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他可不想被人當做是妖怪關起來啊!

“這麽晚了,主子要去找誰?”婉兒面上有些疑惑,“如今這個時辰,宮裏早禁夜了,若是出去亂逛被內衛發現了,那可是要挨板子的。”

方啼霜何嘗不知道她所說的,可他由貓變成人還需要機緣,并不是他說變就能變的了的……萬一過了這回,他便一輩子都只能是只貓兒了呢?

而且距上次變成人的時辰來看,他很可能并不能将這個人形維持得太久。

方啼霜心裏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讓曹四郎知道,他的小弟霜兒還活着,他甚至做夢都希望親人們能知曉這件事,然後……就不要再為了他的事而難過了。

可他不知道該怎麽向婉兒解釋,于是只含糊其辭道:“那是個很重要的人,我現在非見不可。”

“可這畢竟是這宮裏頭的規矩,”婉兒面露擔憂之色,“奴婢位卑言輕,在這裏也說不上什麽話,而且奴婢也才剛來這大明宮,只知道那些內衛們大概每隔一個時辰便會從咱們貓舍前頭過一次。”

方啼霜連忙問她:“才剛他們過去了沒有?”

婉兒迷茫地搖了搖頭:“不清楚,奴婢也才剛醒不久,心裏挂念着您這兒,這才繞過來看看……”

她大概是還不習慣那小貓兒忽然大變活人的事實,所以對待方啼霜的态度無端變得恭謹了許多。

說實話,就算是瞧過了他的耳朵與尾巴,她也很難将眼前這個小童與雙兒關聯起來。

方啼霜透過門縫看了看屋外,院中地面上的薄雪反射着皎潔的月光,外頭反而瞧起來要比屋內明亮許多。

“我得走了。”方啼霜沉聲道,他這句話說的活像是要壯士斷腕一般,可語氣仍然稚幼,給人一種很不靠譜的感覺。

“主子非得現在去嗎?”婉兒拉了拉他袖口,一臉擔憂道,“其實等天明了再去也不遲,奴婢到時再讓澤歡把腰牌借您一用,也總比大半夜的以身涉險強。”

方啼霜心裏雖然已經害怕得不行了,但他還是鼓起勇氣打開屋門:“等天明就太遲了。”

婉兒拗不過他,于是只好松了松手,輕聲道:“那您小心些,見到那些巡邏的內衛一定要遠遠避開,他們的眼睛都可尖了……”

方啼霜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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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舍之外空無一人,方啼霜縮着腦袋,自以為很隐蔽地沒入了夜色之中。

空氣中還帶着雪的氣息,靴子踩過地面會發出沙沙的細微聲響,方啼霜好一陣沒直立行走了,他發現變成人之後的視角要比貓兒遼闊上許多。

但這大明宮裏高牆林立,方啼霜一擡頭,還是覺得自己特別渺小。

正當他以為一切順利,将要接近大明宮偏門的時候,忽然便從檐瓦上飛下來兩個人,一堵牆般擋在他面前。

“什麽人?禁夜之後宮內禁止宮人随意走動,你……”

一直低着腦袋的方啼霜忽然轉身就跑,那兩人旋即便快步追上:“站住!”

這兩人皆是身長八尺的成年男子,而方啼霜身高不過才剛及兩人腰腹處,就算是鉚足了勁往前跑,也完全跑不過這兩位武功高強的內衛。

不過須臾之間,這兩名千牛衛便一人押住了方啼霜的一邊臂膀,他們的氣力太大,年幼的方啼霜毫無反抗能力,忍不住叫喚道:“疼……”

兩人并沒有因為這小宦官看起來年幼,便手下留情。

內衛手上勁力未松,肅聲呵問:“你是在何處當守的內官?若是為主子辦事,可有出入憑證?”

另一人低眸看向他腰間,皺眉道:“你腰牌呢?”

方啼霜答不上來,于是只好繼續裝聾作啞。

押着他的兩名千牛衛對視了一眼,原本這事簡單得很,只需查清此人是否是大明宮內今日當值的宦官,再依犯事輕重,将人送去刑司領十板子或是罰俸幾月。

可這小宦官身上連塊宮牌也無,問他話也默不作聲,人又看着面生……

這押着方啼霜的其中一名千牛衛便是那晚皇帝遇刺後,将雙兒送回貓舍的那位中郎将——他在禦前的時日不短,侍奉禦前的宮人他幾乎都能認得臉,可他卻怎麽也想不起自己有在大明宮裏看見過這號人物。

內衛心下起了疑,覺得這小宦官的身份恐怕不簡單,他略一偏頭,對同伴說:“先将此人扣下,你忙去禀明聖人身邊的戚公公,請聖人一個示下。”

方啼霜心裏亂糟糟的,戰戰兢兢地對身後扣押着他的千牛衛道:“我沒壞心腸,我是好人……”

身後的中郎将沒理會他。

“我真是好人,”方啼霜還在試圖掙紮,他哀聲道,“你別讓人告訴聖人行嗎?”

