下兄弟之一,但常年不得重用,算是個不得志的兄弟。
他搓着手走進來,道:“小孟,你曉得東哥今晚這趟活有多大嗎?”說罷,又趕緊補充一句,“就是……他已經很久沒帶我去幹活,我手頭最近有點緊,想看今晚有沒有機會去?”
孟連生淡聲道:“聽東哥說是趟大活,應該會多帶兩個人,你要是想去,待他回來,我跟他說說。”
張初禮雙眼一亮:“那真是多謝小孟了。”又仿佛似随口一問,“那你曉得去要去哪裏嗎?”
孟連生亦是不經意地回道:“聽說是高昌廟那邊,往南農田的一個野碼頭,船應該是九點四十分左右出發。”
“那好,待會兒你跟我同東哥說說。”男人成功打探到消息,嘴角彎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弧度。
孟連生笑着點點頭:“行,我會同他說的。”
及至暮色四合,孫志東才回來,與他一并前來的,還有便衣的蘇探長和幾個手下。除了杜贊陳勇孟連生,孫志東還多帶了兩人,其中一人便是孟連生推薦的張初禮。
為避免聲勢太浩大,一行人棄了汽車換成兩架馬車,踏着月光朝城南駛去。
“小孟,還有多遠?”
黑沉沉的夜色中,眼前大片的農田和果園,仿佛一眼望不到頭。孫志東約莫是煙瘾發作,吸着鼻子不耐煩問。
孟連生摸出身上的銅懷表,看了時間,離亥時三刻尚差二十多分鐘,距離他說的十點半,更是還有大半個鐘頭,他實在是低估了這夥人的心急,如果現在就趕到野碼頭附近埋伏,必然會和李思危撞上。
他将懷表放回口袋,道:“還有一點距離,左邊果園有狗,我們從右邊稻田走。”
原本十分鐘的路程,被他帶着繞路,足足用上了二十分鐘。就在孫志東忍不住要再次罵娘時,原本靜谧的夜色忽然響起一陣兵荒馬亂的槍聲。
蘇探長經驗豐富,一聽這聲音,立馬壓低聲嗓音道:“快趴下!”
于是一行十人,立馬往地上一倒。
警察們訓練有素,孫志東這邊的幾個人,卻是慌不擇路紮進旁邊的草垛裏。
李思危對自己成功買通孫志東手下做眼線,十分得意。因為這枚不起眼的眼線,他已經順利截了孫志東好幾次胡,落入口袋的大洋,足足有上萬元。
今日若真是一批大貨,想來又夠他帶着兄弟們好好潇灑一陣子。
搶煙土這事,對他來說已經是輕車熟路。上海灘的小煙土商,沒人敢與他李思危對着幹,只要拔出手槍,亮明身份,這些販賣私土的小土商們,立馬老老實實交上來。偶爾遇到個狗急跳牆的,也蹦不出兩尺高,就得在他的子彈下,老老實實趴好。
他帶着兩個兄弟,提前一個鐘頭在野碼頭附近埋伏,死死盯着那只泊在岸邊的漁船。
張初禮的消息果然準确得很,九點四十分,簡直是一分不差,四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擡着兩只大木箱,出現在空無一人的碼頭。
船夫聽到動靜,從烏篷船上跳下來,道:“幾位客官來了?”
就在四人準備将木箱子擡上船時,等到多時的李思危拔出槍,帶着兩個手下沖出去,像往常一樣,嚣張大喊道:“都給我把箱子放下!”
四個人微微一愣,将手舉起來。
李思危不耐煩道:“怎麽?不認得我順和李思危李爺!”
