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他是什麽時候偷偷戴上的?

小貓兒心裏那點莫名的傷感來的快去得也快, 一想到一會兒還有粽子可吃,便覺得心頭這些傷心事可以先放一放, 等吃完了再難過也很來得及。

裴野見這小貓兒先是用爪子抹了一把眼淚,然後又用前爪指了指自己的小肚子,頤指氣使地要他繼續給自己揉肚子。

方啼霜認為當務之急便是要快些将肚子裏的糕餅點心消化了,一會兒才有餘力多啃幾個大粽子吃。

他依稀還記得去歲在舅舅家時,那段時間家裏的日子過得還不算是很潦倒,端午那日張氏包了一串白粽, 然後煮好了一人給分了一顆去。

方啼霜吃得眼淚花花,心想那皇城裏的貴主,定能頓頓都吃上這樣好吃的粽子,而如今他才發現, 自己的目光有多短淺。

不說旁人, 便只說他面前這位小皇帝, 平日裏就連山珍海味也不屑吃, 桌上幾十樣好菜,他大多都是淺嘗辄止地夾兩筷便停了,自己不吃便算了, 還不許他吃。

小貓兒要是能說話, 第一件事便是要給這鋪張浪費的皇帝背上一首《憫農》。

皇帝淡淡然瞧了他一眼, 要不是這小貓兒眼淚花花的,看着怪可憐,他一定會将這小貓兒從自己膝上掀下去。

裴野只手托着他的下巴,沒好氣道:“你敢命令孤?膽子倒是越吃越肥了。”

小貓兒很知道他的脾氣,小皇帝一貫是吃軟不吃硬的, 這會兒沒和他翻臉, 便說明他并不是不肯繼續給自己揉肚子的, 駁他那一句只是為了拿喬擺架子。

于是他便拿腦袋在皇帝懷裏蹭了又蹭,再甩動那條毛絨絨的尾巴拂了拂他的手心,可惜還不等這表演結束,小貓兒的整個身子便忽然抽了抽,緊接着他便打了個相當響亮的飽嗝。

裴野先是楞了楞,因為他不太敢相信這是這麽一只小貍奴能發出來的聲音,直到他下一個嗝接了上來。

小皇帝頓時笑了出來,若非是自幼受過的禮教使他很刻意地不笑出聲,他眼下恐怕都要把小貓兒的打嗝聲蓋過了。

方啼霜躺着他懷裏一抽一抽的,兩只後足也不由自主地一蹬一蹬的,偏那臭皇帝還在那一個勁地笑話他。

可小貓兒才剛扯出獠牙,這裏一個飽嗝便又頂了上來,恐吓裴野的目的不僅沒達到,還差點把自己的下唇給咬破了。

等裴野笑夠了,倒沒有再推拒,又伸手替他揉起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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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動作越來越熟練,小貓兒哼哼唧唧地叫了幾聲,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便仰面躺在裴野的懷裏睡過去了。

皇帝盯着小貓兒的睡臉瞧了又瞧,越看越能自他面上看出與方啼霜那張臉的幾分相似來。

他忽然不由自主地便伸出手去,輕輕捏了把小貓兒的臉頰。

又過了半個時辰,外頭的戚椿烨拂塵一擺,而後高聲道:“聖駕到——”

興慶宮兩道的宮人們頓時跪成了兩排,齊聲拜道:“恭迎聖駕。”

只見那盛裝過的少年天子緩步下了轎辇,懷裏還抱了只通體雪白的白貓兒,宮人們不敢擡頭,大多只瞧見了皇帝那短暫略過的衣袍下擺。

小貓兒平日裏總在大明宮待着,很少見過這樣人頭攢動的陣仗,眼下便睡眼朦胧地在裴野懷裏四處張望,看哪裏都覺得很好奇。

裴野抵在他耳邊輕聲:“在這兒丢人現眼便算了,一會兒到了觀景臺,太後和文武百官都在,你要是還像只田舍貓似的,當心要惹人笑話,到時丢了孤的臉,回去便要罰你三頓飯。”

小貓兒迷糊着的眼頓時便睜大了,他到底是沒怎麽見過世面,聽裴野咋唬他幾句話便信以為真了,還真以為連小貓兒都要知禮守矩乃是這宮裏約定俗成的規矩。

于是他忙支棱起了腦袋,硬拗出了一派仰首挺胸、睥睨凡塵的,很有一副貴貓的模樣。

裴野微不可見地一勾嘴角,低聲誇獎道:“對,就是這樣。”

小貓兒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在觀景臺上落了座,他還在糾結自己作為一只禦貓兒,究竟該不該正襟危坐。

太後斜眼瞧了瞧皇帝這邊,然後慈笑道:“皇帝近來與那小貍奴走得倒近,去哪兒都要帶着它,倒有幾分從前先皇的模樣了。”

她一開口,下首的諸臣們也紛紛都應和了幾句。

裴野搓了搓懷中那小貓兒的後頸,淡淡然道:“這小貍奴有靈性,先前曾救過一次駕,不顧自身安危擊退了三哥……那逆臣派來的刺客……”

說到這裏他忽然頓了頓,像是被觸及了心裏的傷心事。

下首的臣子們便立刻義憤填膺道:“那逆臣賊子也是罪有應得,既是他先不顧念手足之情,便也怨不得陛下了,聖人切莫再為此傷心傷神。”

“這小貓主子竟有如此忠君護主之心,怪不得能深得先皇看重,聖人器重它也是該的……”

下首的諸臣你一言我一語地互表忠心,太後反倒無處可插嘴了。

她笑眼盈盈地掃了眼下頭那些原本與她商議好要在今日犯難給這小皇帝一點苦頭吃的官員們,只見他們個個都低垂着腦袋,像一排死的陶俑。

太後面上帶笑,那目光裏卻似淬了毒,藏在袖中的手掌緊了又緊,這樣的場合,她母家人不便說話,可這些臣子不都是她母家費心提拔的嗎?

