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報仇雪恨
今日休沐,新帝裴野終于得了閑,被宦官宮婢們簇擁着,不急不緩地逛進了芙蓉園。
離他最近的除卻榮公公,便就是從他還是皇子時便跟着他的一個小內侍,皇帝今日來賞心,他便如從前一般,說一些宮裏的趣事給他聽。
“聖人,奴婢聽聞琉光殿前些日子生了耗子,十二公主的脾氣您也知道,為此鬧得琉光殿上下的人仰馬翻,”小內侍臉上帶笑,但身體卻無時無刻不是緊繃着的,“後來不知是誰舉薦,請了貓舍裏的雙兒主子去,誰知那雙兒主子竟怕老鼠,見着了耗子,比公主跑得還快。”
裴野的目光落在了那排凋零了半數的秋海棠上,語氣聽起來沒什麽興致:“菡睿今年九歲了?”
“是,”小內侍很快回道,“過了年便是外傅之年了。”
“也該念書上學了,”裴野漫不經心地轉回了方才的話題,“雙兒是先帝在時所飼的那只?”
“陛下好記性,”榮登德應道,“便就是前幾日驚擾了聖駕的那只頑貓——不過,奴婢從前伺候先聖人的時候,卻常見這雙兒捉鼠來,如今怎麽忽然轉了性?”
裴野的目光不動,這些鬧劇瑣事并不能牽動他的思緒:“然後呢?琉光殿裏的鼠捉幹淨了沒有?”
小內侍忙答道:“聽說是公主身邊的興淳捉了一只,公主便讓人将雙兒主子和那捉來的耗子關在一塊,捉弄了一會兒,便送回貓舍去了。”
他稍稍一頓,随即又繼續道:“公主還吩咐說,那雙兒主子一日不将那耗子弄死,便一日不準放雙兒主子出去……”
小內侍話音未落,便聽裴野興趣缺缺地說道:“吾乏了,回宮去吧。”
小內侍立即便止住了話音,而後随着身後的宮人們一道應答道:“是。”
而與此同時,貓舍裏。
方啼霜已經和那只大肥鼠一道在籠子裏同住了整整三日,整個人連同整只貓,身心俱疲,連魚幹和肉絲都有點食之無味了。
因為是公主發話,貓舍裏沒人敢私自把方啼霜從籠子裏放出來,于是只好通過上頭的籠蓋,小心翼翼地給方啼霜投食。
但那只耗子顯然就沒這麽好的待遇了,三日裏滴水未進,已經從大肥耗子餓成了只灰瘦老鼠,可它的求生欲卻仍然很強,一直在日以繼夜地挖啃着那只竹編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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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每次籠子才透出一個小洞,便會被宮人們發現,然後及時填補上。
直到這日,這只倒黴的耗子已經餓昏頭了,也終于察覺了籠子裏的這只貓不過是個銀樣镴槍頭,和它關在一起這麽多日了,竟連個屁都不敢放。
要不是對方體型太大,它可能都敢撲上去直接把這只貓給啃了。
于是待到一個小宦官來給方啼霜投食的時候,那耗子鉚足了勁忽然撲将上前,直接将一塊小魚幹從方啼霜嘴裏奪走了。
可沒想到方啼霜竟然相當護食,這只耗子此舉當時便惹怒了他,短暫失去理智的方啼霜一爪子便向那耗子當頭呼了上去,一下不夠,還狠命地打了好幾下。
那耗子原本就已經餓得半死不活了,又被方啼霜這樣來上幾下,當即便咽了氣。
反應過來的方啼霜被自己這一英勇舉動吓了一大跳,作為殺鼠的兇手,他像個受害者一樣背貼竹籠,一臉驚恐。
那內侍卻很高興地摸了摸他的腦袋,然後招呼貓舍內的其他宮人們一起來觀看:雙兒主子終于又重振雄風,能打死老鼠啦!
方啼霜一直擡着那只打死老鼠的“兇器”,也就是他右邊那只前爪,宮人們十分不解,還以為方啼霜此舉是要同他們握手,于是紛紛上前和他握了手。
方啼霜:……
握手就算了,末了還要補充一句:“欸對,咱們雙兒主子可真聰明。”
好在最後還是有個常和他玩在一塊的宮婢婉兒領悟了他的意思,給他打來了一盆清水,又用帕子替他仔仔細細地将拍死老鼠的那只爪子洗幹淨了。
“喵嗚喵嗚~”方啼霜舔了舔她的手指,又從自己窩裏叼了條小魚幹出來,算作感謝。
婉兒笑了笑:“誰要你的魚幹?”
但方啼霜很強硬地把那條小魚幹放在她的手掌心裏:“喵!”
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婉兒笑着用另一只手撓了撓他的下巴,然後才拈起那只魚幹,這小魚幹是尚食局特給雙兒做的,她從前見方啼霜吃得香,也饞過一陣。
如今小魚幹送上門來了,婉兒矜持了一會,但最後還是将那只小魚幹送入了口中。
有點鹹,還帶着幾分淡淡的魚腥味,口感很有嚼勁,吃了竟然還有些上瘾。
“喵嗚~”好吃吧?
“味道不錯,”婉兒摸了摸他後背的毛,而後故意逗他說,“我還想吃,雙兒不如把那袋魚幹全送我吧?”
