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可這兒有什麽危險呢?

小貓兒可沒皇帝這樣的耐性, 才和他冷戰了幾日,便就又沉不住氣想求和了。

可方啼霜暗中觀察了幾日, 也沒找到哪兒有臺階可下,于是便只好時常在禦前刻意弄出些大動小靜來,試圖引起裴野的注意。

不料裴野卻絲毫不為所動,好似這小貓兒只是一團空氣,他眼瞎看不見似的。

小貓兒遭受了這樣的冷落,心裏又憤懑又委屈, 也不願意再熱臉貼冷屁股了,于是漸漸的便也不愛在裴野身邊待着了。

轉眼梨花落盡榴花開,長安城說話間便入了夏。

方啼霜既怕冷又怕熱,冬夏都很恨這身貓毛, 只覺得它冬日裏不足以抵擋酷寒, 夏日裏卻又成了件厚襖子, 熱的他像只犬兒一般狼狽得直吐舌頭。

夜裏他熱得睡不着覺, 便時常從貓舍那扇小門裏偷溜出去,然後閑逛到大明宮內,裝出四處亂晃的模樣, 其實目的還是想找他那位許久未見的阿兄。

巡邏的內衛瞧見擅闖者是這小貓主子, 通常也不會攔着, 故而方啼霜在這大明宮裏可以說是暢通無阻,可說來也奇怪,他分明日日都在這大明宮裏閑晃,卻很不巧地一次也不曾碰見過曹四郎。

但多日的探索也并不是全無收獲,他至少隐約确定了一塊很可疑的區域, 那片院落離正殿很遠, 小貓兒幾乎沒見過有宮人出入過這裏。

可此處院落皆是高牆林立, 格局規劃與別處大有不同,小貓兒找不到落腳點,無處可借力跳上那房檐,自然也就進不去那院裏。

于是他急匆匆地去四下轉了轉,最後在不遠處找到了一顆高樹。

方啼霜心裏一喜,忽然有了計策——他只需爬到這樹頂上去,再往四下一望,可不就将這片院落盡收眼底了嗎?

于是他便蹲在樹下開始摩拳擦掌,心裏暗暗給自己鼓了把勁,這才終于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往這樹上爬去了。

小貓兒天生便有着攀爬的本領,因此這株高樹他上得也并不很吃力,然而他登頂了往那樹上一站,小貓兒才恍然發覺這顆巨樹究竟有多高。

方啼霜頓時慌了神,也顧不上勘探這四周院落環境了,眼下他忽然發現了一件更要命的事,那便是……他好像下不去了。

小貓兒的心跳就像是散了一地的落珠,七上八下地搗得他胸悶氣短,兩眼差點一黑,好在他在閉眼之前倒還知道先死死抱住離他最近的一條樹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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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便顫着聲,用自己最大的氣力開始喵喵叫喚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蹲守在這附近暗處的某位千牛衛面上忽然一怔,而後側身輕聲問同伴:“你聽見什麽動靜了嗎?”

同伴的耳力顯然沒有他好,稍稍怔楞過後,正要搖頭說沒有,卻見身側的同僚壓低了聲音,倏地又道:“噓,你聽。”

他很快凝神,一時也聽見遠處傳來了微弱的貓叫聲,嬰孩兒啼哭似的,在這半夜裏莫名有些滲人。

“哪來的野貓兒?”他偏頭輕聲問。

“咱們大明宮裏從不養野貓,也不可能放外頭那些貓狗進來,”方才先開口的那名內衛忖了片刻,随後緩聲道,“興許是禦前那只小貓主子,它近來入了夜,常過來這裏四處轉悠。”

接着他頓了頓,又開口道:“你且在此盯着,我過去瞧瞧……”

他話音未落,便見他們這些日子裏輪值盯守着的對象——那曹鳴鶴忽然破天荒地出了院門。

兩名千牛衛即刻對視了一眼,而後很有默契地同時緊随其後,同步跟上了那小宦官的腳步。

可憐的小貓兒此時正猴一樣地把自己緊緊挂在了樹上,可不幸的是,今晚夜風略急,陣風刮過,那樹枝兒便跟着風兒一道搖晃其起來,連樹冠上的片片綠葉也都被這夜風撩地振顫不休。

小貍奴的兩只後足止不住地打着顫,整只貓兒被吓得一動也不敢動。

方啼霜才剛上這樹時,只覺得望下去一片漆黑茫然,可偏小貓兒夜裏視力也是上佳,等緩過神來時,這樹頂究竟有多高,他都不必仔細看,都已經落在眼中一清二楚了。

也是直到小貓兒随着那樹枝開始一道搖晃時,他這才終于開始心虛起了自己的體重,現下他渾身高度警惕,生怕忽然聽見一聲脆響,然後他便會連同斷裂的樹枝一道摔到地上去。

這樹頂可比房檐高多了,要是真摔下去,他覺得自己大概非死即殘,一個不走運只怕就要一命嗚呼了。

小貓兒正放開了嗓子呼救,卻聽聞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人聲。

方啼霜立刻安靜了下來,并且迅速地豎起了腦袋上的那對貓耳,緊接着他便聽見這樹下又傳來了一道熟悉的人聲,那語調中幾分驚訝、幾分慌亂,喊出的二字小名吐字卻很清晰。

“霜兒?”那是他阿兄的聲音。

小貓兒立刻拔高了音量,使勁叫喚了兩聲作為回應。

下一刻,樹下那人便猛然仰起了頭。

曹四郎擡頭看了看那只在風聲樹影中搖搖欲墜的白貓兒,又迅速用目光丈量了一番這株老樹的高度,心裏很吃驚,他想象不到那樣膽小的方啼霜竟然敢爬到這麽高的樹上去。

“大半夜的你爬到樹上去做什麽?”他下意識地開口問了一聲。

那小貓兒大概已經怕得快失去理智了,于是只哼哼唧唧地喵了幾聲作為回應。

曹四郎聽他喵出了顫音,知他這是已經怕極了,便連忙出言安慰道:“別怕,阿……奴婢這就來救您。”

