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別哭了

皇帝這回收了東西, 卻沒再向他道謝,興許是因為他原以為那小貓兒不過是只貍奴, 可如今這貍奴卻又多了一層人的身份。

他既自持是個位高權重的帝王,便萬不能再自降身份,再與那小貓兒道謝了。

于是裴野偏頭對戚椿烨說了句什麽,不一會兒,便有兩位宮人擡着一大罐及膝高的陶罐,風風火火地送到了小貓兒面前。

小貓兒看了眼那只大陶罐, 又擡起腦袋看了眼皇帝。

裴野便緩聲解釋道:“這是給你的回禮。”

他頓了頓,又吩咐宮人們說:“打開給它過過目。”

宮人們立刻便将那大陶罐拆了封,小貓兒很好奇地把腦袋往那陶罐裏一探,他先是嗅到了一股濃烈的小魚幹味, 緊接着他又仔細眨了眨眼, 等瞧清了那陶罐裏頭都是些什麽, 小貓兒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這一大罐的魚幹都快能抵上他大半年的俸祿了, 倒出來恐怕能囫囵将他整只貓兒埋了,哪怕他想奢侈一把洗個小魚幹澡都夠了。

小貓兒哪裏能忍受得了這種誘惑,當即腳一蹬, 便将整個腦袋都埋進了那陶罐口裏。

方啼霜一開始并沒發現自己被卡住了, 還十分悠閑地先卷了兩只小魚幹入口嘗了嘗, 等聽見外頭宮人們驚慌的聲音,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腦袋卡在陶罐口拔不出來了。

“喵!”小貓兒頓時便慌了神,後足一個勁地亂蹬,而前爪則使勁按在陶罐口,試圖将自己的腦袋拔出去, “喵喵喵!”

可惜他的兩只後足找不到着力點, 前爪再怎麽使勁也拔不動自己那顆被卡住的大腦袋。

宮人們頓時也慌了神, 忙上前道:“聖人,這……”

裴野則輕描淡寫地一擺手,而後緩緩蹲下身,旋即曲指敲了敲那陶罐,說了句風涼話:“小饞貓兒,就這麽等不及?”

方啼霜覺得自己可能就快要死了,裴野的聲音透過那陶壁傳進他耳朵裏,顯得有幾分失真,這讓小貓兒不禁被激起了那日溺水的不好回憶。

于是陶罐外頭他的爪子掙紮得更厲害了,而陶罐內他則吐着舌頭直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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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野聽那小貓兒的叫聲逐漸變了調,好玩心頓時散了,忙伸手将那小貓兒從陶罐裏拎了出來。

皇帝見那小貍奴吐着舌頭,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便下意識皺了皺眉:“快去請秦太醫過來。”

戚椿烨忙差遣了兩位腳程快的內官跑去請太醫了。

當然,還不等秦太醫緊趕慢趕着來到大明宮,那頭被平放在床榻上的小貓兒便已經恢複過來了,并且不顧宮人們的阻攔,跳下床便要去找自己那罐子比貓還高的小魚幹罐。

等找到了那陶罐,小貓兒又吵吵囔囔地讓宮人們把那罐子魚幹挪到了他的貓窩旁,打算以後就将其當寶貝一樣守着過日子了。

再遲一步,那秦太醫便提着藥箱趕到了,他看了看眼前那活蹦亂跳的“病患”貓兒,座上的皇帝也瞧了眼那只精力旺盛的小貍奴。

兩人都覺得這只小貓兒看着應該不太需要被診治,但為了安全起見,也不能讓太醫白跑了這一趟,于是皇帝道:“太醫就随意替它瞧瞧吧,方才它一腦袋栽魚幹罐裏了,捉它出來後它便吐着舌頭,動也不動的,像是要被吓死了。”

小貓兒聽裴野描述了一下自己方才的症狀模樣,自覺相當丢臉,忙喵喵叫了幾聲想要打斷他。

秦太醫倒是很專業,到底是在禦前,聽過皇帝的描述之後,他忍住沒笑,然後照例給小貓兒檢查了一番身體。

“貓主子并無大礙,”秦太醫忖了忖,而後又道,“想是那罐內太過封閉了,主子又倒立着身子,難免是要胸悶氣短的,許是這感覺令它憶起了那日溺水的境遇,這才會有那樣的反應。”

聽他這麽說,裴野看向那小貓兒的目光倒是又柔和了不少,小貍奴那日落水遭難,雖論起緣由,它是被清寧宮的人所坑害了,但此事到底是因他而起。

“聖人,清寧宮那邊傳來消息說,太後眼下便要擺駕至興慶宮觀龍舟渡了,”戚椿烨在裴野身側小心翼翼地說,“眼下文武百官也相繼到齊了,若是陛下去遲了,只怕難免要受小人诟病。”

裴野向來是很不愛去湊這樣的熱鬧的,但礙着規矩,還是不得不去偏殿更了衣。

上轎辇之前,他回頭瞧了那小貓兒一眼,忽然道:“你也随孤一道。”

