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貓心!

“禀太後,”楊松源上前一步,颔首道,“榮公公來了。”

太後聞言鳳目稍擡,微微曲起的手指虛虛支在額角位置上:“讓他進來。”

“是,”楊松源立即應聲,手中浮塵一揚,朝屋外道,“傳榮公公。”

榮登德捧着一個托盤,低眉躬身進來,先是給太後行了個禮,而後便将那托盤恭謹奉上:“太後吉祥——此物乃是從淮南新進的貢品蜜桔,道是有養顏開胃之效,陛下知道太後喜歡,所以特意叫奴婢撿些新鮮的送來。”

“皇帝有心了,”太後的目光一側,看向楊松源,“松源,替哀家收下吧。”

楊松源連忙上前接下榮登德手中的貢桔,而後又退到了一旁。

“近日陛下身體如何?”太後問。

“一如往常,”榮登德答道,“只是前些日子……”

太後給了楊松源一個眼色,他便立刻過來,仔細拉起了屏風,接着又在水盆裏淨了個手,而後剝起了桔子。

“你那些事兒哀家都聽丹兒說了,他與你說那些話,那是在敲打你呢,崔山鳴這窮措大,私下裏定然成日裏撺掇皇帝要仔細防備哀家這個太後。”

榮登德應聲道:“跨了三朝的老狐貍,心思再怎麽重,這年歲也該差不多了,哪裏能鬥得過太後您?再說陛下心裏始終是向着您的。”

太後掰了一瓣桔子放入口中,等嚼完了咽下去,她才徐徐開口道:“那倒也未必。”

“哀家起先倒是疑他,這孩子不蠢,心裏也是有點小聰明的,可他自從當政以來,竟對哀家唯命是從,他此番敲打你,倒讓哀家卸下了點疑心,”太後把那桔子丢回了盤中,“稚子雖年幼,但若沒有半點反抗之心,那也裝得太深了,指不定背後在給你我偷偷下套呢。”

榮登德:“太後說的極是,奴婢心思淺薄,哪裏能想到太後您這一層上?”

太後笑了笑:“榮登德,你這狗奴真是慣會拍馬屁。”

榮登德立刻便阿谀賠笑道:“奴婢在太後面前,從不敢說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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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依您看,這崔閣老……”

“崔鳴山不足為懼,”太後不緊不慢地說,“況且他是三朝元老,也不輕易便能動的,你只需盯着皇帝便是,不必理會其他。”

榮登德颔首應下,而後又道:“對了太後殿下,還有一事——奴婢聽丹兒說,陛下似乎要應公公在宮裏找什麽人,聽說……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宦官。”

太後若有所思:“他還未到志學之年,立後一事還需再細細思量,不過哀家這麽些年給他送去的宮婢丫頭,高的胖的瘦的矮的,再是如何絕色,他也都找借口推拒了,這孩子不會是……”

後面那個詞,她沒說出口,但榮登德也能意會——

龍陽之癖,斷袖之風,古皆有之,如果只是偶爾為之,也不過得個新鮮,倒也是風雅之事,但這終究不是正道。

“松源,你明日挑幾個伶俐漂亮的宦官小子,給皇帝送去……”太後說到這裏,又頓了頓,“罷了,還是找個活絡些的由頭,緩幾日再送去。”

楊松源:“奴婢明白。”

榮登德看了眼外頭,然後道:“時候不早了,陛下那兒還需要奴婢去伺候了,奴婢這便先告退了。”

太後知道他是怕皇帝再起疑心,于是順帶也提醒了一句:“天冷地滑,公公仔細些走。”

榮登德受寵若驚,奉承地應了聲:“欸。”

————

今日沒下雪,夜空中月色清朗。

一入夜,方啼霜的心裏便不住焦慮了起來,其一是因為他不知道今日夜裏自己還會不會變成人;其二便是今夜要不要赴約一事;其三則是上頭……似乎有人在找他的事。

方啼霜為此翻來覆去沒法合眼,多次從那個小貓窩裏不小心翻身翻到地面上,折騰到了半夜都沒能睡着。

直到外頭又如同昨晚一樣,傳來了打更人響亮的聲音——又到了子夜之交。

但是這回……他似乎沒能再變成人。

方啼霜借着炭盆裏燃起的微弱火光,瞧了瞧自己的前爪,還是那嫩粉色的肉墊,并沒有變成細長的手指。

這意味着他今晚沒法以一個人的形态赴約,那裴野會怎麽想?他一定會覺得自己是故意背信、藐視君威,到時候一怒之下,肯定非得把自己揪出來,立刻問斬了才罷休。

他要是一直都是只貓,那說不定還能留下一條小命,可誰知道他什麽時候又會變成人呢?

