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再過來,我就咬你的手!
方啼霜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舒适又軟和的小窩裏,他睜了睜眼,在小窩裏滾了一小圈,很靈巧地翻過身,然後一骨碌爬了起來。
可等他站起身,這才發現自己的視野無端變低了許多,像是整個人趴在地上一樣,他下意識走了兩步,卻發現自己此時确乎是四肢着地,在地上爬行的狀态。
方啼霜先是楞了楞,然後他猛地一低頭,發現自己的手掌竟然變成了兩只毛絨絨的爪子!
救命!他無意識地叫了一聲,但耳邊響起的卻是一聲驚慌又短促的:“喵嗚~”
哪來的貓?這是方啼霜的第一反應。
天吶這就是我,這是方啼霜的第二反應。
緊接着他又擡起腦袋觀察了一下這間屋子,屋內裝潢瞧起來相當貴氣,他腳下踩着的那個軟綿綿的小圓墊的用料也十分考究——所以誰家會給一只小貍奴做個這樣奢侈的貓窩?
不多時,他忽然聽見屋外有人在竊竊私語,他現在的聽力似乎比從前還好上許多,屋外的聲音雖然壓得很低,但他卻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聽說那新來的孩子就那麽沒了?”
“是啊,怪可憐的,我那天遠遠地看了一眼,眉眼比如今正當寵的那位楊公公還要漂亮得多,要是沒出這變故,說不定往後也能得到哪位貴人的青眼呢。”
“也是命不好……唉,聽說咱們宮裏頭賠了他們家不少錢吧?”
“要我說,也算是他命好了,要是自個給吓死的,那可一個銅子也沒得賠,可換成那小畜生造孽,那可就不一樣了。”
“诶,你可小點聲,若被旁人聽去了,仔細你的腦袋。”
“我也是實話實說,在這宮裏,貓兒狗兒的性命可都比咱們的要金貴,”說話這人頓了頓,聲音忽然壓得更低了,“你說如今新帝才剛即位,風口浪尖上,這位貓主子要是出了什麽好歹,咱們可都別想好過了。”
另一人輕聲嘆了口氣,然後道:“先聖人愛貓如子,但咱們這位小陛下卻自小厭惡這些貓兒狗兒的,他如今越過長兄即位,本就受人诟病,要是這位貓主子再出了什麽差錯,只怕他們更要說嘴。”
兩人的話音到此就止住了,再往深處說,那便是朝堂之事,這要是被有心人聽了去,那可這是有幾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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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啼霜這會兒已經全想起來了,他記得自己當時吓暈了過去,暈之前還看見了一團白色的東西向自己飛了過來,現在想來,應該就是這只貓……
但他到底為什麽會變成一只貓?還是一腳送自己歸了西的這只。
方啼霜很快發現,不僅這只小貍奴的住所比自己以前的要好得多,貓窩旁的一個做成貓臉形狀的精致的小竹盤裏還鋪着厚厚的一層水煮雞肉,還很貼心地給撕成了條狀。
方啼霜都不記得自己已經多久沒吃過肉了,原本還只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而後幹脆撲将了上去,開始呼呼大吃了起來。
屋外的小宦官大抵是聽見了裏頭的動靜,于是推門進來看了眼,見這只小貍奴已然醒轉,面上一喜:“貓主子,您可算是醒了。”
緊接着他又往外頭喊了一聲:“雪月,快去請太醫過來再給雙兒主子瞧一瞧。”
太醫?一只小貍奴竟然還能使喚得上太醫?方啼霜吃驚了一會兒,又躲開了那小宦官的懷抱,一溜煙便跑出了那院子,往外頭去了。
他記得曹四郎是和他一塊來的,他得找到阿兄才行。
這兒太大了,方啼霜不敢像那些經過的轎辇一般,大搖大擺地在路中間晃,便跟着那些來來往往的宮婢與宦官,貼着宮牆根走。
但他對這裏一點也不熟悉,繞來繞去見着了許多人,碰上些認識這只貓的——也就是現在的他的宮人們,他便輕車熟路地湊上前,撒個嬌便能讨到點零嘴。
等吃完人家賞的零嘴,方啼霜才醒過神來,自責自己方才肚皮都露給人家看的做派實在是太輕浮了。
“一會兒再見到人,就不給摸了。”他心想。
然而此時迎面卻又走過來了一位妙齡宮婢,她眉眼一彎,朝他喚了句:“雙兒主子,到奴婢這兒來。”
方啼霜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又樂颠颠地鑽進了人家懷裏,讨得了一身暖香。
“雲太妃賞了幾塊糕餅給我,”宮婢對他說着,然後打開了藏在袖裏的那一方香帕,“你吃是不吃?”
