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裴野要是有了新寵,那他怎麽辦?
一人一貓才至正堂外, 便聽見裏頭傳來了一道很奇特的說話聲,不停重複着“聖人萬歲, 聖人萬福金安”這一句話。
等小貓兒從蘇靖懷中跳下,大搖大擺地往裏走時,忽聞那聲調一轉,饢碸突然變作了一派老生的腔調:“大膽!”
小貓頓時被那道洪鐘般的聲音吓了一跳,渾身的毛都嗲了起來,微微弓起了身子, 尾巴尖不由自主地開始搖晃。
方啼霜下意識一擡頭,一眼便瞧見了那只被關在鳥籠裏的綠毛八哥,方才正是這只怪鳥在說話。
他長這麽大,就沒聽說過這世上還竟有會說人話的鳥, 于是想當然地就帶入了晨起時婉兒說過的那番話。
這只綠毛鳥很有可能是只妖怪, 而且修為一定還不低, 皇帝居然敢把這樣的妖邪放在身邊……難道是被那妖術蠱惑了?
就像婉兒說的那樣, 書裏的那些大妖個個都能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間呢,皇帝也是人,他一定也不例外。
“怎麽不過來?”裴野問, “喜歡這只鹦哥兒麽?”
旁側的戚椿烨忙同方啼霜解釋道:“這只鹦哥兒是懷親王昨日獻給陛下的壽禮, 乃是一只能言鳥, 因通體碧綠,故而又被賜名為綠衣使者,聖人想着您在禦前也正缺個伴,而這鹦哥兒又恰好能說會道、機敏聰慧,與您正相配呢。”
方啼霜可不這麽覺得, 他仍然堅持認為這只怪鳥應該是只碎嘴妖怪, 說不定還是懷親王特意送來害裴野的, 裴野平日裏看着那麽聰明,怎麽這時候忽然就糊塗了?
小貓兒踏步上前,然後擡頭仔細瞧了瞧那籠中鳥,只見這只扁毛妖怪渾身上下滿是碧綠碧綠的羽毛,只有雙翅上點了一抹赤紅。
方啼霜單方面認為它長得有些欠揍,很不明白裴野為什麽會覺得自己喜歡和這家夥玩!
那只鹦鹉約摸着是覺察到了他的敵意,也盯着他仔細打量了起來,随後它便傲慢地仰起了頭,開始用小貓兒聽不懂的腔調唱起了戲。
它一開嗓,立在旁側的戚椿烨便開口同皇帝解釋道:“陛下,這是昆曲兒《孽海記》裏的思凡一折。”
這戲裴野是聽過的,彼時他尚年幼,太後也還是皇後,因着深宮寂寞,便時常會請一班戲子進宮來唱戲,每日裏敲敲打打地鬧人,還非要拉着他去陪看圍觀。
裴野不喜吵鬧,也看不懂那戲臺上的喜樂悲歡,只向那些戲子讨了幾本戲本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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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戲詞倒寫的不錯,可不知哪日,這些戲本子被那莫名怒意當頭的皇後見着了,她伸手便撕了他的戲本子,訓他不務正業,終日只知曉看這些淫詞豔曲,怪不得皇帝遲遲不肯立儲。
裴野在她走後,把那些紙頁從地上一一撿了起來,然後随手丢進爐子裏燒了,從此他就再沒讀過那些所謂“歪門邪道”的書。
眼下乍又聽到這色空少女懷春,裴野忽然稍稍覺察到了一絲寂寞的意味。
先帝子嗣不豐,他僅有的幾個兄弟品相不齊,大多都把他當做與自己争儲的勁敵。身邊的侍者即便有同齡人,他也覺得是那位苛刻的皇後派來的監視他的。
仔細想來,他在這深宮之中,竟然就從沒有過一個可以交心的人。
縱然他如今當了皇帝,每日都有一堆人上趕着拍他的馬屁,近侍們敬他怕他,所有人都盡量順着他的意思,可他們只是怕,只是敬,最多是仰慕,卻沒有人真敢來愛他。
不同于裴野,這怪鳥在唱什麽,方啼霜是一句也沒聽懂,再加上這只怪鳥莫名很不和他眼緣,所以小貓兒就愈發覺得它吵鬧。
只見那小貓兒“唰”地往桌案上一跳,然後很拽地朝頂上那只鳥籠裏的鹦哥兒罵了一聲:“喵!”閉嘴吧你,臭妖怪!
