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臭皇帝,又捉弄我!
天光乍破, 橘金色的日光從皇城半邊的天際徐徐擡起,又斜斜地撒向大明宮一角的假山造景上。
“公公找我何事?”曹四郎頭微低, 一副恭順模樣。
楊松源沖他笑了笑:“先給咱們鳴鶴道個喜——你報仇的機會終于到啦。”
曹四郎先是一愣,而後面上流露出了幾分欣喜之色,随即他擡頭道:“請公公指教。”
“這可是立功的大好機會,太後讓咋家在你與楓靈中選一人,知你報仇心切,咋家這才選了你, 你可千萬別讓咋家失望啊。”說完他又輕輕拍了拍曹四郎的肩。
曹四郎心頭浮跳出了幾分激動情緒:“公公且說。”
“是這麽回事兒,那日那貓兒随聖駕到咱們清寧宮請安,誰知它竟和咱們犬爺拌起了嘴,喧喧鬧鬧的, 吵得太後很是頭疼, ”說到這裏, 他面上的笑意便冷了下來, “可哪有讓畜生這樣狂妄的道理呢?”
曹四郎緊了緊拳頭,眼中洩出了幾分憤怒來,但這卻不是為了他所效忠的太後, 而是為了自己那可憐的小弟、他最親近的霜兒。
進宮前阿娘明明叮囑他要保護好霜兒的。
可是他卻, 他卻。
“所以咱們太後的意思是……”楊松源忽然将聲音壓得更低了些, “幹脆就造一場意外,讓那小貓兒早日下去陪先帝算啦。”
“鳴鶴,”楊松源又開口道,“你一直是個聰明孩子,這麽簡單的事兒, 你是能做到的吧?”
曹四郎雖然心裏知道此事并不對勁, 但迫于壓力, 還是抿着嘴點了點頭。
楊松源揉了揉他的發頂,很溫柔地說:“那你也放心,把事兒做的幹淨些,太後和咋家總是會盡力保全你的,可倘若事情敗露,你也只管把錯都應下,只說是為了小弟報仇便是,若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你那一家六口人,就是太後,那也沒法子庇佑了。”
說完他又不動聲色地觑了眼曹四郎的神色:“太後那兒還需咋家伺候,咋家就不在這兒久待了。”
曹四郎此時已然冷靜了下來,熱着臉寒着心對楊松源道了一句:“公公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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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松源臨行前又沖他一笑:“乖孩子。”
他走後,曹四郎便靠在那嶙峋的假山之上,那些堅硬的凸起刺得他後背生疼,可他卻像個沒事人一樣。
他不是傻子,當然可以聽出楊松源臨走前那段話裏額外的含義。
雙兒現下可是正得聖寵的禦貓,先不論誘害它的難度,這事本就很難做的幹淨,所以若要讓楓靈動手,難免要連累太後。
可他不一樣,他和雙兒本就有殺弟之仇。
即便到時候事情敗露,太後那邊也可以推得一幹二淨,至于他的家人……他到時人都死了,哪裏還能知道家人的下場?全憑太後有沒有良心罷了。
可他若是不肯幹,太後弄死他的父母兄姊也是易如反掌的事兒,所以他除了硬着頭皮應下以外,也着實是別無他法。
曹鳴鶴離開後,藏在暗處的楓靈便緩緩地走了出來。
楊曹的對話他方才聽了大半,現在心跳得飛快,他實在很難控制地住心裏的惱怒和嫉妒,從方才曹鳴鶴被單獨叫走,他就覺得很不對勁了。
楓靈不明白,為何楊松源要提拔曹鳴鶴而不提拔他?他哪就比曹鳴鶴差了?這麽重要的任務,卻偏只告訴他一個人!
這事兒要是讓他辦成了,指不定曹鳴鶴就得了太後青眼,升官加職,從此一帆風順。
可那憑什麽!明明他們是一塊來的——不行,他必須得搶在曹鳴鶴之前先成了這事!
年後天氣漸暖起來了,可三月初的時候,忽的又是一場倒春寒,皇都裏紛紛揚揚地落了一場春雪,凍得方啼霜都不太愛出門,也不大願意動了。
可惜他每日還是要勤勤懇懇地去禦前侍奉,這可要了小貓兒的命了,纏着婉兒讓給縫了一身小鬥篷,要把自己裹緊了才肯去當值。
裴野看他這一副貓大爺的打扮,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明明這小貓兒身上的絨毛已經足夠長了,偏偏還要再着一件狐貍毛披風,把兩只貓耳朵也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的。
近來方啼霜和裴野也算稍熟了一些,他知道這皇帝并不想要他這條貓命後,自然也就松懈多了,一進殿就先小步跑到爐邊取暖,而非到禦前報道。
“這貓兒,近來膽子是愈發大了。”裴野吃了一口熱牛乳,他語氣裏并無責備意味,方啼霜聽出來了,所以也并不打算理會他說的話。
座上的皇帝放下了瓷杯,看着那小貓兒頓了頓,而後偏頭對戚椿烨說:“将它搬開些,這都快要撲進爐子裏去了……”
他話音未落,堂下侍立着的宦官便忽的一聲驚呼:“雙兒主子!”
