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不成不成!”
內衛們只奉命縛了方啼霜的手腳, 卻沒封上他的嘴,因此在将他扛去床榻上的途中, 方啼霜一口一個救命,簡直是要喊破天了。
裴野走在他身側,很冷淡地說:“叫喚什麽?孤又不要你的命。”
方啼霜卻并不信他的,他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被人這麽綁了,心裏同時浮起了好幾個很不好的念頭。
于是便很悲觀地認為, 自己今天就要命喪于此了。
皇帝被他吵得有些頭疼,聽他還在不停嚷嚷,便偏頭威脅他道:“孤勸你立刻閉嘴,否則孤真要了你的命。”
方啼霜立刻便慫了, 迅速把嘴閉上, 頓時安靜了下來。
被那兩名內衛擱在半邊床榻上的時候, 方啼霜的第一反應是, 這床可真軟真好睡,不愧是龍床。
只半晌他便又撇開了這一雜念,苦巴巴地抿了抿嘴, 再一偏頭, 便瞧見裴野在床邊背對着他落了座。
這位少年天子無論是站着還是坐着, 脊背身姿一向都是挺直着的,他肩寬腰窄,即便是個背影戳在那,也都比常人好看許多。
等方啼霜一頓胡思亂想完了,他才發現自己抛來甩去, 都是一腦袋的雜念, 自覺很不應該, 于是便幹脆把腦子放空了,什麽也不去想了。
裴野被宮人們伺候着洗漱過了,正要更衣入寝時,又轉頭看向了床上的方啼霜,只見他那雙不合腳的靴子已經被宮人脫去了,現在足上只着一雙薄薄的白襪。
他見那襪底沾了灰,于是有些嫌棄地一皺眉,吩咐宮人道:“也替他洗洗。”
宮人們立刻應聲而上,因着床上之人手腳被縛,故而這些宮婢們便拿他做人偶擺弄,洗漱更衣,都不用他自個動一下半下的。
方啼霜當人的時候可沒有被人這樣伺候過,那些宮人的手觸到他身上來時,他只覺得自己渾身都是癢癢肉,哪裏一碰哪裏便是一縮。
“好癢啊,姐姐您輕點……”方啼霜哀求道。
宮婢們見他長得俊,又是這副可憐樣,心腸不禁便先軟了三分,這便遂了他的意,将動作放輕也放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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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等她們真放輕了,方啼霜反而覺得更癢癢了,又不好意思再開口勞煩她們第二遍,于是便只好強忍了下來,在那兀自癢得發顫,還時不時伴随着幾聲沒忍住的笑聲。
他方才還大呼大叫地喊着救命,這會卻笑不停了。
可裴野的目光冷冷地飄過來時,他卻不敢再笑了,很怕皇帝再賜他一個“禦前失儀”的罪行,于是只得憋着,憋到最後一張白臉都紅透了。
好在宮人們及時松開了他,方啼霜再度躺回到床上,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心說有這麽多人伺候着也未必好,若碰上個怕癢怕碰的,被人伺候就是折磨而非享受了。
裴野也沒理會他,似乎身側多一人躺着,也礙不着他什麽。
可方啼霜卻很不自在,那束縛住他的繩子一端系在床頭,一端系在床尾,他自己現下是幾乎無法挪動的,可偏方才那些宮人還将他身上脫的只剩下裏衣。
現在到底還只是初夏,到了夜裏也還是冷的。
不過要指望皇帝細心體貼地過來替他蓋被,那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于是方啼霜只好做賊似地在床上蠕動着,又怕用力過猛吵醒了皇帝,于是在努力把自己往被裏擠的同時,又膽戰心驚地用餘光注視着那閉了眼的皇帝。
可他才剛一動,裴野便睜開了眼,他那對瞳孔黑沉沉的,看向人時一點感情也不帶:“做什麽?”
方啼霜被他盯得有些害怕,可還是鼓起勇氣,讪讪道:“我冷……”
裴野這才想起來他是沒蓋被子的,方啼霜手腳皆不能動,若是任由他自個挪動下去,只怕這一晚上他也別想成功鑽進被子裏頭去了。
可宮人們才剛被他遣出去,裴野也不願意再費這一嗓子。
皇帝忖了忖,這才掀被起身,然後把被方啼霜壓住了的那截被衾往外一扯,然後随手丢在了他身上。
方啼霜受寵若驚,并沒有想到皇帝會親自起身替他蓋被:“謝……謝陛下。”
裴野替他蓋完被後,便又躺下了。
他能睡着,可方啼霜是萬萬不能的,眼下他渾身的汗毛都快炸起來了,但偏這殿內還安靜得滲人,他幾次鼓足勇氣,這才終于開了口:“陛下……”
裴野閉着眼沒應聲。
方啼霜便繼續問道:“您為何要綁我到這兒來呀?”
