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今夜不許再跑了
三更天, 大明宮正殿的院裏。
一個身材矮胖的禦廚在夜色裏架火烤起了兔子,那炭火上的兔子瞧起來極肥, 正在火焰的烘烤下滋滋冒油。
這半夜忽然被叫醒來烤兔子的可憐廚子,正一邊強忍下打哈欠的沖動,一邊給那架子上的兔子灑着香料。
而一直嚷嚷着要吃兔子的方啼霜則端了個小板凳坐在旁邊,只手托腮,邊打哈欠邊咽口水。
“陛下,好香啊, 兔子怎麽這麽香……”他的聲音都已經有些迷糊了,可言語中還是半句不離吃。
陛下此時正坐得遠遠的,生怕給那炭火油煙熏臭了衣裳,要不是這小奴非要待在院裏親眼瞧着那只兔子被烤熟, 他早就要回寝殿內去了。
這大熱天的, 這小傻子還非要往火堆旁湊, 還嫌不夠暖和嗎?可見是再傻也沒有了。
那兔子被烤得越來越香, 方啼霜漸漸地清醒了些,又瞧見那禦廚被熱的滿頭大汗,小孩兒心裏體諒他, 于是很好心地跑去尋了把大扇子來。
緊接着他就在那禦廚身後開始給他煽風, 瞧那表情倒是很賣力。
那廚子先是感到了幾分涼意, 而後轉頭才發現是他,禦廚雖然看不破這位小郎君的身份,但見連皇帝都這樣縱着他,不由便對他起了幾分敬畏之意。
“哎呦小主子,您這可是折煞奴婢了, 快請回位坐着等吧。”
方啼霜不依, 手上的力道反而又加重了, 很固執地說:“您幫我烤兔子,我替您扇扇子,這是報答,才不是折煞……啊!”
他話音未落,只見那火堆被他這風煽得徒然竄高了半尺,差點燎掉了那禦廚的眉毛。
方啼霜吓了一大跳,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禦廚忙哀哀請他走:“小主子就請退開些吧,當心讓火給燎了燙了,這兒不能煽風,奴婢多謝您的好意了。”
方啼霜好心辦了壞事,一時也有些沮喪,回頭看了那不遠處的裴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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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小皇帝似乎是很輕地嘆了口氣,然後朝他招了招手:“過來。”
方啼霜抱着那把大扇子,“蹬蹬蹬”幾步就朝他跑過去了。
裴野看他一眼:“請你吃烤兔子的分明是孤,怎麽也不見你替孤打扇子呢?”
方啼霜微微一怔,然後朝他笑道:“我給忘啦,陛下您等着,我這就給您打扇!”
話音才剛落,他便很賣力地朝着裴野搖起了扇子,那一陣一陣的涼風在小皇帝耳邊呼呼地吹了一會兒,到底是在這暑熱天裏帶來了絲絲涼意。
可漸漸的,只聽那風聲越來越小,到最後幹脆就直接沒了。
小皇帝擡頭看他:“怎麽不動了?”
“我手酸啦,”方啼霜理直氣壯地回答道,接着還要危言聳聽地說,“再搖下去我的手恐怕就要斷了。”
“人手打斷骨頭還連着筋骨呢,哪兒那麽容易斷,”裴野說,“孤瞧你就是犯懶。”
方啼霜一撇嘴,覺得自己很冤枉,于是反駁道:“我沒犯懶!”
說完又吭哧吭哧地舉起那把扇子,繼續瘋狂地朝着裴野扇動着,可惜因為用力太猛,這回他才沒扇一會兒便累得不行了。
方啼霜撸起袖子,幹脆大搖大擺地往裴野身邊一坐,一邊甩着手腕,一邊耍賴道:“我不成了,要累死我了,陛下您自己扇會兒吧。”
說完便把那只扇子丢給了裴野。
裴野早就看清這小奴了,無論是做人還是做貓,吃倒是一直都很能吃,但耐力卻極差,能賞臉給搖上這一會兒扇子,顯然已經是很給那只兔子面子了。
這一會兒的功夫,火架那兒少了方啼霜的“幫手”,禦廚總算是将那只肥兔子給烤熟了,而後便幾刀切下去,将那烤兔子片好了裝盤,這才躬身将其送到了皇帝身側的桌案上。
“主子請慢用。”
方啼霜在這兒苦等了這麽久,早饞得雙目發直了,忙扭頭問裴野:“陛下,我現在能吃嗎?”
