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前因後果
謝璲回到昭萍市的時候已是中午。
城中村還是那麽混亂,壓抑的灰暗是這個地方的主色調。
樓與樓之間胡亂拉扯出來的電線相互糾纏在一起,就像是無法理清的毛線團,将本就不多的藍色天空切割得更加細碎。
謝璲穿過滿是雜物堆砌的小巷,敏捷地避開突然從天而降的污水,來到了自己租住的單元樓前。
城中村的建築隔音效果很差,他站在樓下都能聽見從頂樓傳出的敲門聲。
話說那位大叔也太執着了吧,這麽用力地敲了一天多,他的手真的沒事嗎?
謝璲有些猶豫,如果那個大叔真的誠心認錯,他倒是可以告訴他消除身上詛咒的方法。
鄰居大叔身上的血災是因為冒犯牌位導致的,如果他願意将牌位請回去認真供奉,不管是對他還是對牌位主人都有好處。
這大概也算得上是一種緣分吧,不過因此結緣可真是孽緣。
然而當謝璲爬樓梯來到頂樓的時候,他發現是自己想多了。
那位大叔并不是在用手敲門,而是用一個腳踏式的小錘在擊打房門。從他臉上看不出驚慌恐懼,也看不出任何知錯悔改的意圖。
這個油膩邋遢大叔滿臉的不耐煩,左胳膊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眼底青黑,臉上不同程度的擦傷。
他搬了個小馬紮坐在謝璲家門口,腳邊擺着幾個空酒瓶。滿是肥肉的肚子因為他的動作堆起一個誇張的弧度,上面還放了幾袋開封的肉脯。他邊往嘴裏扔肉脯邊用腳不停地踩踏着小錘的踏板,好像謝璲不出來他就打算這樣一直耗下去。
看這架勢,應該并不是為了道歉,而是單純的在擾民。
這棟老舊居民樓的樓梯平臺很窄,謝璲剛走上來就被大叔看到了。
鄰居大叔見謝璲竟然是從外面回來的,臉色比便秘還難看。合着他這敲了一晚上的門都是無用功,謝璲根本不在家。
孫大年快被氣死了,自從謝璲搬到這裏來他就沒順心過。
他以前是一家棋牌室的收銀員,這一年他不僅莫名其妙被棋牌室辭退,每次出門還會遇到各種倒黴事。
孫大年一直都很奇怪自己的運氣為什麽會變得這麽差。
然後就在前天,謝璲被電視臺辭退的時候,他第一次在白天遇到了他這個鄰居,也從打開的房門瞟到了謝璲房間內的布局。
在那不大的一居室內,成排的骨灰罐和木質牌位是那樣顯眼,僅是一眼就讓孫大年頭皮發麻。
居然有這麽多晦氣玩意兒在他家隔壁!
孫大年一下子就為自己這一年來的不順找到了原因——絕對是因為他這個神出鬼沒的鄰居在家裏供奉了不幹淨的東西,讓他也跟着倒了黴。
所以孫大年昨天才回趁謝璲不在,撬鎖闖進了他家,把他認為的邪性東西全都扔了出來。
他只丢了那些牌位,沒扔骨灰罐是因為怕骨灰灑在門口不好打掃,而且樓梯平臺就這麽大,每次出門踩到撒過骨灰的地面也不吉利。
可讓孫大年沒想到的是,面對他的指責,謝璲非但沒有道歉認錯,反而詛咒他。
孫大年活了半輩子第一次見到這樣不可理喻的人。
既然‘講理’講不過,孫大年便準備找幾個在棋牌室認識的道上兄弟,想讓他們用武力好好教訓一下謝璲這個狂妄的小子。
然而昨天他還沒走出城中村就摔進了一個沒有井蓋的下水道裏,直接摔斷了胳膊。
見謝璲說的‘三日內必有血災,輕則傷殘重則喪命’的詛咒在剛說完不久就應驗,孫大年是真的怕了。
不過幸運的是,他剛出醫院就遇到了一個道士打扮的人。
那道士像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主動叫住了孫大年。
道士對他說的那些玄之又玄的拗口文言文孫大年已經不記得了,他只記得那道士一眼就看出了他身上的詛咒,并準确說出了他身上的問題。
什麽叫天無絕人之路啊……孫大年當時喜極而泣,跪地直求道長救命。
那個道士并沒有跟孫大年回城中村,只是免費給了他一道符,說是只要把這張符交給詛咒他的那個人,就能解決他身上的問題。
孫大年如獲至寶,揣着符紙回到自己家,然後就開始瘋狂敲謝璲的房門。
昨天他不知道謝璲并不在家,因此一夜沒睡,一邊‘誠懇’地道歉,一邊在謝璲家門口敲了一整晚。
本來孫大年還納悶謝璲怎麽這麽能忍,面對這一整晚的噪音無動于衷,然後他就看到謝璲從外面走了回來……
看着謝璲慢悠悠地從樓梯走上來,孫大年表情扭曲了一瞬,強行忍下了破口大罵的沖動。
他連忙從小馬紮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肚子上的肉脯殘渣,沖着謝璲擠出一個僵硬的笑臉:“你回來啦。”說罷就很刻意地迎了上去。
謝璲皺眉避開了他:“你要做什麽?”
