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你這妖貓兒
轉眼便到了深夜, 因着有裴野的吩咐,寝殿內燭火未熄, 燈火如豆。
方啼霜眯眼瞧着那搖曳的昏暗燭光,漸漸地也犯起了困。
可正當他行将入睡之際,卻忽然發覺自己頭頂上長出了兩只貓耳,腦袋頂上的異物感很明顯,并不需要他伸手去摸去确認。
他慌忙用餘光瞥了眼裴野,見他仍是閉着眼的, 這才略松了一口氣。
緊接着,他的身子也開始變化起來,幾乎只是一瞬間,他便從一個人化作了一只白貓兒。
與此同時, 方才縛住他手腳的繩索頓時也是一松, 他便急慌慌地撥開那件裏衣與被褥, 而後輕手輕腳地往床底下一鑽。
小貓兒窩在床底定了定神, 正打算要往外跑時,忽聞床榻上的人動了動。
他的四肢頓時便僵住了,縮在床底連動也不敢再動。
而就在此時, 裴野已經坐直了身子, 方才他只覺得身側忽的一輕, 那輕飄飄的一點動靜,便足以将他從睡夢中驚醒了。
裴野稍一偏頭,然後猛然放開了旁側的那半邊錦被——
只見被褥裏的那件裏衣和捆繩都好端端地躺在那裏,只是原本最該躺在那兒的人卻消失不見了。
這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他伸手碰了碰身側那半邊床榻,指尖上很快便傳來了溫熱的觸感, 這說明那人才剛走不久。
再仔細看一眼, 裴野突然發現, 在那件裏衣裏,似乎還粘黏了幾根純白色的貓毛,和尋常那小貓兒蹭掉在他衣袖上的一模一樣。
裴野皺了皺眉,很快便掀被起身,正要開口喚人進來,卻忽而心有所感似的,猛然俯身向床底一望。
在看清床榻下那團毛絨絨的團子是誰的時候,皇帝面上閃過了幾分錯愕,但很快便又恢複如常,他看着那只背對着他貼在床底牆上的小貓兒笑了笑:“原來你躲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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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兒猛然聽見了裴野的聲音,不禁吓得渾身一顫,旋即便做賊似地回頭瞧了那人一眼,恰對上了裴野含笑的眼。
“還不快出來?”
于是小貓兒只好灰頭土臉地從床底爬了出來,那床榻下乃是清潔的死角,平日裏宮人們也不會特意爬去床底清掃,故而小貓兒很不幸地在床下碰了一鼻子灰,身上原本幹幹淨淨的毛發眼下都沾了灰絮。
裴野只手拎起他後頸,将那小貓兒提将了起來,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是你吧?每回方啼霜一出現,你便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世上哪有這樣的怪事?”
小貓兒一聲不吭地呆愣着。
他稍頓了頓,又道:“你這妖貓兒,孤就說畜生怎會有你這般聰明的,原是個小騙子變的,一直欺瞞着孤,你這可是欺君之罪,要打入天牢問審才是。”
皇帝一語中的,小貓兒的心裏和身上都被捉住了要害,雙手雙腳皆耷拉着,一張貓臉也喪兮兮的,活像只死貓。
“做什麽又擺上了這張臭臉?”裴野将他拎道了坐塌上放下,“你是那一腳踩下去奪去了他的魂,還是別的什麽妖術?”
小貓兒露出了一張迷茫的臉,表示自己實在很無辜。
“還同孤裝蒜呢,”裴野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那小貓兒肉嘟嘟的臉頰,“臉皮真厚。”
皇帝扭頭喚了宮人們入內,替小貓兒把毛發上的髒污都給洗淨了,也沒誰敢多問一句,為何這小貓主子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椿烨,”裴野忽然道,“吩咐下去,明日在偏殿裏挪個位置出來,将貓舍移到那去,往後這小貓兒也別總回去了,夜裏就在孤寝殿裏置個窩,陪孤一道睡。”
小貓兒頓時渾身一顫。
他若是日夜都與裴野待在一塊,到時難免會露出馬腳,若叫皇帝抓個正着,那時定然是怎麽解釋也說不清了。
“怎麽一聲不吭的,想必是心虛了,”裴野接過那只被洗的幹幹淨淨的小貓兒,面上很淺地一笑,“要是尋常孤冤枉了你,你定要甩臉子開始嗷嗷叫了。”
小貓兒很沒底氣地“哼”了一聲。
戚椿烨的目光掃過那空蕩蕩的床榻,緩步上前道:“陛下,那方啼霜……”
“孤醒來便沒見着,想是又讓他給跑了,”裴野淡淡然道,“把床上那些收了,再讓蘇靖進來搜搜看吧。”
“是。”戚椿烨颔首。
蘇靖很快便帶了人進來,仔仔細細地搜查了好幾圈,卻連那人的一片衣角也沒摸着,心裏不免覺得自己有些屍位素餐的嫌疑,很對不起這樣看重他的皇帝。
于是上前禀明皇帝時,面上不免便有些失意:“陛下,卑職等人已将這殿內四處都搜查過了,卻絲毫不見有那人的蹤跡……”
他頓了頓,又道:“榻上那兩條捆繩上也不見人掙脫的痕跡,而且那是卑職親自打的繩結,被縛的人越是掙紮便捆得越是結實,除非是讓剪子給絞斷了,否則別說是他那樣一個孩子,便是會些功夫的成年人,輕易也掙脫不開的。”
裴野面上倒也不見驚奇:“孤知道了,今夜辛苦将軍與諸位了。”
內衛們忙稱說不辛苦,蘇靖更是受寵若驚,裴野幾次吩咐,他都無功而返,心裏很怕皇帝覺得他是能力不足,要革了他的職,沒想到裴野卻依然是這樣好聲好氣的,頓時便很受感動。
戚椿烨看了一眼那憑空出現的小貓兒,倒沒有問他的由來,只輕聲詢問道:“陛下,要奴婢遣人去叫那貓舍的人過來,将主子帶回去睡嗎?”