裴野的目光很快便朝那裏望了去,只見那小貓兒想是方才靠得太近取暖,一張小貓臉竟不幸叫爐子裏的火給撩着了,若不是那宦者眼疾手快,搶救及時,指不定要被撩掉多少毛。
那闖了禍的小貓還呆呆愣着,貓臉上原本的二十來根胡須不幸被火撩去了一半,鼻頭周圍的毛發也蒙上了一層灰,看上去就像是剛從煤礦裏鑽出來的,很是滑稽。
當那小貓兒被抱到禦前的時候,他也還是那樣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再搭上他那副倒黴模樣,就顯得更憨傻了。
連一向冷淡的裴野見了,嘴角都不禁抽了抽。
“拿面銅鏡過來,”裴野說,“也讓它自個瞧瞧這倒黴模樣。”
宮人們很快便呈了一面銅鏡上來,小貓兒對鏡一望,差點要哭出聲來了。
他本來對自己的樣貌還是很有信心的,認為自己當貓的樣子在這宮裏,也很能稱得上是一只漂亮的吉祥物,可現下這模樣……這是毀容了吧?
裴野見狀,忽然壞笑了一下,出言捉弄他道:“既成了只醜貓兒了,孤看着也心煩,不如還是趕去南禦園裏,去和那只獅子作伴吧。”
方啼霜頓時吓了個半死,慌忙用前爪的肉墊搓了搓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手法不當,愣是把一張貓臉越挫越髒。
不對呀……那南禦園裏的獅子前不久就死掉了,他還怎麽去陪那獅子?
等他反應過來裴野這是在捉弄他的時候,一張貓臉已經見不到白的地方了。
“喵嗚!”臭皇帝,又捉弄我!
方啼霜很憤怒地瞪了那座上的皇帝一眼,實在是很不明白,這人看起來光風霁月的,怎麽一肚子都是壞水?
裴野捧着肚子樂了半天。
即便是在禦前伺候久了的宮人——有些宮人甚至自裴野還是皇儲時就跟着他了,他們見過皇帝冷笑,亦或是淺淺一動嘴角的笑容,可卻獨獨沒見過他笑得這樣暢快的時候。
戚椿烨一個眼神示下,宮人們便默默端了盆熱水上前,仔仔細細地替方啼霜擦了擦臉,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将那燒焦了的毛發剪去了。
不多時,整只貓兒頓時又煥然一新,但看上去卻總像是少了些什麽。
等小貓兒回頭時,裴野早已經不再笑了,面上又恢複了尋常的那種冷淡:“貓兒,過來。”
方啼霜雖然方才還在和他怄氣,但到底也不敢真給皇帝臉色看,于是他一出聲,小貓兒就屁颠屁颠地過去了。
過了一會兒,外頭忽然進來一位宮婢,道是蘇靖蘇将軍求見,請皇帝的旨意。
裴野:“請他進來。”
一聲通傳出去,蘇靖很快便帶着兩位同僚,一道押了三名內宦進來。
“啓禀陛下,”蘇靖道,“宮裏一應是排查過了,只這三位丢了新靴子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的。”
裴野的目光落了下去,只見這三位生得都不太端莊,與那方啼霜實在沒有什麽相似之處,便也不再多瞧了。
而同他一道看下去的還有懷裏那只小貓兒,在瞥見那其中的一人後,他的瞳孔驟然縮了縮——下頭正中間跪着的那人,正是澤歡!
對了,他那天穿的靴子是婉兒從澤歡那買來的,他都忘記了!
三人無一例外都低着頭,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
裴野不說話,蘇靖就替他開了口:“三位公公,如今已到了禦前了,還不肯說實話嗎?”
三人皆是不知,自己不過是沒了雙新靴子,哪就是犯了要面見皇帝的大罪了?一個個都吓得蔫頭聳腦的,不敢出聲來應。
殿內頓時安靜了下來,等到這三人稍稍放松警惕時,那上首站着的戚椿烨拂塵一擺,倏地便尖聲道:“說話!”
三人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也還好是跪着,不然現下指定是要腿一軟,癱倒在地上了。
“奴婢說、奴婢這就說,”有一個宦官先撐不住了,眼裏淚花晶瑩,“奴婢家貧,去歲年前家中老母患了重病,家裏能典當的都當光了,可那抓藥的錢就是個無底洞,奴婢這才起了把東西托人帶出宮,換錢買藥的心思,可奴婢這也是沒法子呀……”
說完他便對着上首狠狠地磕了幾個頭:“求聖人饒了奴婢這回吧。”
裴稍一擡眼,淡聲道:“別磕了,吵鬧——若核實清楚了,與你所言并無出入,孤也不會責備你。”
“謝陛下,謝陛下!”
另一人見狀也忙道:“聖人,奴婢也與他一樣,東西都是一道托人帶出宮去的,奴婢家中十幾口人,去歲收成又不好,這年實在是太難過了……”
裴野不言語,只遙遙盯着他看,直到把那人盯到頭皮發麻,四肢微顫,才終于開了尊口:“真的?”
“千真萬确啊……”
他話音未落,便聽皇帝身邊的戚椿烨道:“別是私下裏賭錢把月例輸光了,要是查出來是如此,挨多少板子可不好說了。”
這人比起那第一人,眼裏明顯少了誠懇,戚椿烨在這宮裏待得久了,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年輕宦官嘴裏是真話還是假話。
“陛下饒命啊,”他忽然狠狠地給了自己幾耳光,而後硬着頭皮道,“那新靴子……确實是讓奴婢換了銀子賭錢去了,奴婢該死,但奴婢不是有意要诓騙陛下的,奴婢實在是一時害怕……”
裴野眼裏波瀾不驚,依然是冷淡道:“若所言屬實,便自去刑司領十板子。”
“謝陛下!”他垂下頭,暗暗慶幸自己撿回了一條命。
最後裴野的目光同那小貓兒一道,落在了那第三人身上,澤歡不敢擡頭,他的心跳就快要竄出喉口了,而堂上那小貓兒的體驗,實在也和他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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