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禮尚往來

離開正殿後, 小貓兒徑直跑到了外頭院牆下用來防火的太平缸前,緊接着飛身一躍, 不偏不倚地跳到了那水缸邊緣上。

他身後跟着的宮人們見狀,不禁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可他們卻又都不敢出聲喊那小貓兒下來,生怕它一分神,便要失足落到水缸裏頭去。

方啼霜以水作鏡,好生端詳了一番自己的體态姿貌, 自認為是不比那綠毛鹦哥兒差什麽的。

他有些苦惱地望着那水面,開始左思右想,最後認為應該是自己這一身毛太白了,而裴野說不定就喜愛那鳥身上的翠綠色。

可他又沒法兒把自己這身毛脫下來, 讓人寄去哪個布坊裏去染個綠色回來。

而且他再仔細想想自己渾身的毛發都變成翠綠的樣子, 方啼霜就覺得自己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裴野真會喜歡那種顏色的貓嗎?那也太滲人了吧?

方啼霜苦着一張臉, 轉身跳下了那水缸,忽然便瞧見了前頭那宮婢髻上的珠花,在日光的照耀下閃着光。

小貓兒眼睛一亮, 心裏忽然有了個好主意——他要是也往自己腦袋頂上別朵花兒, 想必只會比那只鹦哥兒還要漂亮。

既然想到了, 那便要立即去做,方啼霜步子一轉,就朝着那前院奔去了。

他還記得昨日他撲蝴蝶的地方,那兒開了不少好看的花朵。

小貓兒走到哪,那群宮人們便要跟到哪, 昨日那位宮婢見小貓兒又往昨兒那花圃中去了, 便跟上前笑着詢問道:“主子今日又要去撲蝴蝶?”

方啼霜一晃尾巴, 應了她一聲:“喵嗚~”非也。

随即他便鑽進了那花圃中去,在那花叢之間晃了又晃,看了再看,蹭的貓毛上都染上了微弱的花香。

終于,他在一盆綠牡丹前頭站定,然後擡爪對着那離他最近的宮婢招了招爪,示意她過來這裏。

那宮婢倒也還算機靈,小貓兒一招手,她便上前幾步,在他身側俯身問:“主子有何吩咐?”

方啼霜再一擡爪,然後輕輕拍了拍那朵被他選中的綠牡丹,随即再用爪子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意思是讓那宮婢将那朵牡丹摘下來戴到他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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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宮婢面上洩出了幾分驚慌,忙勸道:“不可呀主子,這牡丹怎麽能吃呢?奴婢要是擅自摘下來給您吃了,一會兒您鬧了肚子,陛下是要責罰奴婢的。”

小貓兒有些無語,誰說他要吃這玩意了?他看上去難道像是傻的嗎?

緊接着他繼續又朝着那宮婢比劃了一通,那宮婢瞪着眼,依然沒能看懂他的意思,而另一位前來圍觀的宦官倒像是看懂了,他問小貓兒:“您的意思是,要她将那朵牡丹花,別在您的頭上?”

方啼霜連忙點了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卻見那宮婢眼中看傻子的情緒更盛了些,她思忖了片刻,這才想好了措辭,又同小貓兒解釋道:“您沒有發髻,也就是說……您的毛發還不夠長,只怕是紮不了這朵牡丹花,而且這院裏的花草也不是奴婢們可以随意采摘的……”

已經打定了主意的方啼霜可不願意聽她這麽說,既然宮人們不願意幫他摘,那他就自己上牙咬了。

宮人們見狀又怕小貓兒被那枝條戳傷了,于是這便敢下手了,不知是誰去取了一只剪子來,動手前又再問了那小貓兒一句:“主子确定是要這朵麽?”

小貓兒點了點頭。

随着那只剪子“咔嚓”一聲,那一朵開得很飽滿的綠牡丹便掉進了那宮婢手中。

宮人們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怎麽才能将這挺大朵牡丹戴那小貓腦袋上。

過了片刻,終于有一宦者出聲提議道:“不如咱們去找根粗些的針線,穿過這牡丹花,然後再替主子系在頭上如何?”

衆人都覺得他這提議不錯,連小貓兒聽完也贊善地點了點頭。

于是下一刻,宮人們便找針的找針,找線的找線去了,一堆人合力,不一會兒便給小貓兒做好了一頂牡丹花冠,最後再由兩名宮婢替他把這頂花冠給戴好擺正。

等那花冠戴好之後,小貓兒很興奮地擺着尾巴,擡頭卻見那些宮人們忽然看着他掩着嘴笑了起來。

小貓兒有些不解,于是便朝他們叫喚了一聲:“喵嗚?”你們在笑什麽?

