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怎麽就讓它逃了?”
這事兒了結之後, 一人一貓倒是相安無事了好幾天。
小貓兒心裏記挂着阿兄,卻再能沒在禦前見過他, 偶爾得空在這大明宮裏轉上一轉,也不曾見過曹四的蹤影。
方啼霜一開始還沒太放在心上,但有日他忽然就想起了婉兒說過的話,她說那害過他的楓靈被擡出去的時候,渾身血淋淋的,好像又說什麽他當晚就咽了氣。
小貓兒心裏吓得要命, 裴野這人平日裏對他很好倒是不假,可對其他人……那便不一定了。
更別說他阿兄似乎還和清寧宮扯上了關系,他雖然對這其中的恩怨也是懵懵懂懂的,但也能感覺到皇帝和太後之間的明刀暗箭的往來。
方啼霜趴在團蒲上用爪子托着腮, 一臉很苦惱的樣子, 他很怕自家阿兄悄沒聲息地被裴解決掉了, 而他卻還傻乎乎的什麽都不知道。
皇帝今晨照例是要去清寧宮去給太後問安的, 眼下正堂裏沒旁人,小貓兒閑來無趣,便趴在團蒲上發呆冥想。
正出神呢, 卻忽然被一陣奇怪的動靜驚擾, 他下意識擡眼, 卻見那只頂上挂着的鳥籠微微晃動着,而裏頭的那只鹦鹉則鬼祟地探出了一個腦袋。
小貓兒心下一驚,整只貓馬上從團蒲上立了起來。
那鳥籠平日裏鎖的很好,別說是那鹦哥兒,即便是小貓兒, 輕易也是打不開的, 想必是方才那宮人喂食時粗心, 沒将那鳥籠子鎖好,那鳥兒又聰明,偷偷摸摸地就把籠門給推頂開了。
“喵嗚!”小貓兒見它要逃跑,便使鉚了勁撲将上去,試圖把它拍回鳥籠子裏去。
然而這鳥兒也機靈得很,一閃身便躲開了,然後學着人的聲調笑了幾聲,嘲笑那小貓道:“蠢貨,蠢貨!”
方啼霜氣急敗壞,一躍飛上桌案,然後虎裏虎氣地飛來跳去,想去捉住那只盤旋在空中的壞嘴鹦哥兒。
不料鳥兒沒捉着,反而還不小心把裴野桌案上擺的筆架奏折踢亂的踢亂、碰倒的碰倒,大小不一的毛筆頓時嘩啦啦散落了一地。
小貓兒頓時一愣,與此同時,那只狡猾的鹦哥兒忽然朝着殿門口,頭也不回地飛了出去,只剩下方啼霜腦子一片空白地蹲在桌案上。
離門口不遠處,給小貓兒端了午膳來的宦官差點迎面撞上那只越獄的鳥兒,他驚叫了一聲躲開,然後連忙喊來其他宮人:“糟了糟了,那鹦哥兒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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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們慌忙從四處趕來,還沒來得及進殿瞧見那一地狼藉,便聽外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裴野在衆宮人各異的目光中徐徐進院,他很快便敏銳地覺察到了不對勁:“怎麽了?”
手裏還捧着小貓兒午膳的那位宦官跪在地上,顫聲道:“陛下,那鹦哥兒方才飛……飛走了。”
“好端端的,”裴野面色并不好看,可他的語氣依然是不緊不慢的,不過腳下卻下意識加快了腳步,“怎麽就讓它逃了?”
他才剛踏入正堂,便見桌案邊上落了一地的狼藉,而那罪魁禍首小貓兒,正背對着他擋在那狼藉前頭,好像只要這般,他便看不見地上散落四處的毛筆與折子了。
裴野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看了那小貓兒一眼,然後緩步回到了龍椅上落了座。
方啼霜覺得這氣氛實在過于沉重了,于是悄悄咪咪地擡頭偷看了裴野一眼,卻見他并不在看自己。
他心裏頓時浮出了一個想法——完了,他這回可能闖了大禍了。
因為裴野看起來似乎真生氣了,還不是尋常的那種普通生氣,小貓兒心裏莫名有些害怕,于是便鼓起勇氣,試探地輕聲“喵”了一聲。
可這一聲喵完之後,他卻依然沒得到回應,他心裏頓時方寸大亂,于是便找補似的開始用爪子扒拉那些散落的毛筆,試圖把它們撿起來再擺回桌上。
可惜那貓爪子實在太沒用了,只有撓人撲蝴蝶的時候才好用,到這時候卻廢地撿不起一只筆。
他又不敢上嘴叼,怕裴野嫌棄。
這會兒裴野終于開口了,他稍稍偏頭,不冷不熱地喚了一聲:“椿烨。”
小貓兒立即擡頭看向他。
可皇帝卻看也不看他,開了這一次尊口,便又沉下臉來不言語了。
他只是開口喚人,卻不說吩咐要做什麽,好在戚椿烨伺候他久了,倒是很懂皇帝的心,忙吩咐了幾位宮人上前,将那一地狼藉都收拾好了。
小貓兒則揣着手蹲在旁邊,像個犯了錯的小孩,一臉的無所适從。
他知道自己又闖了禍了,可裴野罵他罰他都無可厚非,但他這樣一言不發,小貓兒心裏實在很害怕。
氣氛僵持了很久,終于,戚椿烨硬着頭皮開口打破了這冷到極點的空氣:“聖人,該用午膳了。”
裴野冷冷地應了一聲,而後外頭候着的宮人們便将那午膳陸續擺上了桌案,小貓兒也被請到一邊另給它設的小桌案上用膳。
小貓兒一邊沒什麽食欲地嚼着盤子裏的水煮雞肉,一面偷偷打量着皇帝,他看上去和平日裏似乎沒什麽不同,同樣是先淨手漱口,然後才開始提筷用膳。
只是看也沒看他這邊一眼。
小貓兒心裏委屈極了,一面啃餅子,一面在心裏開始反思自己的錯處,他是犯了錯總要先三省自身的那類人。
可想來想去自己也就只有把皇帝的桌案弄亂這一項錯處,那鳥兒又不是他故意放走的,桌案也不是他故意弄亂的……
他一開始倒是真的在自責,但随着時間推移,小貓兒越反思越覺得自己的錯處輕微,是很可以被原諒的,反之裴野那不聞不問、不理不睬的态度,才是大錯特錯。
于是愈發覺得自己委屈起來了的同時,又開始隐隐認為裴野這樣實在很惹人讨厭,既然他不理會他,那他可也不樂意再同他說話了!