那只鹦哥兒不但沒理會他,反而還唱得更起勁了。
方啼霜自從穿到這小貓兒身上以來,就是沒事瞎叫喚兩聲都有人過來搭理他,這只扁毛妖怪是怎麽回事,沒看出來他是一只有身份的大貓嗎?
這麽兇猛的一只貓戳在這裏,它竟然敢裝作沒看見,真是豈有此理!
小貓兒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與威嚴,于是便朝它龇出了兩顆小獠牙,見它仍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于是就忽然猛地往上一跳,一爪子拍得那只鳥籠拼命搖晃了起來。
這回那只鹦哥兒終于知道怕了,在那金絲籠裏開始飛來竄去,還不小心蹭掉了一片羽毛。
那翠綠色的羽毛緩緩飄落到了皇帝的發間。
方啼霜卻完全沒注意到,還在繼續罵罵咧咧地與那只怪鳥吵架拌嘴,跳起來時迅猛無比,而降落時還一腳踹亂了桌案上疊得整整齊齊的奏章。
裴野臉色微變,伸手去下了發間那根翅羽,然後沉聲道:“夠了。”
小貓兒和那只鹦哥兒頓時就安靜了下來,只剩那只鳥籠子還在那緩緩地在那裏搖晃。
“孤最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裴野很嚴肅地看向那小貓兒,“要鬧就出去鬧,別把這裏也弄得雞飛狗跳。”
小貓兒很委屈地低下了腦袋,裴野見他那副樣子,頓時便有些疑心是自己把話說過了。
他正想再找補一句,卻見那小貍奴忽然又擡起了腦袋,朝他很不客氣地吼了一聲:“喵!”我就是不喜歡這只臭鳥!
裴野瞬間便将那句找補的話咽回了肚子裏,緊接着他面色一冷,沒好氣道:“椿烨,帶它出去。”
聽見這話,小貓兒忽然一臉震驚地看向他,他實在很不明白,裴野憑什麽要為了這只扁毛妖怪同他置氣。
他昨日明明都收下他送的蝴蝶了,他們現在難道不已經是好朋友了嗎?他怎麽還胳膊肘往外拐,去偏心那只怪鳥?!
小貓兒越想越傷心,心裏像是忽然被一塊大石頭給堵住了,哀怨地看了皇帝一眼,便被戚椿烨抱走了。
戚椿烨将他交到了外頭的侍宦與女婢手上,然後叮囑他們道:“你們好生照看這小貓主子,沒有聖人的吩咐,別放它進殿,也千萬別讓它跑出了這院子。”
宮人們齊齊應下了。
裴野說到做到,在院裏給他搭了很大的一座貓爬架,但小貓兒現下心裏難過,只跳上爬架第一層,就縮在那兒憂郁地不肯動了。
宮人們面面相觑,還以為是小貓兒不喜歡這個新搭的爬架。
昨日那陪他撲蝶的小宮婢見狀,便湊上前道:“貓主子若是不喜歡玩這個,不如奴婢帶您去那邊撲蝴蝶玩吧?”
小貓兒怏怏不樂地看她一眼,然後冷漠地別過頭去,渾身散發着一股“誰人也不想理會”的氣場。
他躺在那裏仔細一斟酌,猜測可能是自己方才怒意未消,不小心就把脾氣對着裴野發了,他又聽不懂他的意思,肯定以為自己是在對他發脾氣。
裴野畢竟是皇帝,平時被人捧慣了,而自己卻在這麽多宮人面前折了他的面子,所以他不開心了也很正常。
可是……小貓兒胡子一翹、嘴一撅,他也不是故意的,怎麽都不讓他解釋一下就把他趕出來了,這也太無情了!
與此同時,他忽然聽見那些受他冷落的宮人們悄聲談起了那只鹦哥兒,聲音不遠不近,剛好能傳進他耳朵裏。
“聽說這只鹦哥兒呀,從前乃是跟在一位名伶身邊的,從小跟着那戲班子一塊開嗓學戲,還能唱上幾折昆曲呢。”
“喲,這可真是神了。”
“可不是嗎?最關鍵的是它還聰明伶俐,知道怎麽溜須拍馬,聽聞昨個在花萼樓裏,它上來第一句就是——陛下千秋萬歲,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叫人怎麽不喜歡吶?”