方啼霜先在她手掌心裏舔了舔,算是道謝,随後很客氣地只從那方繡帕裏叼了一塊糕餅走。
他一邊在皇宮裏漫無目的地繞來繞去,一邊探頭探腦地打量着路過的小宦官,可惜看了一圈,也沒能從人堆裏找到曹四郎的身影。
誤打誤撞地,他就繞進了一個宮殿,這個宮殿比其他宮看起來要冷清些。
正殿院內,有一顆高高的梨樹,又有一半老婦人倚靠在藤椅上,那婦人雲鬓間已摻了幾縷銀絲,發間簪一支既樸素又雅致的檀木箜篌簪。
方啼霜走進去前,先喵喵喚了幾聲,等那貴婦人有反應了,他才慢慢悠悠地貓了進去。
雖然他并不認識這位婦人,但總覺得這兒和這人莫名都很親切,似乎也是這只小白貓的意識驅使着他到這兒來的。
那閉眼假寐的貴婦人聽到了他刻意制造出來的動靜,這才徐徐然起了身體,她先是莞爾一笑,随後朝方啼霜招了招手:“小雙兒,你來啦。”
方啼霜跟着這具身體的意識,嗚嗚叫了一聲回應,又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好幾日不見你往本宮這兒來了,”婦人撓了撓他的下巴,笑嗔道,“從前成天來本宮這兒蹭吃蹭喝的,現在先聖人去了,你便不愛搭理本宮了,是吧?”
方啼霜正想搖頭,卻又忍住了,他怕表現得太聰明了,待會要被人當做妖邪打死。
于是他只是又撒嬌似地叫喚了一兩聲,然後一躍跳上了這貴婦人的膝頭,婦人笑了笑,幹脆把他揣在手裏做個不費炭火的小手爐。
跳完他就後悔了,方才只是讓人撓撓臉,摸摸身子,平日裏兄弟姊妹們在家也喜歡掐他臉玩,故而他也不覺得什麽,可現在被這婦人揣在手上,總覺得太親近了,一點也不自在。
婦人摸他腦袋的動作讓他覺得舒服,可心裏的抗拒又讓他全身僵直,方啼霜在這兩個極端裏掙紮了一會,幹脆就放棄抵抗了。
反正他現在不過是只貓。
“雲太妃,”一位宮婢上前禀道,“該是用哺食的時辰了,太妃是要在這兒用還是回寝殿?”
“這兒風緊,”雲太妃擡手扶了撫發簪,身後宮婢又替她攏了攏藕荷色的氅衣,“還是回寝宮去吧。”
“先聖人去了,雙兒也覺得孤單吧?”雲太妃一邊往寝宮裏走,一邊閑聊似地對方啼霜說道,“從前宮裏頭,各種不同毛色的貓兒擠了一貓舍,如今卻只剩下了你。”
他聽見雲太妃很輕地嘆了口氣,然後又道:“先聖人在時,下頭多少人覺着他荒于朝政,只耽于飼貍與玩樂,朝中大臣們多次上奏勸谏,要他坑殺了你們這些貓兒,拆了貓舍,稱說這都是為國為民。”
“可先聖人舍不得,他便差人一戶戶給它們尋了好人家,最後只留下了他最喜歡的你,”雲太妃的聲音不急不緩,有如林籁泉韻,“可如今厭貓的新帝登基,他們私底下卻又說,裴野未承先聖人遺志,其厭貓之舉,實是無情之狀,又尚年幼,性愚笨,難堪大用……”
旁側的宮婢忙提醒她道:“太妃,當心隔牆有耳。”
如今還留在這兒侍奉她的都是雲太妃的親信,但雲太妃此言已經相當逾矩,故而宮婢也不敢再任她說下去了。
“本宮年輕不再,偶說些糊塗話也是有的,”雲太妃又恢複了原來那端莊又漂亮的笑意,她抱着方啼霜進了屋,又對他說,“雙兒,你往後千萬別去招惹太後母子兩人,他們呀,心腸都是黑的,從前是礙着先聖人的面子,不敢将你如何,可如今卻不一定喽……”
方啼霜聽的一愣一愣的,在雲太妃這兒蹭過一頓,吃飽喝足後,他就把雲太妃方才和他說的那些話抛諸腦後了,只記得太妃那兒的飯菜很可口。