孫大年‘嘿嘿’憨笑了一下,用完好的那只手從褲兜裏掏出來一個皺巴巴的信封:“我只是想給你賠禮道歉,并沒有惡意。這是賠你門鎖的賠償金,雖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點心意。”
孫大年的語氣十分誠懇,仿佛真的知道錯了。他手中的信封并沒有封口,能看到裏面有十幾張面額不等的鈔票。
謝璲看了看他手中的信封,又看了看滿臉僵硬微笑的孫大年,總感覺好像有哪裏不太對。他沒有去拿那個信封:“昨天修門鎖花了一百二,我只需要這麽多。”
孫大年連連點頭:“明白明白,我這就給你點出來。”他從信封中抽出了幾張鈔票,再次遞給謝璲。
雖然還有些懷疑,但謝璲不想和孫大年再多糾纏。對孫大年這種自私自利但沒犯大錯的普通人,謝璲也不是非要置對方于死地。能就這樣把這件事了結也好,畢竟他以後還要住在這裏。
等收了賠償金之後就告訴孫大年消除血災的方法吧,希望他能誠心供奉牌位。
謝璲不再糾結,擡手接過了孫大年手中的那幾張鈔票。
然而就在他剛觸碰到其中一張鈔票的時候,刺痛感突然從指尖出現,一股無法阻擋的寒意瞬間蔓延至全身。
只見那張紙幣被謝璲觸碰後就直接分開,露出了中間的那道符紙——孫大年竟把符紙黏在了兩張紙幣中間!
符咒被謝璲觸碰後就瞬間化為了灰燼。
看着謝璲臉上那一閃即逝的痛苦神色,孫大年終于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不知道那個道士給他的這張符咒會有什麽效果,也無所謂謝璲接觸符咒之後會不會死,反正只要能解決自己身上的詛咒就行。
如果謝璲倒黴死了,那也是他活該,誰讓他那麽惡毒地詛咒他。
謝璲沒有注意孫大年有什麽反應,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指尖。
夾在紙幣中間的那張符紙是個很複雜的玄門捉鬼符咒,剛才他接觸符紙的那一瞬間,就被它從身上抽走了三只小鬼。
謝璲養在自己身上的小鬼全都是心懷怨氣無法投胎的嬰兒或孩童的靈魂。他把它們養在身邊,是為了吸收它們身上的怨氣,讓它們能夠重新投胎。
這些孩童靈魂大部分是謝璲家孤兒院裏收|養的孩子,全都是他十分重要的弟弟妹妹。還有一部分是死在棄嬰塔下的靈魂,大多數都是因為性別被遺棄而活活餓死凍死的,總之全都是很可憐的孩子。
謝璲的身體最多只能容乃四十九個靈魂,其他的就暫住在骨灰罐中。至于那些牌位……那些牌位屬于需要被封印的鬼嬰,它們的本體并不在謝璲身邊。
那些鬼嬰怨氣深重,沒有理智。在沒有契約的情況下被放出來只會為禍一方,所以只能立個牌位用香火供奉,慢慢淨化。
也正是因為它們本體沒有附在牌位上,所以孫大年在冒犯牌位後才沒有立刻身死。
至于謝璲家的孤兒院為何會有這麽多孩童死亡,和玄門有脫不開的幹系。
近些年不止謝璲家的孤兒院孩子會莫名其妙死亡,其他孤兒院的孩童死亡率也居高不下。
——因為玄門中有人在拿孤兒院的孩童換命。
那些道貌岸然的家夥在作惡後為了不受報應,便把自己做的罪孽全都轉移到了無辜孩童身上。
這些被換命的孩童不是意外橫死,就是身體突然出現無法逆轉的病症,受病痛折磨而死。死後他們的靈魂依舊會被那些孽障附着,怨氣橫生,遲遲無法無法投胎。
孤兒院裏的孩子因病去世或意外死亡,完全不會引起社會關注。
如果謝璲不管,這些可憐的孩子只會承受不屬于他們的罪孽默默死去,甚至靈魂也會被擄走,被那些玄門人‘物盡其用’,驅使至魂飛魄散。
謝璲家裏最近出現的變故,就是因為換命符箓。
他家裏的兩個孩子一個在體檢時突然被查出了先天心髒瓣膜缺失,另一個被查出來肝血管瘤。謝璲的父親每年都會帶着孩子們體檢,去年這兩個孩子身體都還很健康。
還有一個孩子是全身大面積燒傷。他被燒傷原因十分奇怪,是在路過一個被遺棄路邊的煙花時,那煙花突然炸開,火星濺到了他身上。
謝璲父親雖然對玄學一竅不通,但有謝璲留下的血液……他用謝璲的血在那三個孩童身上檢測到了換命符箓被激活的痕跡。
這種可以遠程操控的符箓很難找到使用者,在符箓沒啓動前也很難被察覺到。
謝璲本來打算回老家親自查看下孩子們的狀況,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孩子被中了符咒。
然而沒想到,他還沒找上他們,那些玄門竟然敢主動找上門來。
謝璲收回手,擡眼看向孫大年。他那雙漆黑的眸子不知何時已完全被血色浸染,并緩緩分裂成詭異的重瞳。
“這個符咒是誰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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