“要我說呀,這位綠衣主子很可能就要成為咱們陛下的新寵了。”
“……”
小貓兒的腦子裏頓時“嗡”的一聲炸了,裴野要是有了新寵,那他可怎麽辦?
可裴野究竟圖那只怪鳥什麽,圖它一嘴聽不懂的戲詞,還是那誰都能說上幾句的恭維話?
小貓兒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覺得裴野簡直就是說書人口中那見異思遷、喜新厭舊的負心漢!
小貍奴翻了個身,把方才翹起的二郎腿給放下了,面上的憤怒和悲傷忽然就被一種莫名的凝重給取代了。
要是那只扁毛妖怪真取代了他的位置……那往後這院裏的貓爬架說不定就會被拆了,改裝成一只大鳥窩,他的貓舍就變成鳥舍……連婉兒澤歡也要去伺候那只臭鳥了。
最重要的是,裴野興許就不樂意和他玩了,那他以後要和誰玩?
雖然裴野戲弄他的時候,也很讨貓厭,但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和裴野待在一塊的時候其實還挺開心的。
他喜歡裴野的桌案,喜歡桌案上的墨水的香味,還有他懷裏好聞的熏香……這些他可不能拱手讓鳥!
小貓兒躺在貓架上,翹着腳仔細思索了一番對策,然後伸爪拍開了企圖偷摸他爪上肉墊的小宮婢,敏捷地跳下了那架子。
緊接着他鼓起勇氣,一路貓到了殿門外,宮人們忙跟上來,小聲勸道:“主子,陛下眼下在忙呢,咱們還是在院裏玩吧,後頭還搭了個秋千吊籃呢,是專門按着您的體型做的,咱們一道去看看吧?”
小貓兒回頭朝他們一龇牙,自以為很兇地叫了一聲:“喵!”別吵!
他要是再什麽都不做,那這些什麽秋千玩具,就都要歸那只扁毛妖怪去了。
方啼霜不顧宮人們的阻攔,狗一樣地飛奔向坐在那明堂上的皇帝。
裴野此時正不知在宣紙上畫着什麽,聞聲一擡眼,便見一只大白貓兒身後跟着一衆宮人,拼命地往他這裏飛了過來。
裴野遲疑了半晌,低頭便見那小貓兒已經到了自己跟前,于是便開口道:“罷了,它若不樂意在外頭帶着,那就讓它進來吧。”
宮人們聞言,忙有序地退下了。
小貓兒擡頭看看他,又看了看頂上被關着的那只臭鳥,稍愣了一愣,便就開始執行起了才剛構思好的妙計——這鳥兒不是能唱戲嗎?那他貓大爺還會唱歌呢!
方啼霜給了上頭那鹦哥兒一眼“你給我等着”的挑釁眼神,随後便仰頭哼哼了起來:“喵喵喵喵~喵喵……”
裴野看着那小貓兒,眼裏閃過幾分疑惑:“你要做什麽?嗓子不舒服麽?”
小貓兒氣惱地跺了跺腳,然後又把他自認為挺優美的旋律又用那貓言貓語重複唱了一遍。
這回裴野倒是聽懂了:“你是要唱歌給孤聽?”
他話音剛落,小貓兒還沒來得及點頭,只聽那頂上的鹦哥兒就驕傲地仰起了頭,開始學他唱:“喵喵喵喵~喵喵……”
就連那特殊的停頓它也學到了精髓。
裴野一時失笑。
方啼霜瞪着眼,擡爪子不輕不重地拍了拍皇帝的小腿:“喵!”別笑它的!
小貓兒自覺自己這回真是遇到了勁敵,于是暗暗憋了一口氣,心裏不知又有了什麽主意,扭頭便又跑回去了殿外。
裴野看着那小貓兒的背影,有些無奈地對戚椿烨道:“這小貓兒,真是越來越沒教養了,不高興就甩臉子轉頭走,實在很該找位嚴厲的教習嬷嬷來管教管教它。”
戚椿烨觑着皇帝的臉色,見他面上帶笑,便知道他這句話并不是誠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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