裴野随手捏了捏那小貓兒的臉頰:“夜深了,就不勞動他們了,今夜就讓它在這兒歇下吧。”
“是。”
等宮人們與內衛都退去了,裴野又不輕不重地揉了揉那小貓兒的腦袋:“小妖貓兒,你再變一個給孤瞧瞧。”
方啼霜睜着眼睛裝死,絲毫不為所動。
裴野也不鬧他了,寝殿內熄了燈,方才散去的困意又卷土重來,他抱着那小貓兒上了床,過了會兒又嫌他一身長毛太熱,将他丢去了旁邊睡。
皇帝這回與這小貓兒置氣這麽久,并不是因為他犯了什麽錯,惹的他生了什麽氣。
而是因為那日去清寧宮請安,臨走時太後貼在他耳側笑道:“六郎怎的愈發沉不住氣了,從前聖人可不是這樣的性子。”
“孤也不曾想過,”裴野很冷淡地說,“阿娘有這樣狠的心腸,連只小貓兒都要坑害。”
“好孩子,你才活了幾歲?”太後稍一皺眉,眼裏的慈愛都快要溢出來了,倒像她真是個心疼孩子的好長輩,“咱們皇族之人,心腸當然要冷,你寵愛那貍奴,那小貓兒便成了你的軟肋,阿娘這也是為你好。”
“皇兒謝過阿娘。”
“客氣什麽,阿娘可不敢要陛下的謝,”太後一莞爾,皮笑肉不笑道,“陛下若真心疼愛那小畜生,最好是将它揣懷裏放心口,否則也不知什麽時候便會出了意外。”
裴野面色一冷,很明白她話裏話外的意思。
大明宮裏仍有她的耳目,這是其一;她也有本事再要了那小貓兒的命,這是其二;他将那小貓兒看得太重了,反倒成了旁人的把柄,他明晃晃的軟肋,這是其三。
那日離開清寧宮後,他想了又想,覺得自己應該與這小貓兒疏遠一些,它未來之前,自己分明也活得很好。
可自從疏遠了它,裴野便總覺得少了些什麽,心裏悶悶的,很不是滋味,又時常擔心他出了事,自己擾地自個心神不寧。
小貓兒意識迷離之際,忽然又聽見他說:“下回若讓孤抓住了你的尾巴,便要送你去慈恩寺超度個七七四十九日,回來再将你押入天牢,嚴刑拷問一番……”
他說着說着便睡下了,留待方啼霜一人怕的睡不着了。
小貓兒想了又想,愈發覺得這小皇帝實在可恨,于是便偷偷伸出爪子去,想在他那張俊臉上拍下一爪子。
可小貓兒那爪子才伸過去,便見裴野忽然又睜開了眼,方才的沉睡不過是唬貓的,小貓兒暗道一句陰險,而後貓爪子一軟,又乖又溫順地使着那只爪子拍了拍皇帝的胸膛,像要哄睡他似的。
裴野似笑非笑:“我們雙兒真是只乖貓——诶,別停呀。”
“孤記得你那首安眠曲也唱的很好,何不再唱給孤聽聽?”
小貓兒将放在身側的那只爪子握成了拳頭,而另一只爪子則任勞任怨地替皇帝輕拍着胸膛,嘴裏還輕飄飄地用貓言貓語哼着歌兒。
方啼霜也不知道自己是幾時睡下去的,反正他被宮人們吵醒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并不在被子裏,而是隔着一層錦被趴在裴野的胸上睡的。
他與眼裏還帶着朦胧睡意的皇帝對視了一眼,差點踩着他的胸跳起來。
“把它挪開。”裴野沉着一張臉道。
宮人們忙應聲上前,将那只挺重的肥貓兒搬開了,小貓兒自覺是挺委屈的,他自認為乃是一只身輕如燕、身上半點多餘肥膘也不長的俊貓,并不會壓死人。
而被他壓了不知幾個時辰的裴野,只覺得胸口悶得厲害,原本就多夢的他,昨夜更是做了一個被磨盤壓住的怪夢。
夢裏那貓頭人身的小貓兒乃是閻羅殿裏的貓閻王,細數了他“在世”時的對自己犯下的數百條罪證,最後那醒木一拍,操着一口稚幼的奶音道:“念在你在世時給過貓閻王我一口飯吃,就免了你上刀山下火海之苦,只罰你在那磨盤山下被壓個五百年!”
那磨盤一壓,他幾乎就要背過氣去,再仔細一想,這夢未免有些太荒謬了,便在夢裏掙紮了一番,醒來時便同那要壓他五百年的“磨盤”對上了眼。
“聖人,”戚椿烨端捧着一件龍袍上前,躬身道,“今日有朝會,快請更衣吧。”
裴野并沒有賴床的習慣,擡手揉了揉那被壓疼的胸口,偏頭對一旁那小貓兒道:“孤回來再和你算賬。”
小貓兒并不知道皇帝做了那樣奇怪的夢,只覺得自己又不是故意睡到他身上的,也不知他回來要和自己算什麽賬。
待皇帝一走,他便偷搶了裴野那只軟枕,将其抱在懷裏,又很享受地睡起了回籠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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