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便送去孤床上吧
被褥被掀起的那一瞬間, 方啼霜的呼吸幾乎凝滞了,等瞧見了裴野的下半張臉, 他才猛然反應了過來。
方啼霜手忙腳亂地扯住了被子邊緣,然後緊緊地裹住了自己那一絲|不挂的身子。
倒不是因為他有多怕羞害臊,只是身後垂着的那條貓尾巴實在是太過顯眼,很不能見光,更不能見皇帝。
裴野徐徐然收回手,垂眼瞧着面前這個只露了一個腦袋在被褥外的小奴。
他烏黑的長發披散着, 長而微卷的眼睫濕漉漉的撲閃着,臉頰上似有淚痕,眼角和鼻尖都帶着點紅,想必是才剛哭過。
即便是見過不少美人的皇帝也不得不承認, 眼前這小奴的确是很漂亮, 哭過之後就更漂亮了。
就像是搖曳在夜雨中一朵飽含雨露的鮮花, 又像是一只受驚的無助小貓, 讓人很有欺負他、弄哭他的欲|望。
裴野盯着他看了許久,方啼霜方才磕磕巴巴地開口叫了他一聲:“陛下。”
他現在除了身上披蓋着這條的被褥,渾身上下便是一絲|不挂的狀态, 實在很難爬起來向這位少年天子行禮。
裴野倒也沒因此就要發作他, 只是偏頭問那跪在地上的曹四郎:“你這位小弟……可是得了什麽穿了衣裳便會死的怪症?”
曹四郎自然是答不上來的, 只是擡頭同那床上的人對視了一眼,兩人面上皆是形容複雜。
趴在床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方啼霜搶答道:“我沒病,我就是……您每次都來的太巧了,我方才正睡覺呢,都沒來得及……”
“照你的意思, 倒是孤來的時辰不巧了, ”裴野打斷他道, “你這是埋怨孤呢?”
皇帝還從未聽說過有誰入寝時是要連裏衣都脫光了,一絲|不挂地睡的。若非是這兩人年紀還小,又是很親近的表兄弟,他都要往很不好的方面去想了。
“我沒有這意思,”方啼霜急慌慌的,又改了口,“奴婢不敢。”
“這會兒倒又自稱奴婢了,孤還以為你全然不識規矩呢。”裴野背過身去,不緊不慢地走回了桌案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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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着腰背,很有風度地落了座,而後偏頭吩咐道:“椿烨,讓蘇靖帶人去将這院子及其周圍院落,全都搜查一遍,一是查查這小奴究竟是打哪來的,二是也尋尋那夜不歸宿的小頑貓兒。”
“是。”戚椿烨颔首。
說完裴野的目光便又落回了那只露出個腦袋的小奴身上,淡淡然吩咐他道:“去把衣裳穿上。”
方啼霜怔楞地對上他的目光,不太明白自己現下這個狀态要怎麽去找衣裳穿。
跪在地上的曹鳴鶴并不敢擅作主張地起身,于是只得怯聲詢問道:“陛下,奴婢能否去給……”
不等他說完,裴野便打斷他道:“去。”
曹四郎立即掀袍起身,手腳麻利地從箱櫃裏取出了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那正是上回皇帝賞給方啼霜的那套天青色圓領袍衫。
他将那套衣裳輕輕擺放在方啼霜的腦袋邊上,兩兄弟又對視了一眼,卻什麽話也沒敢說。
送完衣裳後,曹四郎便退開了去,再度回到裴野腳邊,複又跪下。
而趴在床榻上的方啼霜則悄悄觑着裴野的神色,見他并沒有要出門回避的意思,于是便只好把那套衣裳也扒拉進了被褥裏去,而後将腦袋往裏一縮,便直接躲在被窩裏換起了衣裳。
因着現下是在夜裏,雖然屋內點了燭,但方啼霜往被窩裏一鑽,便等同于是在摸瞎。
再加上他平日裏不過是一只小貓,爺沒人要求他穿衣裳,如今甫一摸着這衣裳,他一時還覺得十分陌生,穿的他極不順手,害他只能在被窩裏翻來覆去,到最後累得簡直是滿頭大汗。
等他終于換好衣裳能見人了,桌案邊上裴野手邊的茶水也已快見了底,見他換好了衣裳還不肯過來,便有些不耐煩道:“磨蹭什麽?既已換好了衣裳,還不快過來請罪?”
方啼霜暈乎乎地從床榻上翻身下來,沒能找到可以穿的靴子,于是便只好穿着那雙白襪走過去。
一到裴野面前,他的手便無處可放似的,連換了幾個姿勢,把手擱在哪兒都覺得不太對,最後便只好揣在前頭,捏着手指在那搓揉。
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請什麽罪,裴野不問他話,他也不知道要和這皇帝說什麽,再加上他們近來關系微妙,他和裴野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
方啼霜對他心裏那變扭勁還沒過去,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很怪。
好在裴野默然片刻後,還是開了尊口:“小奴……你上回究竟是怎麽逃走的?”