方啼霜立刻從她的手下溜走了,然後迅速回到了貓舍內,把自己放在貓窩裏的小魚幹又換了個地方藏。
躲在門口偷看的婉兒一時啼笑皆非:“我逗你玩呢,真當誰都像你一般饞。”
方啼霜回頭朝她呲了呲牙。
當日下午,那只倒黴的灰耗子便被宮人們洗幹淨,還仔細剃了毛,用幾片幹葉子盛着,送到了他的專屬食盤裏,算是給他加餐。
末了那來送“下午茶”的內侍還對他說:“這耗子可是好東西,我見能捉鼠的貍奴,個個都吃出了油光發亮的毛色。”
“唉,這宮裏也就指着貓主子您給捉捉老鼠了,當今聖上不喜歡貓,只因您是先帝的寵貓,這才對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小內侍小聲對他嘀咕道,“您可争氣,萬不要學清寧宮裏那位犬爺,見到人就叫,可見到耗子卻吓得打顫……”
聽完他這一番話的方啼霜眼睛一亮,等他離開後,便若有所思地循着那裝着死耗子的食盤饒了幾圈。
緊接着,他跑出屋去,到院子裏,一下跳将起來,咬下一塊小宦官晾曬在院裏的巾帕,而後用這塊帕子将那死耗子牢牢包裹住。
因着他現在的爪子到底沒有從前靈巧,同樣五個指頭,卻都不怎麽管用,所以光是将這死耗子包裹起來,他又用嘴又用爪子的,費了好些功夫。
一切準備就緒後,他咬牙叼起了那只死耗子,朝着清寧宮的方向去了。
因為要去做壞事,所以方啼霜特意避開了大路,貓着身子往人少的地方鑽。
在宮裏這月餘,他雖然沒能找到曹四郎,但卻也差不多将這宮裏的路都摸熟了,所以這回他沒再迷路,而是輕車熟路地摸進了清寧宮。
然後他借着殿中一個造景的小假山跳上了屋檐,雖然方啼霜有些畏高,但為了能報複一下那只惡犬,他還是忍了。
他循着氣味和聲響找到了那只惡犬所在的院落,那犬兒也嗅到了他的氣味,但卻沒發現他就站在房頂上,只一個勁地沖着他所在的方向大叫。
方啼霜雪白的貓臉上露出了一個很像人的冷笑,然後慢條斯理地解開了那包裹,咬住那巾帕的一角抖了抖,那只死耗子便精準無誤地挂在了那惡犬的頭頂上。
那惡犬被吓了一跳,猛地甩了甩腦袋,便将那只死耗子甩在了地上。
不一會它又上前,好奇地對着那從天而降的東西嗅了嗅,等瞧清了被剃了毛的東西究竟是什麽之後,那惡犬立刻跳将了起來,吓得在院裏四處亂跑亂跳,汪汪叫個不停。
也就是此時,站在屋瓦上的方啼霜大仇得報,很嚣張地叫了一聲,那惡犬的目光立刻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惡犬目露兇光,沖着方啼霜龇起了尖銳的犬牙,然後在那下頭跳個不停,試圖也跳到屋頂上,一口咬下方啼霜的脖子。
方啼霜很惬意地在那上頭打起了盹,那惡犬腿短,又沒有他這種爬樹上瓦的本事,只能在下頭無能狂怒。
等那惡犬跳累了,方啼霜也欣賞膩了,于是跳上宮牆,往方才來時的假山造景那邊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借着那假山造景落地,然後在院裏選了個能曬到陽光的廊檐下,打算睡個午覺。
方啼霜現在已經很知道,自己所附身的這只貓身份還算是高貴,平時只要不往皇帝宮裏去,也沒人會趕他走。
太後這清寧宮自入冬起便燃起了地龍,即便是蜷在她寝宮外頭的廊檐下,也比別處暖和的多,方啼霜自小怕冷,如今變成了貓也沒見轉好,反而更嚴重了。
于是他便幾次三番趁着那惡犬不在這院裏時候,來此處打個盹。
正當他行将入睡之時,忽然聽見屋裏有人在說話,他現在的聽力比從前要敏銳得多,哪怕那說話的人有意壓低聲音,他也聽得挺清楚的。
“殿下,聖人身邊的榮公公傳話來說,那補藥照例是日日給聖人送去了,聖人也并未起疑。”聽來像是太後身邊楊公公的聲音。
他這話音落了有半晌,方啼霜才聽見一道溫柔又端莊的女聲響起,正是那位位高權重的太後,她的聲音不急不慌,如溪間流水:“皇帝很聽話,這很好。”
“只是他到底不是哀家所出,難免心裏有些隔閡,”太後的語氣像是有些擔憂,但又不全是,“雖然從小養在哀家膝下,可卻不如菡睿對哀家一半親,他心裏終究是防備着哀家的,到底是哀家命薄,這輩子沒能懷個郎君。”
楊公公忙勸慰道:“殿下莫要自哀,這宮裏除卻陛下,統共還有三位郎君呢,可太後卻始終就您一位……”
後面的話,方啼霜便有些聽不清了,應該是兩人走進內殿裏去了。
他雖然年幼,但也能從那楊公公的話裏聽出來,那“補藥”多半有鬼,要不然何來的“起疑”一說?
方啼霜很快便聯想到這宮裏的人曾經說過,新帝自小便體弱多病,說不定還與那“補藥”有關!
他雖然知道皇帝不喜歡、也不待見自己,這事他完全可以假裝不知道,但他還是忍不住在廊檐下焦慮地搖起了尾巴。
早逝的阿爺阿娘時常教導他,做人要心存善念,後來的舅舅也常教他說,要做個好人,才會有好報。
即便他現在變成了一只貓,也得做只好貓才行。
可他心裏想去告訴皇帝,但又有心無力,他現在只是只貓,說不出人話,而且即便能說話,皇帝也未必會信他,說不定還會把他當成妖怪,拖出去速速斬了。
方啼霜猶猶豫豫地來到了皇帝的寝宮旁,在外頭轉了一圈又一圈,後來幹脆偷偷溜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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