皇帝和這小貓兒鬧不快,禦前的宮人心裏也不好過,自這小貓兒來了,裴野才有了幾分人氣,這禦前的氛圍也好了不少。
可如今兩這一人一貓忽然誰也不搭理誰了,這兒的氣氛反而比從前更糟了,說是直降到了冰點也不為過。
宮人們大多也不明白這前幾日分明還很和諧的一人一貓,怎麽忽然便不對付了,關于這點,戚椿烨倒是知道得比他們稍多些。
自楓靈一事後,皇帝雖然籍此替小貓兒出了一口惡氣,可也因此和太後撕破了臉,每次戚椿烨跟随裴野去問安,太後說話總是夾槍帶棒、陰陽怪氣的。
而戚椿烨身處內廷,雖然對朝堂黨争并不十分清楚,但也知道太後母家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再加上太後一直借着新帝年幼一說,堅持要垂簾聽政,将裴野的皇權分去了一多半。
她看起來似乎一切都由着裴野做主,可其實新帝就像那帶着鐵鐐铐的困獸,他所做得到的“自由”和權利,不過是她被所允許的罷了。
不過其實要是皇帝肯忍一忍,兩人說不定也能相安無事,可偏偏裴野天生就不是那願意被人束縛住手腳的性子。
戚椿烨有時也懷疑,那日他将那企圖溺死小貓兒的宦官楓靈折磨到半死,其實并非全是為了替那小貍奴洩憤,或許也是為了他自己那想反抗太後的私心。
故而他想當然地以為,皇帝那日是在太後那受了氣,又要與朝中那些外戚權重周旋,心裏本就煩躁,一通邪火無處發洩。
回來再一見那小貓兒放跑了鹦鹉,弄亂了桌案,自然是要把氣撒在它身上的。
眼下裴野的心頭火大概也已經降下來了,可那小貓兒卻不知怎麽想的,皇帝冷落了他幾日,它便很快将這場皇帝單方面的置氣迅速發展成了雙方的冷戰。
裴野作為皇帝,自然拉不下臉去同它求和,于是這一人一貓便一直鬧到了現在。
幾日之後,有位宦官在路上撿到了那只鹦哥兒的屍體,皇帝知曉了,倒也沒說什麽。
小貓兒在不遠處聽了一耳朵,心裏又是一緊,很想沖上去向皇帝解釋,那鹦哥兒不是他放走的。
可他猶豫再三,還是沒動。
立在裴野身側的戚椿烨見他面色微沉,于是便開口勸慰道:“那鹦哥兒自幼被豢養在那一方金絲籠裏,早已喪失了野性,籠子外頭雖是天高地闊,可到底不是失了野性的家雀兒能适應的,如此去了也是它的命數。”
裴野聞言,面色依然不動,卻忽地偏頭瞧了那小貓兒一眼。
方才在旁偷聽的小貓兒立刻收回了目光,佯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搖晃着尾巴去到院裏玩去了。
“陛下,”等那小貓兒走了,戚椿烨忽然又道,“昨日有個內官私下裏同奴婢說,那日他晨起時有些頭暈,替那鹦哥兒喂食的時候,也記不清有沒有将那鳥籠子鎖好了,他怕陛下責罰,故而那日也不敢說……那小貓主子想必是見那鳥兒要逃,這才跳上桌案去,要攔它的。”
裴野聽了卻也并不意外:“孤知道。”
那鳥籠子挂的高,小貓兒即便再淘氣,也夠不着那籠門,哪裏有本事将鳥兒放走?
戚椿烨心說那您這些日子究竟是同他它置什麽氣?
可他心裏念叨歸念叨,嘴上卻是不敢多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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