回去的時候,天漸黑了,方啼霜又迷失了方向,只好跟着那些宮婢內侍們亂走。
方啼霜覺得自己最近大概是命犯太歲,在無意中闖入一間華麗宮殿的時候,他和殿內的一只短腿惡犬看對眼了。
方啼霜很快便意識到了危險,背上的毛登時炸了起來,旋即他轉身便跑,身後那只惡犬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沖着方啼霜的屁股,緊追不舍。
他方才吃的太飽,現在着實是有些跑不動了,要不是逃命的意志苦撐着,方啼霜自覺自己恐怕已經被那惡犬一口咬斷脖頸了。
正當他行将被那惡犬追上時,前頭忽然出現了一臺轎辇,坐在轎辇上的少年居高臨下地睨了他一眼,他皺了皺眉,然後對身邊的內侍吐出了兩個字:“好吵。”
他身側端着浮塵的榮登德便喝了一聲,那惡犬欺軟怕硬地往後退了一步。
榮登德認出了這只惡犬,忙禀轎辇上的人:“陛下,若奴婢沒瞧錯的話,後頭那是太後宮裏養的犬兒。”
轎辇上的那人看也沒看那只惡犬,目光只在方啼霜身上停留了片刻,但很快便移開了。
方啼霜忙逃到路旁,恍惚間擡頭,便看清了轎辇上那人的臉。
那人一身錦繡華服,玄色衣袍上繡金龍、點祥雲,瞧來金貴非常,但他眉目間卻泛着一股子病氣,膚色蒼白得有些過分,丹鳳眼、薄唇,顯然是一副涼薄之相。
可沒見識的方啼霜卻還是一時看楞了神。
大概是因為榮登德敏銳地覺察到了轎辇上少年的目光曾短暫地在那只被追逐的白貓身上停留過半刻,他思忖了半晌,而後又開口道:“那只小貍奴便是先帝在時最寵愛的雙兒。”
經他這麽一提醒,那少年的目光冷了冷,面上露出了幾分疲憊和藏不住的厭煩情緒。
不多時,太後宮裏的人追了來,先是向轎辇上的人行了禮,然後才将那只犬兒抱到自己身側,跪地謝罪道:“這犬兒受了驚,奴婢是怎麽也追不上,驚擾了陛下,實在是奴婢的罪過……”
轎辇上的少年神色不動,懶洋洋地看了榮登德一眼,榮登德立即訓斥道:“該死的狗奴,還不快掌嘴謝罪!”
“罷了,”少年有些不耐煩地說,“太後宮裏的人,自當由太後處置。”
榮登德連忙賠笑道:“聖人莫惱,是奴婢疏忽了。”
說完他又看向地上跪着的人:“還不快回宮向太後謝罪去?”
跪在地上的人一動不敢動,只聽得那轎辇走了才敢起身,懷裏那只狗他責惱不得,牆角那只貍奴他也不敢輕易對其動手,于是只好自認倒黴。
貼在牆角的方啼霜吓得夠嗆,他長這麽大,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個明府,如今竟然差點撞上了這位……他只在別人嘴裏聽過的皇帝。
還沒等他被那惡犬和小皇帝吓破的膽自己補好,迎面便走來一個內侍,伸手便要将他從地上撈起。
方啼霜下意識躲開了,并朝他露出了尖牙:“喵!”
你再過來,我就咬你的手!
那內侍并不怕他,只解釋道:“榮公公要奴婢送您回貓舍,天漸晚了,在路上沖撞了其他貴人可不好。”
方啼霜收起了尖牙,又甩了甩腦袋,他不太喜歡這個內侍,故而還是不許他抱,只是跟在他身後走。
那內侍見狀,倒也沒強求,直領着他回到了貓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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