怎麽一個一個的……好,很好。

裴野在她面前裝了這麽久的孫子,原來背地裏竟然這般算計她!虧她這些年處心積慮地為他鋪順了這條稱帝的路!

太後一失手,便不慎将手中的茶盞重重磕到了桌沿,只見那張長桌稍稍顫了顫,而那瓷杯竟倏然裂開了一道痕。

下首的百官紛紛朝着太後這兒瞧了過來。

楊松源反應極快,當即便上前接下那方茶盞,而後轉身瞪了身側那婢子一眼,怒斥道:“你這蠢奴,怎麽做事的?這樣燙的茶水也敢送到太後手裏!”

随後他又立即轉身,用絹帕替太後擦了擦被茶水打濕的纖纖玉指:“殿下沒被那蠢奴燙着手吧?”

“無礙,”太後揉了揉眉心,睜眼便是滿目的慈悲,“想是她一時疏忽閃了神,不要苛責她。”

楊松源的語氣稍緩和了一些,扭頭對那宮婢冷目:“聽見沒有,今日是殿下大發慈悲饒過了你,還不快退下去領罰自省。”

那小宮婢忙慌裏慌張地退下了。

緊接着,楊松源朝下首一望,點名指了一個人:“你,上來。”

曹鳴鶴稍稍一怔,随後颔首而上。

楊松源又朝着皇帝那邊躬身作揖:“聖人,殿下今日來得急,侍官兒帶的少了,從您那兒饒一位來補上,您該不會介意吧?”

裴野朝他遙遙一笑:“公公未免把孤得也太小氣了,不過一個不成器的小內宦,能伺候好太後也是他的榮幸。”

小貓兒則一臉緊張地看了看自家阿兄,然後又拽了拽裴野的衣角。

他雖然不清楚裴野與太後之間的彎彎繞繞,可心裏還是知道太後此人的,曹四郎若待在大明宮,那還尚有活路,可要去到了楊松源手上,那可不是羊入狼口嗎?

裴野低頭一看,那小貓兒着急得都要撓人了,他捏了捏小貓兒的後頸脖子,示意他別搗亂。

曹四郎不卑不亢地侍在太後身側,他知道霜兒也在這兒,故而面上半分畏懼也不露。

他比方啼霜要早慧,想的事自然也比他深,他雖只在太後身邊侍候過半月,但也很知道她是個面熱心冷的人。

方才那宮婢奉上的茶未必就真燙了,太後當面不責罰她,可他知道,那宮婢往後絕不會再出現在她身側了。

這宮裏除了那些貴主權宦,他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奴婢,命賤如蝼蟻,主子說打殺便打殺了,沒人敢駁一句不是。

太後擡眼瞧了瞧下首那鴉雀無聲的諸臣百官,又聞河面上緊鑼密鼓,她笑笑道:“諸位,龍舟競渡要開始了,咱們還是好好觀賞這一年一次的熱鬧勁——皇帝,您說是不是?”

“太後說的是,今日過節,孤與諸位愛卿不談國事,只唠家常,愛卿們不必太過拘束,還是觀龍舟要緊。”

他此話一出,臣子們也都松懈了些,紛紛俯眼往臺下池面望去。

小貓兒心裏記挂着曹四郎,又念着家中的親人們,旁人觀的是龍舟,他的目光則在沿岸密密麻麻的人頭裏找尋着親人的影子。

雖然其實也不太能看清,他們所住的坊離這兒又實在太遠了,張氏不太可能抛下曹紀安從家裏出來,可他卻還是下意識在那些人堆裏找了又找,直把眼睛都給瞧酸了才肯作罷。

“東張西望什麽?”裴野撿了一串小粽子給他,“這是小廚房特給你包的,說是和了魚肉碎與稻米,沒加糯米進去,你就嘗個新鮮。”

小貓兒用爪子拍了拍那串特制的“九子粽”,示意皇帝替他将那粽葉拆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顯然并不打算動手,方啼霜于是便直接撲上去,對着那粽葉外皮就開始啃,把正要上前替主子剝粽子的婉兒吓了一跳。

裴野只手拎起了那只丢人現眼的肥貓兒,又使了個眼色叫婉兒退下,而後竟當真纡尊降貴地替那小貓兒剝起了粽子。

有注意到皇帝這上頭的,私下裏都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并不約而同地心想,這小貓兒好威風,竟能使喚得動皇帝去替它剝粽。

小貓兒倒沒注意到這上頭,他的目光徐徐落在了少年天子那截纖瘦的手腕上,那上頭系了條長命縷,正是今晨他送給他的。

裴野是什麽時候偷偷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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