中郎将鐵面無私,但聽着他稚嫩的聲線與幼稚的言語,手中那纖細的胳膊像是一拽便能扯斷,心裏更加捉摸不透了。

這孩子要是心懷不軌的刺客……恐怕連裴野的一根頭發絲也碰不着。

難道是被人特意送進宮來混淆視線,騙他們這些人放松警惕的?

還沒等這內衛想明白,那前去禀明戚掌事的同僚便回來了,進門便開口道:“聖人讓咱們把人帶過去,他親自來審問。”

在扣押方啼霜前去主殿的路上,方才那內衛面上有些疑色,他低聲對身側的同僚道:“聖人聽說被捉的是個小宦官後,還問了我幾句話。”

“什麽話?”

“聖人問這小宦官模樣如何、身量幾何……總之是有些古怪。”

另一千牛衛聽完一愣,悄悄瞧了瞧這小宦官藏在寬大衣領裏的小臉,只是浮光掠影地看上一眼,那秀潤天成的小巧五官、顧盼靈動的眼眸便不自覺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那雙眼裏含着的膽怯與茫然,讓人無端生出了幾分憐憫的心思。

“聖人的心思,”他沉聲提醒,也是自省,“不是你我能私自揣測的。”

另一人略一颔首,也不再出聲了。

兩人沉默肅然地将方啼霜押入正堂,直至将人帶到皇帝案前不遠處,才把人按着跪下了。

裴野手上朱批未停,并沒有要賞眼往下望的意思,而堂下的方啼霜則低眉斂目,心裏早已慌作了一團。

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死,但他還并不是很清楚“死”究竟是什麽樣的東西。

阿爺一下就死了,只聞喪音,不見屍骸,阿娘和他都傷心極了;阿娘則是病死的,死前一直在吃藥,用了很長時間和他告別,然後還是一下就死掉了,他也很傷心。

每每想到他們,方啼霜都會哭,所以他覺得,人死了就意味着再也見不到了,意味着疼痛與傷心。

可剩下的親人們都已經為他的死傷心過一次了,現在他如果再死一回,還會有人為他傷心嗎?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堂上的裴野終于停下了筆,冷目望下去,在瞧見堂下之人後,他卻是一楞。

但那種怔楞只在他臉上停留了半刻,幾乎是轉瞬即逝,很讓人疑心那只是自己的錯覺。

方啼霜身邊侍立着的千牛衛躬身開口:“禀陛下,便是此人夜半三更鬼鬼祟祟地在大明宮中亂走,問話不答應,腰間也未墜宮牌,很是可疑。”

“擡起頭來。”裴野冷聲道。

驟然聽見他的聲音,方啼霜心裏猛地一緊,那種被猛禽死死盯住的不适感又浮上來了,他咬了咬牙,然後怯懦地擡起了頭。

他只擡了頭,卻并未擡眼,但那張臉太過出衆,裴野又記性太好,連他眼頭旁有一顆小痣都記得清清楚楚。

地上這人毋庸置疑,正是那日他在芙蓉園中碰見的那位“小宦官”,此人的出現,讓他十分好奇。

他是這皇城的主人,也是這天下的主子,可哪怕他能生殺予奪、只手遮天,卻也查不到這人的身份底細。

這着實……讓人有些意外。

裴野默了半晌,才終于開口道:“誤會一場,他是孤的人,想來是他年紀小不知事,夜裏貪玩想出去逛逛——你說是嗎,小奴?”

方啼霜的眼睫顫了顫,心裏閃過了幾分迷茫,但他實在很不想死,于是便順着他的話,膽怯地點了點頭。

內衛隸屬于皇帝,只聽裴野一人的話,當然是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即便心有疑慮,也不會開口過問,他們只聽命令,不問因果。

“是卑職冒犯了,”那兩名內衛立刻擺出了一副謝罪的姿态,“請陛下降罪。”

“無妨,你們也只是秉公行事,”裴野淡淡道,“要怪只能怪這小奴粗心大意,不知輕重,怨不得你們。”

他頓了頓,又道:“今夜辛苦二位了,先退下吧。”

裴野不愛笑,瞧人的目光也總是淡淡的,讓人總有些疑心他沒有七情六欲似的,但只要他多說幾句話,多給一些目光,那一人、或是那一群人,必然會感激涕零,受寵若驚。

那兩名內衛也皆是如此,但感念之餘,那中郎将還是不太放心,他小心翼翼地說:“陛下,卑職還有一事……”

“說。”

“依照規矩,即便此人有您作保,但犯了夜禁是真,年前又逢陛下遇刺一事,所以此人按例是要搜一搜身的,方才卑職在等聖人示下,不敢妄自決斷,聖人……”

“嗯,”裴野面色未變,“規矩不能作廢。”

跪在地上的方啼霜一聽要搜身,吓得簡直要魂飛魄散了,要是一搜身,那他異于常人的貓耳朵和尾巴不就要暴露了嗎?

他可不想被人當做是妖怪關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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