方啼霜垂下眼,很倔強地回答:“我不能和您說。”
“你若不說,孤便打你板子,直打到你說實話為止。”
方啼霜頓時便吓壞了,他一只覺得裴野應當是個好人,也該是個很講道理的人,可他的眼神不像有假,語氣也不疑有他,一轉頭,似乎是要喚外頭的宮人進來拉他去打板子的模樣。
他又急又怕,脫口便道:“我什麽壞事也沒做,您怎麽能打我板子呢?若叫別人知曉了,會罵你是壞皇帝的,所以您不能打我!”
裴野聽了他這孩子氣的說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壞皇帝?孤不在乎那點無關緊要的聲名,尋常人家裏打殺幾個奴婢都使得,何況這裏是皇宮,而你又是個身份可疑、來歷不明的‘小刺客’,便是打死你也是該的。”
方啼霜立刻便被他唬住了,緊接着他用餘光瞄了地上的阿兄一眼。
曹四郎的神色不動,依然是一副鎮定模樣,方啼霜與他交換了一個視線,心裏便也稍稍安定了下來。
他梗着脖子,心裏很怕死,但面上看起來卻是一臉的虎樣:“那你就打死我吧,就算打死我,我不會說的!”
他的聲音稚幼,語氣卻活脫脫像是要壯士斷腕一般的悲壯。
裴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很懷疑只要一板子打下去,這小奴便什麽話都要招了。
可偏他對這小奴還挺感興趣,方啼霜也的确不曾做過什麽觸及他底線的錯事,裴野自認為是一個很講理的人,并不随便折磨人,說要打他板子也只不過是吓唬吓唬他而已。
方啼霜說完便緊緊閉上了眼,那身衣裳叫他穿得皺巴巴的,渾像是被誰扯亂了似的,看起來有些可憐兮兮的,很像是招誰欺負了似的。
裴野有些玩味地嘲他:“怎麽?板子還沒下去,你便就視死如歸了?”
還不等方啼霜回答,蘇靖便敲響了那虛掩着的房門:“陛下,這附近都搜查過了,卑職等人既沒找着暗道,也沒尋到那小貓主子的影子。”
這個結果倒也在裴野的意料之中,他當然也知道,要想在這宮裏頭修條暗道出來,絕非易事。
他只是想不通,這方啼霜究竟是從哪兒來,又是從哪兒走的,又疑心這條“暗道”是自古就在的,而他因為年紀太輕所以不知道。
皇帝放下茶盞,而後徐徐然起身,走到了方啼霜的面前。
兩人的距離徒然拉近,方啼霜即便是垂眼,也能瞧見他近在咫尺的腰身,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見那裴野忽然擡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這人是有氣的,呼吸還帶着幾分暖意,可見眼前這人的的确确是個大活人不假。
還不等方啼霜反應過來,裴野便又再度伸手,不輕不重地捏了捏他那肉嘟嘟的面頰,手感很軟,像是才蒸好的冰皮點心,很讓人上瘾。
于是裴野又伸手捏了捏他另一邊臉,最後他捧着方啼霜那張懵懂又茫然的臉總結道:“你是活的。”
方啼霜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麽,他本來就是活的呀!
“你,”裴野忽然退一步轉身,然後冷冰冰地丢下了一句,“和孤回去。”
說完他便朝着門口走去了,也并不打算再向方啼霜解釋什麽。
方啼霜回頭看了那跪在地上的兄長一眼,曹鳴鶴連忙站起身,咬牙朝外頭喊了一句:“陛下……”
裴野頭也沒回:“孤只讓他來,沒叫你。你既救了那小貓兒,等尋到了它,孤定然重重有賞,別太心急。”
曹四郎聽他這話,便明白自己并沒有身份和權利替方啼霜求情,他只是位這宮裏最低等的奴婢,是貴人們動動手指便能碾死的螞蟻。
皇帝已經走到院門口了,而方啼霜卻還站在屋裏沒動,裴野心裏不免有了幾分脾氣,偏頭冷聲:“還不快滾過來。”
方啼霜只好拿了他阿兄的一對靴子,将就穿上,而後猶猶豫豫地小跑着跟上了皇帝的儀仗。
裴野沒有要等他的意思,腳下步子一邁,走的飛快。
而方啼霜因為踩了雙不合腳的鞋子,走的很艱難,只能一路走兩步再跑兩步,才很勉強地跟上了他。
等到了皇帝的寝殿,裴野往床邊坐軟塌上一坐,忽然不由分說地便叫人把方啼霜的手腳都捆了起來。
“您做什麽?”方啼霜一臉驚恐道,“陛下!”
方啼霜很怕死,見狀什麽也顧不上了,對着要來綁他的內衛便是幾腳,可他那用盡全力的幾腳對日日都要練功的千牛衛來說不過是在撓癢癢,吓退不了任何人。
等人手腳都綁好了,蘇靖轉身請示皇帝:“陛下,人送到哪裏?”
裴野低眸忖了忖,又稍一挑眉,而後才道:“便送去孤床上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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