方啼霜差點被自己的幻想給吓沒命了,他甩了甩腦袋,撇開了這些恐怖的想法,然後輕車熟路地從半支起的窗戶跳了出去。

雖然今夜沒能變成人,但他也必須去芙蓉園看看,否則他今晚也別想睡了。

月光落在平坦的青磚路上,像是撒了一地的薄霜糖。

方啼霜披着一身寒涼的月光,一路緊趕慢趕,幾乎是小跑着趕過來的。

而此時的芙蓉園裏一片靜谧無聲,只有微風吹動葉片枝丫的沙沙聲,方啼霜一邊在園內穿梭,一邊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他來到昨日與裴野初遇的地方,又去了昨夜他們駐足的小湖前,皆沒找到裴野的身影。

難道裴野并沒有來?方啼霜心想。

所以裴野昨夜不過是說着逗他玩的嗎?害他白擔心了那麽久……想到這裏,方啼霜略微松了一口氣。

看來裴野昨夜不過是随口一說,他卻當了真,也是……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怎麽可能邀一個小宦官作陪呢?

下午時澤歡口中說的那個“上頭要找的人”,可能也不是他。

都只是誤會罷了。

方啼霜用自己的小貓爪子輕輕拍了拍胸口,自己開始安慰自己。

可就在此時,方啼霜恍惚間,忽然嗅到了一股略有些熟悉的熏香,這種獨特的氣味……他好像,只在裴野身上聞見過。

難道他在附近?

方啼霜吓了一跳,連忙往一個大花盆後頭一躲,然後四處瞄了一眼。

奇怪,也沒看到人啊。

方啼霜小心翼翼地循着那香味而去,很快便來到了一座假山造景前,他剛要繞到那後頭,無意中卻瞥見了一個十分滲人的景象。

他立刻往後退了一步,然後貓着身子又偷看了幾眼确認。

只見不遠處,那小皇帝裴野讓一個宦官打扮的人拿匕首抵住了脖子,月光照射下,那打磨得發亮的匕首反射着冰涼的寒光。

方啼霜人生第一次瞧見這種場面,一時吓壞了。

但被抵在假山上的裴野瞧上去,卻是一臉的鎮定自若,他的目光冷冷的,仿佛他才是那個行兇之人。

“你是誰的人?”他的語氣不慌不急,像是只是在和他閑聊。

那人卻一聲不吭,可手上的刀刃卻更往裏推了推,裴野的脖頸頓時被那鋒利的匕首割出了一道血線。

這人啞聲道:“少廢話,将玉玺交出來!”

裴野像是不知疼似的,只是笑:“要玉玺有何難,竟逼得阿兄要這般對孤,孤好傷心啊。”

那人遲疑了半秒:“你……”

“只消三哥開口,孤即便是拟旨讓位都成,三哥将你塞進這宮闱之中,想必也是不易,但何苦要挑這大過年的時候呢?”裴野的嘴角彎了彎,“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偏他一人蹲在天牢中,多孤單啊——你說,是吧?”

這人卻像是被他的話激怒了,他咬牙切齒道:“狗皇帝,你拿命來!”

他心裏很清楚,只要殺了……殺了眼前這個人,這天下便只能落在他家主子手中。

至于玉玺,那只不過是錦上添花。

裴野一口便道破了他家主人的身份,他絕不能活!

可正當他要下手之際,忽然從他的頭頂上飛速落下一坨毛絨絨的東西,那東西穩穩地落在了他的肩頭,緊接着一雙尖利的爪子旋即便猝不及防地劃過了他的雙目。

他感到眼前一熱,緊接着看見的便是一片血紅的漆黑。

“喵!”方啼霜雖然怕的整只貓都在發抖,但還是鼓足勇氣朝裴野叫喚了一聲,讓這身陷險境的小皇帝快逃。

裴野意味深長地擡頭看向他,慌裏慌張的方啼霜有那麽一瞬間,似乎瞥見他袖口中有什麽東西反射了一下那冷白的月光。

可是再等他想仔細去看的時候,那宦官模樣的刺客忽然重重将他甩了出去,方啼霜哀叫了一聲,連忙在空中變換了一個适合落地的姿勢。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他并沒有落在地上,而是被一雙有力的手接住了。

緊接着,便有一支飛矢從暗處鑽出,然後穩穩沒入了那失去視力的刺客的膝窩,瞬間便将他牢牢釘在了地上。

那人頓時發出了一聲慘叫,把旁邊的方啼霜吓得一激靈。

藏在暗處的千牛衛們迅速上前,将一團棉布塞進了這刺客口中,然後熟練地将人綁了起來。

“把人押去天牢,孤一會親自審問,別讓他死了。”裴野淡淡道。

“遵命。”

而後,一個統領模樣的人忽然上前,擔憂道:“陛下,您的傷……”

裴野:“無礙。”

方啼霜看見裴野說完,便緩步朝自己這邊走了過來,他看向自己的神色似乎有些複雜,像是遇見了什麽令人費解的事。

但最後,他只是意簡言赅地評價了他一句:“蠢貓。”

方啼霜面上不敢有異樣,于是只好在心裏生起了悶氣。

誰是蠢貓?他可是做了好一會兒的心理準備,這才下定決心爬上那座假山的,他居然還敢嫌棄自己這麽一只舍己為人的大好貓!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貓心!

“把它送回去。”裴野吩咐道。

說完他又頓了頓,忽然又問:“方才芙蓉園裏有人來過嗎?”

“回陛下,無人來過……”

方啼霜只聽到這裏,就被一個千牛衛抱着轉身離開了,他沒看清裴野聽見那千牛衛回答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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