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他好像又變回人了!
皇帝沒在雲太妃宮裏用膳,只坐了一會兒便走了。
他一走,不僅宮人們松了一口氣,方啼霜也自在了不少,他在院裏玩了一會雪,玩膩了之後便跑進屋,任由雲太妃給自己擦幹身上沾染的雪水。
“你呀,”雲太妃嗔怪道,“還是和從前一樣淘氣——丹碧,将火盆燒得旺些,好把這只壞貓給烤幹。”
丹碧笑着應了聲,不僅給火盆裏添了炭,還給方啼霜尋來了一只小團蒲,放在炭盆邊上。
不用她言語,方啼霜就很自覺地走過去,在那只團蒲上窩下了。
火盆烤得他渾身暖洋洋的,不消一會兒便睡着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只見外頭的雪下得愈加緊了,凜冽的寒風中夾雜着錯亂的飛絮,偶有跳進窗子裏的幾點絨花,頃刻便融成了水汽。
方啼霜自然地跳上了雲太妃的膝頭,朝她很親近地喵了一聲。
“睡醒啦?”雲太妃輕柔地撫了撫他的腦袋,“外頭的雪漸大了,恐怕地滑,一會兒我讓他們送你回去。”
“喵嗚~”方啼霜低低應道。
雲太妃默了半晌,而後又開口問:“肚子餓了嗎?”
方啼霜又應了一聲,這回的音調乃是微微上揚的,這說明他很願意。
“餓啦,”雲太妃吩咐宮婢去小廚房裏要條清蒸的魚,還有一盤上午才做的點心,而後又笑話方啼霜道,“你這又懶又貪嘴的小饞貓。”
哪怕是在講他壞話,雲太妃的語氣也很溫柔,眼裏帶笑,半點也不帶兇的影子,連衣袖上熏的梨花香也像他早逝的阿娘。
方啼霜忍不住便鑽進了她懷裏,像是從前賴在母親懷裏非要她抱自己起來一樣,他忽然好想阿娘,也好想阿爺,還有後來家裏的舅舅舅母與那一群要好的兄弟姐妹。
“又撒起嬌來了,”雲太妃莞爾一笑,然後說道,“你要投了個人胎,定也是個招人疼的可憐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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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等那新鮮出爐的蒸魚被端上來的時候,方啼霜又将心裏的情緒暫時抛在了腦後。
這鲈魚看起來就十分新鮮,連魚刺都被剃幹淨了,只剩下那嫩白色的大塊魚肉。
方啼霜高興地翹起了尾巴,巴巴地圍着那只大鲈魚打轉。
“瞧給你急的,”雲太妃笑笑道,“還燙着呢。”
方啼霜等不及了,急匆匆便湊上前去咬下了那鲈魚肚腩上的一塊肉,結果果然是被燙到了,那燙人的魚肉在嘴裏和舌頭打起了架,方啼霜像是一腳踩進了火坑裏,在食案邊上略顯滑稽地跳了起來。
“喵嗚!”好燙!他忍不住叫喚了幾聲。
雲太妃頓時哭笑不得。
方啼霜之前在貓舍吃的食物都是婉兒特意放涼後的冷食,所以今日才發現原來貓舌頭這麽怕燙,這會兒舌頭被燙的疼了,不自覺便将舌頭伸到外頭去挂着。
像是在向誰吐舌頭似的。
“你這憨子,”雲太妃捂住了肚子笑,而後又招呼了旁邊的宮婢一起來看,“丹碧,你瞧他這般,倒像是一只憨犬兒了。”
丹碧也陪着雲太妃一道笑了起來。
方啼霜雖然覺得有些丢臉,但等魚晾涼了,他還是呼嚕呼嚕把那一整只鲈魚都給吃光了。
不多時,他的貓肚子已經頂了起來,可那食案上還有一碟子糕餅點心,他是已經吃不下了,但面對食物,方啼霜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夠了”。
于是他為了讓雲太妃明白自己想要打包的意圖,先是用後腿直立站了起來,而後又用前爪指了指那盤糕餅點心,最後再擺出一副“背上行囊趕路”的姿态。
雲太妃一開始還有些懵,但看完之後便反應過來了,她笑得不行:“你這小貓,都吃不下了還要兜着走——丹碧,把這盤子糕點裝好,一會給咱們的雙兒帶回去。”
就這樣,方啼霜不但吃飽了肚子,還另又外帶了一油紙袋的糕餅回去。
冬日天黑得早,方啼霜在入夜後,便用嘴叼着那油紙袋,然後偷偷摸摸地溜進了廊下家的一處小院子裏。
一路循着氣味嗅過去,找了好些間屋子,這才在一個一丈見方的小屋子裏找到了曹四郎。
方啼霜從半開的窗子中鑽了進去。
他的阿兄此時因挨了板子,故而只能趴在床上,渾身上下唯有一張臉是側着的,他雙目緊閉,看來應該是還在睡着。
可他眉間起了褶,看起來睡得并不安穩,嘴裏還含糊咕哝着兩個音節,方啼霜一開始沒聽清,直到靠近了幾步才發現,他嘴裏念的……是霜兒。
方啼霜聽清了,但卻更想哭了。
可惜他不敢發出半點聲響,生怕将阿兄吵醒了,他又氣的要從床上跳下來打自己,這也還是其次,方啼霜更怕他為此又要挨頓板子。
想到這裏,方啼霜都不敢輕易靠近他了,于是只好悄悄地看了他好幾眼,然後把那一紙袋的糕點擱在了他床邊的桌案上。
就在此時,屋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動靜。
方啼霜耳朵一動,隐約聽見有人在說:“楊公公來了。”
聽着他們的腳步聲像是要往這個屋子來的,方啼霜怕被人瞧見了,又要牽連曹四郎,于是便迅速躲在了一個小櫃子後頭。
很快,便聽見有人從外頭推開了門,那人的動作并不輕,像是刻意想把裏頭的人吵醒似的。
下一刻,床上也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來,方啼霜聽見曹四郎啞着嗓子,像是掙紮着要爬起身來,連開口說句話都費力:“楊公公……”
“你還傷着,”楊松源上前虛扶了他一把,“不必多禮——今兒好些了嗎?”