四人沉默不言,只詭異地對視一眼。
李思危還來不及得意,這幾人忽然拔出槍掃射過來。
李大少爺做夢也沒想到,這些土商竟然敢朝他開槍,他反應已經不算慢,在被射中倒地時,也開槍射中對方兩人。
見同伴中槍倒地,對方剩下兩人也不再戀戰,壓低聲音道:“趕緊把東西擡上船走。”
船夫哪裏見過這陣仗,吓得癱軟在地,但看着指向自己那黑洞洞的槍口,只得連滾帶爬上船。
李思危還想拿起槍射擊,但手上已經使不上一絲力氣,身上中彈的傷處,像是堵不住的泉眼,汩汩往外冒血,在他想明白剛剛發生了何事之前,腦子已經漸漸變得模糊,只剩下對死亡的恐懼。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兩個人男人手忙腳亂将兩木箱運上船,其中一人想起什麽似的,折返上岸,将**上膛,指向地上抽搐的李思危。
“李大少爺,對不住了!”
李思危驚恐地望着上方黑洞洞槍口,瞳孔猛然緊縮,想要求饒,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原本安靜的碼頭,忽然又冒出一聲大喝:“把槍放下!”
男人望着不遠處在夜色下晃動的草木,想來那裏藏了不少人。他瞳孔猛然一縮,也不管地上的李思危,折步飛身上船。然而蘇探長和他的手下,已經匍匐往前,噼裏啪啦開槍。
只聽噗通兩聲,是人跳入水中的聲音。
蘇探長自認經驗豐富,确定對方沒了動靜,又帶領衆人匍匐了好一陣子,才揮揮手起身貓着身子朝烏篷船走去。
碼頭邊上倒着五人,其中四人已經斷了氣,只剩一人還在低低**。
蘇探長招呼手下去船上檢查,自己彎下身去看那還有一絲氣的男人,不看不知道,一看簡直是大驚失色:“李少爺,怎麽是你?”
李思危急促地喘着氣,終于艱難地發出微弱的聲音:“救……救我!”
孫志東也沒想到是李思危,以為他又是來截自己胡,看他這只剩一口氣的模樣,頓覺大快人心,但蘇探長在旁,他也不好表露出自己的幸災樂禍,只故作驚訝道:“李大少爺,你怎麽弄成這樣?”
從船上擡下木箱的大兵,跑來報告:“李探長,一箱毛瑟槍一箱彈藥,正是制造局丢失的那批。”
那船夫吓得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軍爺,老叟什麽都不曉得啊!”
蘇探長點點頭,對這老翁也沒為難,只揮揮手讓人滾蛋。見李思危情況危險,趕緊吩咐手下:“李少爺受了傷,快過來給他止血,送他去醫院。”說罷,又搖搖頭嘆息一聲,對地上氣若游絲的人道,“李少爺,你說你有這批軍火的消息,怎麽不馬上報告我們警署?能從制造局盜走這麽大一批軍火的人,都是亡命之徒,能是你和幾個手下能應付的?都道你年少輕狂,沒想到輕狂成這樣。”
已經只剩一口氣的李思危,腦子愈發迷糊。
什麽軍火?
什麽亡命之徒?
兩個警察簡單給他止了血,在蘇探長的吩咐下,将人送去了高昌廟最近的醫館。
在被擡下馬車時,原本已經昏迷一陣的李思危,在醫館門口昏黃的燈光下,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他對上了一雙烏沉沉,如同稚子般澄淨的黑眸。
他認得這個人。
孟連生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在對上他的目光時,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淺笑。
他的笑容看起來依舊是溫和無害,但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深夜,便顯得如此不合時宜。
那一刻,原本腦子混沌一片的李思危,忽然有了一瞬間回光返照般的清醒。他想起張初禮在電話裏告訴他——“小孟說東哥晚上九點多要去高昌廟南邊劫一批大貨。”
小孟說——
李思危望着那張純良無辜的笑臉,驀然間明白了什麽。
只是一切已經太晚。
大夫看到幾個拿着槍的人,送過來一個血淋淋的男子,自是不敢耽擱。
但他只是大夫,并不是閻羅判官,已經踏上黃泉路的人,他沒本事救回來。
在這個秋日夜晚的下半夜,上海灘鼎鼎大名的李思危李少爺,死在了城南高昌廟的醫館。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 後天晚上更,之後每天會準時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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