宮人們忙應聲道:“咱們吶,是笑您戴這朵綠牡丹還怪漂亮的,像換了只貓兒似的,很神氣。”

小貓兒一點也聽不出來他們言語裏的打趣,還以為他們當真是在誇獎自己,他面上頓時含了幾分羞意,若不是那毛絨絨的毛發遮擋着,想必別人此時都能瞧見他面上帶着的紅暈了。

方啼霜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腦袋頂上的那朵綠牡丹,愈發覺得自己現在簡直是有仙貓之姿。

于是便擺出了一副趾高氣揚的拽樣,踏着略微誇張的步子又往那正殿裏走去了。

宮人們見方才皇帝并沒有不讓小貓兒進殿的意思,故而便也沒攔着它,任由它往殿裏走去了。

小貓兒這回身後沒再跟着宮人,來的也不像上回那般興師動衆,而且他的腳步本就極輕,落地幾乎是毫無動靜的。

而那座上的裴野眼下又不知正在做什麽,很專注地低頭執筆,直到那小貓兒來到了他的近前,又很不客氣地跳上了他的桌案,裴野這才注意到他,只是差點不小心把手中的那只畫筆戳在了忽然出現的小貓兒臉上。

皇帝收筆擡眼,只見那小貓兒腦門上頂了一朵……什麽,裴野乍一眼覺得那可能是朵品相上佳的青菜,第二眼才認出那是一朵綠牡丹。

而這朵酷似青菜的綠牡丹,再配上小貓兒這張日漸圓潤的貓臉,便顯得它整只貓兒愈發有了幾分憨傻的氣質。

裴野嗓子有點癢地咳了一咳,壓下了那想笑的沖動,冷淡地問道:“怎麽忽然撿了朵菜唔……綠牡丹戴?”

小貓兒又向他湊近了一步,稍一擺頭,很顯擺地朝他擺弄了一番自己腦門上綁着的這朵他的“奇思妙想”。

裴野見他一副像是把“想要被人誇獎“這六個字都烙在了臉上的模樣,于是便順着這小貓兒的意道:“唔……挺漂亮的。”

他誇的有些違心,但小貓兒卻沒聽出來,還很快樂地帶着那顆“青菜”在裴野手邊蹭了蹭,随後便側躺在桌案上不動了。

他尋常在貓舍裏懶着,不但身上不愛動,就連腦子也是不愛動的,今日勞動他想了這麽些法子,這就已經倦了。

既然今日已經努力夠了,争地位争寵的事兒不如就先往後放一放,等明日再接再厲也不遲。

他一邊調整出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一邊往桌案上攤開的那卷畫布上瞄。

第一眼他只覺得這畫中之獸長得似乎有幾分面熟,再一眼,他便忽然收緊了爪子,瞪大了貓眼——裴野方才在紙上畫的……原來是他。

但那似乎又有些不太像是他,圖上分別畫了好幾個面的小貓兒,後兩足是立着的,足下還有個石墩子,可他腳下并沒長石墩子呀?

小貓兒心裏不禁暗想,裴野這繪圖的能力可能有些不太過關,雖然那身上倒是畫得很像他……但難蘴這小貓兒面上那兇巴巴的表情怎麽可能是他?

小貓兒自認為自己平時與人為善,從來溫柔待人,是從不會對人露出這樣兇的表情的,裴野心裏究竟是怎麽想他的!

他心裏正這樣想着,一擡頭卻忽然撞上了裴野略帶笑意的目光,眼下他一整個後背都貼在桌案上,他還是第一次以這種角度瞧見了裴野的臉。

方啼霜心裏莫名便生出了幾分古怪的情愫來,他想也沒想,頓時一個鯉魚打挺便從桌案上跳了起來,一對前爪差點撲到裴野的臉上。

裴野敏銳地躲開了,然後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你做什麽一驚一乍的?”

而後忙将那差點被方啼霜一腳蹬破的畫布卷了起來。

方啼霜看着他,仔細想了想,也覺得自己方才的舉動有些莫名其妙了,于是便又跳上了裴野的膝頭,在他懷裏蹭了蹭,又“喵嗚喵嗚”叫喚了兩聲朝他示好。

裴野倒沒惱他,只是又緩緩打開了那副畫卷,讓小貓兒仔細欣賞了一番。

小貓兒晃晃腦袋,不解道:“喵嗚喵嗚?”你畫我做什麽?

裴野也不知聽沒聽懂他的意思,嘴角的弧度像是在笑:“禮尚往來。”

“你既送了孤一只蝴蝶,那孤也當回贈你一份禮。”

說完他便将那副畫一收,小貓兒下意識伸出手去要接那幅畫。

雖然他不太能欣賞得來那副畫作,但這既是裴野親手畫的,好歹也是費了他不少心思的,在小貓兒心裏,便覺得這禮物與他費盡千辛萬苦捉來的那只豆粉蝶是差不多貴重的,于是也很樂意收。

可不料皇帝卻沒将那副畫往他這裏遞,而是偏頭遞給了戚椿烨。

他回頭見這小貓兒手還伸着,便輕輕拍了拍他伸出的嫩粉色肉墊:“不是要送你這幅畫,再說你拿得動嗎就伸手?”

方啼霜呆愣了一會兒,等回過勁來了,他才把那雙爪子往回一收。

他沉思了片刻,而後忽然又莫名快樂了起來。

裴野只抱過他,卻沒抱過這種臭鳥,只給他準備了禮物,也沒有這只鳥兒的份,想必他在這禦前的地位還是不會輕易動搖的。

這時候他還不忘擡頭給那只突然變安靜了的扁毛妖怪送去了一個“挑釁”的眼神,緊接着他又“哼”了一聲,得意洋洋道:“喵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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