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睡的可好?禦前貓管事

幾個時辰後。

皇帝下了早朝回來, 剛進正殿,便詢問宮人們道:“那小貓兒呢?”

那宮婢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貓主子還在睡呢, 方才奴婢們去叫了一回,結果主子用過早膳後便又回去睡下了。”

裴野跨步踏入寝殿,只見那小貓兒正枕着他的躺枕,睡地仰面朝天,那睡相極差,顯然是半點禮義廉恥都沒被他放在心上的, 再湊近些仔細一聽,似乎還有很輕微的呼嚕聲。

皇帝掐了一把他的臉頰,而後将其從床榻上拎了起來,小貓兒吓得雙腿一抖, 頓時從美夢中驚醒過來, 然後睜大了那對貓眼:“喵!”

“睡的可好?”裴野朝他淡淡然一笑, 而後一字一頓道, “禦前貓奉筆。”

“你這小官當的未免也太輕松了吧?孤五更天便要起身上朝了,你倒好,一睡便是巳時, 哪個食俸之官的日子過得有你這樣清閑舒坦的?”

小貓兒無話可言, 于是便在那裝聾作啞地一聲不吭。

皇帝将他一直拎到了正堂的桌案邊上:“孤也是很講道理的人, 這樣吧,要麽你往後就與孤一道去上早朝,要麽孤下朝回來之前,你便勤快些,來這兒當值。”

傻子都知道要選後者, 小貓兒用自己的腦袋頂了頂他的手心, 看起來簡直是萬分乖巧, 萬分可憐:“喵~”

“往後還睡不睡懶覺了?”裴野順手揉了揉它的腦袋。

小貓兒下意識地要往裴野腿上跳,往他懷裏鑽,然而剛爬上皇帝的膝蓋,便被他只手拎了起來。

“喵?”

裴野朝他一彎眼角,輕聲道:“還裝貓兒往孤懷裏鑽呢,真不害臊。”

小貓兒哀怨地瞥他一眼,他知道裴野這定然又是在詐他,畢竟他也沒有親眼見到自己大變活人。

因此方啼霜打算,只要沒被當場捉住,他一律不理會皇帝這些詐人的話,而此時如果他退縮了,便證明是他心裏有虧,是被戳中了心思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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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他仍然堅持不懈地往裴野腿上跳,往他懷裏鑽。

裴野拎開他幾次,便也懶得再挪動他了,就任由他往自己懷裏鑽,反正皇帝并不認為自己是會被占便宜的那一方。

貓舍當日便從大明宮外緣被直接挪進了主殿,方啼霜被迎回去參觀新居時,迎面便被澤歡撲了個滿懷。

如今入了夏,小貓兒很不喜歡他們這些臭男人身上的熱汗味,因此恨不得離宦官們遠遠的,只願意與宮婢們親近。

他先是很不客氣地撓了澤歡一爪子,然後轉身撲進了婉兒懷裏,把腦袋頂在她手心裏撒了個嬌:“喵嗚~”

婉兒很輕地揉了揉他的腦袋,面上的笑意有幾分勉強:“恭喜主子。”

其他宮人們也忙都圍上來向他道喜:“原咱們也就算是些有幸在大明宮裏當值的普通宮人,如今跟着咱們貓主子搖身一變,也算是半個在侍奉禦前的貴奴啦,在這宮裏可長臉面了。”

“貓主子,不瞞您說,先前使勁擠去別宮的那幾個內官呀,如今可是巴不得回到咱們這兒來呢,那雙目赤紅的呀,都快要滴血啦。”

說完他們都異口同聲地笑了起來。

“說來說去,這宮裏哪位貴主都不及咱們這位貓主子有本事,平日裏還從不會打罵苛待奴婢們,咱們吶,真真是修了幾世的福分,才遇着了您這樣一位貴主呢。”

澤歡嘴甜地奉承完,其它宮人們便也争先恐後地開始應和着他。

“可不是,貓舍裏活少事少吃飯飽,哪還有比咱們這兒更好的地兒呢?”他這話一落,便又引起了衆宮人們的笑聲。

小貓兒并不是謙虛的人,聽着他們的恭維,心情大好,當即貓爪一拍,很豪放地叫了幾聲,意思是:你們這些人跟着我,往後貓大爺如果吃香的喝辣的,也絕少不了你們一口!

宮人們也沒那神通,小貓兒喵喵咪咪的,他們是一句也沒聽懂,但這卻并不妨礙他們亂喝彩,捧得那小貓兒有些頭重腳輕的,差點便要以為自己就是這宮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主了。

可一回到正殿,他便又成了那只能看皇帝臉色,矜矜業業的可憐小貓兒了。

裴野說到做到,當夜便讓人在自己寝殿內安置了個豪華貓窩,就貼在龍床的床尾。

這一舉措害的小貓一連幾日都沒法睡個好覺,每日都硬生生地熬過了子夜之交才敢睡下。

可就這麽相安無事地過了快一月,小貓兒愣是沒露出過一絲馬腳,這倒讓裴野覺出幾分奇怪來了。

先前幾次的遇見,方啼霜出現的都不是什麽好時機,自從裴野懷疑這一貓一人可能有關聯之後,他便猜測這小貓兒定也算不準自己每次要變人究竟會是什麽時辰。

而他由貓化人,由人化貓,想必皆是不可控的,所以方啼霜每次出現才會顯得那麽狼狽,連衣裳都來不及穿。

可偏偏這小貓兒近來安分守己,從前那股子聰明勁也變得時有時無的,讓裴野都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的猜測了。