曹四郎側身倚着床頭,病容憔悴,唇色蒼白:“已好多了,多謝公公庇佑。”
一個小宦官忙搬了把椅子進來,讨好道:“楊公公您請坐。”
楊松源也沒和他客氣,坐下後才道:“你出去罷,記得把門帶上。”
那小宦官很快便退出去了。
“不過是舉手之勞,”等門一合上,楊松源便笑了笑,“你家尊長與我阿爺有故,我多照看你些也是應該的,你也不必和我多禮,私下裏沒外人的時候,喚我小楊兄便是。”
不等曹四郎應答,他便又道:“我原想這幾日便将你調去太後宮中,不巧你這兒卻出了這樣的事兒,我滿以為你穩重踏實,卻不想你也會這樣糊塗。”
曹四郎莫名有些心虛,覺得自己很對不起眼前這位諸般關照他的“小楊兄”,他抿了抿唇,幾不可聞道:“這事是我不對,可我那小弟,他才八歲……進宮前阿娘百般交代我,要好好照顧他的,可我卻……”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楊松源捧起他的臉,忽然湊得很近,“等你爬到我今日的位置便會知道,其實有好幾種法子讓那小畜生悄沒生息地死。”
曹四郎眼眶微紅,緊緊盯着他:“公……小楊兄,您能幫幫我嗎?我只要它償命,否則我寝食難安。”
“現在還不行,”楊松源微微嘆了口氣,“雖說宮裏如今也不過只有雲太妃寵它,那雲太妃自然是不足為懼,只是……”
“只是如今先帝才去不久,這小畜生若是無緣無故地暴斃了,陛下難免要受人指摘,若是一徹查下去,咱們很難摘幹淨——你且放寬心,往後總會有機會的。”
曹四郎略有些失望地點了點頭:“嗯。”
躲在箱子後頭的方啼霜吓得毛都炸了起來,稍稍探頭瞄了一眼,又覺得這位楊公公看他阿兄的眼神很不對勁。
就說個話而已,怎麽還摸上臉了,而且至于還靠得這麽近嗎?
雖然家裏的阿兄阿姊也時常這樣摸他的臉,可他就是覺得這楊公公看着變扭極了,像是個不安好心的人牙子。
他阿兄怎麽能和這樣的人親近?!
方啼霜心裏又着急又害怕,怕的一是他阿兄什麽都不知道,讓這陰險的楊公公給害了,二是他們方才談論的,要殺了自己的事。
而且聽這楊松源的語氣,似乎很不把雲太妃放在眼裏的樣子,方啼霜忽然覺得自己得找個更厲害的靠山才行。
可楊公公是太後的人,比太後還厲害的靠山,還能有誰?
去找那厭貓的小皇帝撒嬌打滾、求他庇佑嗎?這也太天方夜譚了,方啼霜光是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
回貓舍之後,他才剛進屋便撞上了氣勢洶洶的婉兒。
婉兒朝外頭望了望,确定屋外頭沒有閑人之後,又将屋門給關上了。
才關上門,她便劈頭蓋臉地對方啼霜一通訓斥:“又上哪兒野去了,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外頭下着這麽大的雪,要是凍僵在哪個犄角旮旯裏可怎麽辦?”
“才剛從太妃那兒回來,我一扭頭你又不見了……現在好了,他們都出去尋你去了,我還得出去再尋他們回來。”
“喵嗚喵嗚~”我錯啦。
方啼霜讨好似地朝她喵了幾聲,他的情緒不太高,整只貓看起來都有些怏怏不樂的。
婉兒原本打了一堆腹稿要教訓他,可一見他這樣,便又舍不得再罵了:“在外頭受了委屈啦?幹嘛又苦着張臉?”
方啼霜喵了一聲,然後走回了自己的小窩裏,背影看起來很是憂郁。
唉,他要是能變回人和阿兄解釋清楚就好了……
這樣想着,方啼霜不知何時,竟然又朦朦胧胧地睡了過去。
等到他被外頭打更的人一嗓子喊醒的時候,竟已是子夜之交了。
方啼霜翻了個身,然後發現自己現在竟然正睡在冰冰涼涼的磚石地上,整個人冷得都在發抖。
不對啊,他身上的貓毛呢?怎麽只有屁股還在貓窩裏?
啊!皮膚摸起來是滑溜溜的!他下意識用四肢落地,爬着立了起來,随即他便發現這樣太累了,于是便直立着站了起來。
等站起來之後,他的腦子瞬間便清醒了過來,他好像……好像又變回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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