他本來脫口便想自稱阿兄,可心裏卻總怕隔牆有耳,故而稍藏了些心思,含糊地将那句差點脫口而出的自稱給掩蓋過去了。

而那兩名內衛因着有跟蹤方啼霜失敗的例子在先,所以此番也不敢離曹鳴鶴太近,一直和他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只能隐隐約約聽見了“奴婢、來救你”之類支離破碎的詞句。

“那小貓主子……”其中一位內侍忽然開了口。

兩人聲音雖然是極輕地低語着,可那聽力無比敏銳的小貓兒卻還是聽見了他們的聲音。

他心裏頓時更亂了,想要提醒阿兄,卻又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只能強打精神加重語調:“喵!喵!”有人!

曹四郎哪裏聽得懂他的貓言貓語,只以為他是太害怕了,于是也顧不得這樹有多高了,脫了鞋襪便開始往樹上爬。

小貓兒心一端拴着又怕高又怕死的自己,另一端則膽戰心驚地連着他的阿兄,很擔心他會失足摔下去。

這樣左右拉扯着,小貓兒一時便急得頭頂生煙,挂在樹上呢呢喃喃地咪咪叫個不停。

好在曹四郎從前在家時也沒少皮,院裏那顆杏樹都要被他們兄弟幾個給爬禿嚕皮了,家裏也只有方啼霜一個怕高不肯随他們一起爬樹玩的。

他小心謹慎的,倒是順順利利地爬上來了,算是有驚無險。

曹四郎兩手緊抱着樹幹,耳邊微涼的冷風獵獵地吹,他沒往樹下看,反而很鎮定地對那小貓兒說:“抱着我。”

方啼霜立刻便用雙爪勾住他的脖子,然後再往曹四郎懷裏一鑽,要下樹時一人一貓皆是精神緊繃。

不遠處暗暗窺探的內衛們遙遙瞧着,額上也不禁冒出了汗珠來,這曹四郎如何倒是不打緊,可那小貓兒若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兒,也不知道他們腦袋頂上的烏紗帽還能不能保住。

好在那曹四郎和小貓兒最終都平安落了地,曹四郎一邊伸手摸撫着小貓兒的後背,聊做安慰,一邊抱着他往自己所住的那院裏走去。

在回院的路上,曹四郎心中的萬千疑窦呼之欲出,他有太多話想問方啼霜了,可偏偏一直找不到和他獨處的機會。

可他想了又想,思忖又斟酌,才剛只開口喊了他一句:“霜兒……”

懷中那險裏逃生、驚魂未定的小貓兒卻忽然擡爪在他手背上輕拍了兩下,似乎是見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于是他頓了頓,擡爪又是輕輕兩下。

曹四郎面色一凝。

小孩兒沒有不喜歡玩火的,從前在家時,兄弟姊妹幾個,偶爾會趁着爺娘不在家,偷摸圍在牆角裏點火玩,但總也怕挨阿娘與阿爺打罵,故而便以“小孩玩火尿炕”為名,差遣家裏最小的弟弟去趴牆望風。

被差遣的方啼霜總是嘟囔着嘴,很不樂意地反駁:“你們不也玩火麽?你們怎麽不怕尿炕?”

兄姊們也總是強詞奪理,哄他說是因他年歲不足,等他再長幾歲,到那時候便就自然而然地不再怕了。

方啼霜雖然嘴上抱怨,可哪回都還是乖乖去望風了,若遠遠瞧見張氏回來了,他也不會傻到大聲言語,總是悄沒生息地跑過來,然後輕輕拍兩下他們的後背示意。

家裏這一群皮孩子便就知道要即刻銷毀方才那玩火的罪證了。

可如今張氏定然不可能到這宮裏來,那麽便只可能是霜兒在提醒他有危險。

可這兒有什麽危險呢?

曹四郎心裏其實早有猜測,戚椿烨免去了他的職務,将他挪到這偏僻的院子裏來,說好聽點是叫他休息一陣,說難聽點便是将他軟禁在此處。

他猜這附近暗處興許會有人在盯着他,如今想來果然不錯,皇帝實在不太可能會放着他不管。

等回到了院裏,曹四郎才在小貓兒耳邊低聲問:“人大概在哪個方位,你清楚嗎?”

小貓兒立刻豎起耳朵聽了聽,而後微微點了點頭,遮掩着用爪子指了個方向。

曹四郎心念一動,忽而又對他道:“你先假裝出去,然後找個時機再從後方另一側窗子進屋來,需讓他們覺得你已經走了,別叫他們瞧出端倪,一會兒再把聖人招來。”

懷裏的小貓兒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曹鳴鶴有些不舍地将他放下了:“記得仔細些看路。”

等目送小貓兒出了院子,曹四便立即進了屋,而後輕手輕腳地過去打開了後窗。

方啼霜平日裏倒也沒少和人演,對此已經很熟練了,他先是大搖大擺地出了院子,然後看上去像是要往貓舍的方向回去了。

可等他行至一方暗處,小貓兒忽然便身姿敏捷地草圃裏一閃,轉而改換了另一條道,就這般又繞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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