皇帝掀了掀眼,很敷衍地答:“想綁便綁了,哪那麽多廢話。”
方啼霜面上悻悻的,可心裏卻不由得想,裴野若不是皇帝,他一準要找機會撲上去咬得他大叫。
他有時覺得裴野這人很不錯,有時卻又恨不得一口咬死這壞皇帝。
裴野這被子蓋得很敷衍,方啼霜眼下全身上下,連同小半張臉都被壓在了那錦被裏,方才的冷意一退,不久他便又覺察出幾分熱來了。
他可不敢再勞煩裴野一次,于是便又自己在那動了起來,試圖将那錦被頂開些。
裴野是睡眠極淺的人,方啼霜才略動幾下,他那好容易才聚起來的困意便又散了,于是他有些不耐煩地問:“又怎麽了?”
方啼霜眨了眨眼,很不好意思道:“方才太冷了,這會兒又太熱了……”
裴野聞言躺了一會兒沒動,最後卻還是又坐起身來,随手抓了一把旁邊的被子,将其往下扯了扯,恰好讓那錦被退到了他胸口處。
方啼霜頓時覺得自己好多了:“謝謝您。”
他頓了一頓,而後又問了一句:“陛下,我能不能……”
“不能,”裴野打斷他道,“你要是再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地找麻煩,孤就把你丢去地上睡。”
方啼霜聽完立即便閉上了嘴,可過了沒一會兒,他便又小聲試探着開口道:“我就問一句,問完就不煩您了。”
他說的小心又謹慎,讓裴野覺得自己要是不聽他問這一句話,仿佛就很不是東西了。
皇帝略一頓,然後道:“說。”
“您能不能放了我呀?”方啼霜小心翼翼的,像要同他好好講道理,可說出來的話卻很蒼白,“我也沒做過什麽壞事,我是好人。”
“你如何證明自己是好人?”裴野偏頭問他,“你‘死而複生’,在這宮裏來無影去無蹤的,又不肯解釋緣由,哪兒像個好人?即便是把你當小刺客捉了也并不冤。”
方啼霜辯解道:“我不是不肯說,是不能說。”
“撒謊,你父母雙亡,也并不見有誰拿了你親人來要挾你,你是在為誰賣命?他要你在這大明宮裏做什麽?”
方啼霜有些氣惱,覺得這都是裴野胡思亂想出來的、無中生有的事兒,他平生最恨被人冤枉,又因為裴野近來一直因為那只鹦哥兒的事冤枉冷落他,他心裏也壓着氣呢。
于是便也很不要命地開口道:“你挺大一個皇帝,怎麽能随口誣賴人呢?”
裴野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質問,覺得這小奴膽大包天的同時,不免也有幾分新奇。
“孤幾時誣賴你了?你倒是好好解釋解釋孤方才問你的話。”
方啼霜又撇着嘴不願意說話了。
“孤挺大一個皇帝,怎麽能這樣好聲好氣地問你話呢?”裴野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那張鼓囊囊的側臉,“很應該讓人将你拖去刑司,先嚴刑拷打一番,那時想來你便什麽話都肯招了。”
方啼霜一下便慌了神,連忙道:“不成不成!”
他能屈能伸,這會兒立即便放軟了聲調,語無倫次道:“你是好皇帝,不能這樣對我,我很樂意被綁着,這兒還有床睡,我很喜歡。”
裴野笑了笑:“這很好,既你沒話要問了,那便閉嘴吧。”
他語氣裏已有了些困乏的倦意,若說之前他還只是懷疑,這會兒卻已經很确定了,這方啼霜就是條人形安神香,既管用又不傷身。
若不是他來歷不明,還很難“捉”,裴野都想讓他往後就杵在這兒給他當禦用“安神香”了。
皇帝強忍下了困意,忽而又開口問他:“你和那小貓兒認識?”
方啼霜閉着嘴不答話。
裴野探手一拍他:“為何不作聲?是想通了要去刑司受罰了,嗯?”
這招果然很見效,方啼霜立即就又犯慫了,只是還要再小聲嘟囔一句:“不是您讓我閉嘴的嗎?”
“我與雙兒……也不算認識吧,它踩了我一腳,差點兒害死了我,也不算害死,反正我同它是一點也不熟。”
“哦,”裴野道,“不熟,你卻還知道它名喚雙兒,你叫方啼霜,它叫雙兒,想來也應該很有緣的,都過了命的交情,怎麽能說是不熟呢?”
他特意在那“過了命”三個字上咬了重音,有那麽一瞬,方啼霜還以為自己已經被他看穿了。
可他仔細想了想,自己絕對可以算是守口如瓶,并沒向裴野不小心透露過什麽要緊話,于是便壯着膽子道:“不熟就是不熟,我也是從阿兄口中得知它的名字的,您不要胡說,我與它是一點緣分也沒有,很清白的。”
他說的話裴野半個字也不信,他越是遮掩,裴野就越覺得他是在扯謊。
接下來裴野再問,方啼霜便有了心眼,一句正經話也不肯答,沒頭沒尾地繞來繞去,幾個回合便把有些困糊塗的皇帝聽得更困了。
裴野心想這回,方啼霜手腳上的捆繩都被內衛打了死結,殿外又烏央央地守着一群宮人與內衛,防得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輕易是不能再叫他跑了的。
于是他心往下一放,這便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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