小貓兒嘴裏的小魚幹才咬到一半,聞言忙嚼吧嚼吧,下意識便将那魚幹囫囵咽下了肚。

他雖然不曾親眼去瞧過,但也是聽阿舅說過的,端午時興慶池要競渡龍舟,不僅文武百官要來,皇帝與帝後也是要親臨的。

龍池北起長慶坊,南至柿子園,池兩岸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其熱鬧之盛大,足以說是萬人空巷、人潮如海。

看龍舟倒是其次,百姓們大多更想瞻仰一番那似乎只存在于戲本子與說書人口中的天子的真容,其次就是皇帝那如同天上繁星一般多的三千佳麗,百姓們便是只瞧見了宮婢的一抹倩影,也足夠他們為此浮想聯翩了。

小貓兒和他們不一樣,太後皇帝什麽的他已經見多了,如今只對這龍舟競渡感到好奇,于是半點也不加猶豫,便飛跑過去,樂颠樂颠地追上了皇帝的背影。

從大明宮至興慶宮還要走好長一段路,不過小貓兒随裴野坐在又穩當又軟和的轎辇之中,一點也不覺累。

他一邊很自在地翹着腿,一邊偷摸地從給皇帝準備的茶水點心裏叼奶糕吃。

裴野一開始并未在意,以為那糕餅點心很糊嗓子,小貓兒沒水配着,想必啃幾塊便要噎住不肯再吃了。

誰料他才一個沒看住,那食盒裏的糕餅便叫他悄悄咪咪地啃了個一幹二淨。

裴野看着那只餘幾粒糕餅碎屑的食盒,忍不住便要皺眉,正要開口教訓那小貓兒,卻見他忽然仰面朝天地倚在窩裏,嘴裏幹的就快要口吐白沫了。

于是在教訓他以前,皇帝卷起車簾,向外頭的宮人們要了一碗清水,按着這小貓兒的頭讓他喝了。

方啼霜把臉湊在那素碗邊上,不停地卷動着舌頭,當小貓什麽都好,只是喝水卻比人要麻煩許多,那碗水他喝一半灑一半,喝完仍還覺得自己渴得慌。

皇帝捏着鼻子将小貓兒用過的那只碗送了出去,然後伸手戳了戳它結結實實的滾圓肚皮。

小貓兒眼下飽得是一動也動不了了,怕癢也無處可躲,于是只得由着他戳。

“方啼霜,你好歹也是個人,”裴野皺眉道,“怎麽吃也沒個吃相,非要把自己撐死了你才甘心?”

他自小養尊處優,太後雖非他生母,但也不可能會在吃食上苛待了他,因此裴野從未受過饑寒之苦,對口腹之欲也并不看重,故而便很不能理解這小饞貓兒逮到機會就把自己往死裏塞的舉動。

小貓兒如今動彈不得,也沒什麽氣力能反駁他了,只得氣無力地“喵”了一聲,像在撒嬌賣慘似的。

裴野很受不了他這樣叫喚,小貓兒一這般叫喚,他便想起了那日他溺水時的慘樣,這就又覺得自己将他這般丢在旁邊,心中總有些心不安理不得的疚意。

他稍一猶豫,緊接着便很無奈地一俯身,将那小貓兒抱到了自己膝上,然後又很不熟練地伸手替他輕輕揉着小貓肚子。

他的動作很生澀,但力度卻很溫柔。

方啼霜不知怎麽的,忽然便想起了自己那位短命的阿娘。

曾幾何時,他與阿娘一道趕路去京城投奔阿舅時,他因為餓了太久,忽然又得了一位好心店主的施舍,那位店主給他們娘倆煮了一大碗的素面。

方啼霜餓狠了,又吃的太急,吃完便鬧了肚子,他依稀記得那日很冷,阿娘也是這般将他抱在懷裏,然後用那雙布滿了裂痕凍瘡的手,輕輕替他按揉着肚子。

他那時尚不知阿娘已害了病,也不知她是怎樣強忍着病痛,哄着他堅持與她一道去到長安城的。

他只知道記憶中那個即便落了難,也能将一頭烏黑長發梳得整整齊齊的阿娘常常對他說:“霜兒乖,等到了長安,咱們就不必再忍凍挨餓啦,你長這麽大還沒見過你阿舅吧,他呀……”

小貓兒想着想着,不禁便淚濕了眼眶。

裴野第二次瞧見他的眼淚,怔楞了半刻,有些失措道:“怎麽哭了,可是撐得太難受了?”

小貓兒很傷心地搖了搖頭,緊接着他用爪子擋住了眼睛,不許人看,又努力翻了個身,将腦袋埋進了裴野懷裏。

皇帝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了摸小貓兒的後腦勺,繼續問道:“孤揉痛你了嗎?”

小貓兒“喵”出了兩聲哭腔,很奇怪,自從與這小貓兒待久了之後,裴野便能聽出他淺顯的表達了。

比方說這回,裴野就知道,他說的應該是“不是”。

皇帝小心翼翼地順着小貓兒的背,因為不知道他究竟為何而哭,故而也只能低聲哄勸了他一句:“別哭了,一會兒到了還有粽子吃呢。”

作者有話要說:

————

皇帝:老婆怎麽被我感動哭了,我有罪。

小貓兒:阿娘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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