今日正是端午,晨起婉兒伺候過那小貓兒洗漱,随後便在他手腕上纏了一條長命縷,這是她昨日親手纏結的,五色絲線編在一起漂亮又亮眼。

“這是續命縷,還有一條長些的,奴婢替你纏在床頭,俗聞此般便可防惡鬼襲身或被兵刃所傷。”

她像是真将這小貓兒當成了家弟來看待,對他的生活起居可謂是無微不至。

旁的宮人不知道這小貓主子并非凡貓,但她可不一樣,她是親眼見過這小貓兒的人形的,因此除了拿他當主子以外,也很把他當人來看。

婉兒擡眼瞧了瞧這空蕩蕩的寝殿,裴野一早便起身去院外練劍了,眼下這殿內便只剩下她和這小貓主子,于是便壓低了聲音道:“雙兒主子,您近來在陛下這住着,可曾……可曾化作過人身?”

小貓兒忙用貓爪子捂住了她的嘴,面上鬼鬼祟祟的,很怕有人會在窗外偷聽,他與裴野同吃同住了這麽多日,很知道他是怎樣一個狡猾的人,小貓兒每日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被他捉住了把柄。

“喵嗚喵嗚!”小貓兒低聲提醒她道。

婉兒見他這般謹慎,心裏倒很欣慰,在他耳邊輕聲說着悄悄話:“不打緊,聖人還在院裏練劍呢,方才奴婢瞧了瞧,侍候陛下的宮人們也都跟出去了,守在殿外的是咱們貓舍的澤歡。”

方啼霜點了點頭,婉兒又小聲問他:“先前奴婢不便問,陛下為何要将主子您挪到他屋裏頭睡?”

小貓兒沒法回答她,只忙來忙去地做了幾個動作,其中蘊含的信息量實在有些大,婉兒沒聽懂,眉間稍一蹙,而後問:“是陛下猜到您……還是……”

她話音未落,小貓兒便連忙點了點頭。

婉兒面上頓時又挂上了那種憂慮又傷感的表情,暗暗嘆道:“這可如何是好,聖人定是要抓住您現形的那一刻,然後,然後……”

然後會怎樣,她也不敢再往下細說了,總之應該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婉兒忖了忖,又正色道:“貓主子,奴婢先前奉勸您的話,您盡可以不聽,但如今可不成了,您萬不能再懶着了,這是關乎生死的大事,您白天夜裏,都盡量抽出些空來,去那日月底下吐納吐納天地靈氣,等鞏固了妖術法力,咱就不怕什麽了,您說是也不是?”

小貓兒原也不信這些,畢竟他堅定地認為自己應該是個人,可轉念一想,哪有普通凡人會變成貓的?

既然他的命運都已經如此蹊跷了,不如就病急亂投醫,照婉兒說的那般瞎練練也沒什麽損失。

正當他鼓足精神,摩拳擦掌打算沖出去打坐修煉時,忽聞殿外腳步身一響,下一刻,裴野便提劍踏将進來。

他鬓有薄汗,眼中殺意未退,偏頭與方啼霜對視上的時候,小貓兒不由自主地便後退一步,渾身的毛都要立起來了。

見那“兇神惡煞”的皇帝緩步向自己走來,小貓兒莫名有些心虛,忙一爪子拽下了婉兒纏在他貓窩裏的那條五色縷,而後借花獻佛地将其呈給了皇帝:“喵嗚~”

裴野低頭看了眼那根五色繩,自他的乳母去世後,便再沒有人為他編過這樣的手繩了。

将他帶大的乳娘在他七歲時被太後找了個由頭杖殺了,剩下的宮人們只拿他當儲君、當帝王,卻從沒人把他當成過是一個孩子。

可他如今已不再是小孩了,這樣幼稚的小玩意……

婉兒見他面色冷淡,還以為是皇帝為此感到不悅了,這畢竟都是民間的俗語,很上不得臺面。

她生怕自家這貓主子因此冒犯了皇帝,故而便磕磕絆絆地替他打圓場道:“陛下,這長命縷是奴婢閑手編的,奴婢家鄉每逢端午,未加冠未出閣的郎君娘子,都要系上這樣一條五色縷來驅邪祈福,方才奴婢給貓主子戴上時也同它說了,主子想來是也想為您辟邪消災、祈願安康,這才獻給您的。”

婉兒這一段話解釋完,小貓兒的胳膊都要舉酸了,皇帝氣息漸平,劍鋒撩起的那點星殺意也幾乎退盡了。

他伸手接過那條長命縷,只是收下了,卻不見他帶上。

婉兒心裏略松了一口氣,方啼霜心裏卻隐隐有些不太高興,他自以為那五色縷編的非常漂亮,婉兒的手與他阿姊是一樣巧的。

裴野收了卻不戴,想必是嫌棄這絲繩寒酸,不肯配在他那高貴的龍爪上。

也是……小貓兒忽然有些哀傷地想,皇帝擺着那麽貴重的珊瑚寶石不戴,緣何要帶這樣一條破繩子呢?

他先前自以為裴野願意和他做朋友,如今想來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皇帝冠上的一顆明珠落下來便足以砸死他,他只不過當他是寵物逗着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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