裴野心裏倒很想答一句不能,他腦海裏都能想象到方啼霜委屈地直抹眼淚的樣子了。
他也不知怎麽的,一開始怕見他哭,可這會兒他不哭了,皇帝便又想要把小孩兒給欺負哭。
不過這大晚上的,再讓他哭一回,只怕明兒眼皮都要腫得不能看了,陛下打算好心一回,于是點頭道:“吃吧。”
方啼霜立即便拾起筷子,先夾了一塊腿肉,象征性地吹兩下,便就塞進了嘴裏。
那兔肉還燙着,在方啼霜嘴裏和他的舌頭打起了架,裴野看他的眼睛頓時濕了一層,不知道是被燙的還是給好吃的。
這禦廚不愧是禦廚,把這只肥兔子烤得可謂是外焦裏嫩,外頭的酥皮焦脆,內裏的瘦肉飽含肉汁,一口下去能把人香一跟頭。
“太好吃了!”方啼霜由衷地感慨道。
他自從化貓以來,雖說每日都能吃飽喝足,但那膳食到底是專給貍奴的口糧,一點鹽也不撒,一點香料也不放,只清湯寡水的,他便就已經吃不夠了,更別說眼下按給人吃的手法烤出來的兔子了。
方啼霜自認為自己這輩子都沒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今日簡直是大飽口福了。
“陛下,”方啼霜雖然愛吃,但畢竟和那麽多兄弟姊妹待久了,身上倒也沒有護食的毛病,遇到好吃的第一時間就想同人分享,“您也吃點吧。”
裴野搖了搖頭,他夜裏有忌口,再餓也是不吃葷食的。
見皇帝不肯吃,方啼霜頓時有些失落,他實在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對着這樣香的一只兔子無動于衷。
于是他眨了眨眼,特意挑了一塊好肉,用筷子夾了送到皇帝嘴邊:“陛下,您看看它吧,它多好吃呀。”
裴野別開臉:“不要胡鬧。”
“就算真不吃,您好歹也聞聞,”方啼霜嘟囔着嘴道,“聞聞又礙不着什麽,再不聞它都要涼了。”
皇帝被他擾得不厭其煩,終于同意試着聞聞看那塊兔肉,那小奴不知是眼瞎還是什麽,直把那塊兔肉往他鼻尖送,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要把肉喂給皇帝的鼻子。
“怎麽樣怎麽樣?”方啼霜雙目放光,“是不是香極了!”
裴野覺得自己大抵是受到了面前這只大饞貓的感染,只聞了聞那塊兔肉,便覺得自己似乎真有些餓了。
皇帝稍一點頭:“嗯。”
方啼霜立刻道:“那陛下也嘗一塊吧?”
這回裴野倒沒直接開口拒絕,猶豫了半刻,既不說要吃,也不說不要吃。
這可把方啼霜給急壞了,逼得他又開口勸了一句:“吃嘛吃嘛,涼了就不好吃了。”
等他勸了這第二回 ,皇帝這才像是不情不願地開口道:“就一塊。”
方啼霜高興極了,忙把自己的筷子遞給了裴野。
裴野垂目看了那雙被用過的玉箸,才剛那禦廚知道皇帝入了夜不吃葷食,故而只給準備了一對玉箸,再遣宮人去取恐怕還要一會兒功夫,但……
他從來沒有和人同桌而食的習慣,更別說用同一副碗筷了。
旁側候着的戚椿烨見狀忙道:“陛下,不如奴婢現在回去取吧?”
“罷了,不必麻煩了。”裴野接過那對玉箸,然後将其掉了個頭,随手挑了一塊兔肉,很斯文地送入口中。
方啼霜滿目期待地望着裴野,好似那兔子與他根出同源,若是裴野肯誇贊這兔肉一句,他定也要與有榮焉似的。
“怎麽樣怎麽樣?”還不等裴野嚼上幾口,他便急不可耐地追問道。
裴野并沒立即回答他,等到口中那塊兔肉咽下去了,他才不緊不慢地評價道:“善。”
不出他所料,這小奴果然很開心,還很驕傲晃了晃腦袋:“我說吧,簡直是太好吃了。”
“既如此,”皇帝忽然道,“那剩下的這些便都歸孤了。”
方啼霜頓時大驚失色,忙伸手把那盤兔肉往回撈:“不成不成,全給陛下的話,我就要餓死了。”
皇帝笑了笑,把那對玉箸還給他:“吃吧,孤不與你搶。”
他看着這小奴一口一口地把自己吃撐了,一連打個好幾個飽嗝,可眼見盤子裏還剩了一些,他便又面露不舍之色,還要繼續再往嘴裏送。
“好了,”裴野拍拍他的手,“再吃就要吐了。”
然後偏頭吩咐宮人:“把這碗筷收了吧。”
方啼霜最怕的就是浪費糧食,急忙開口道:“可不能丢了,放着明日熱熱還能再吃呢。”
裴野随口哄他一句:“明日宮人們會把這些剩菜送去給清寧宮那只犬兒吃。”
方啼霜想起從前,稍富裕些的街坊鄰居家裏養了犬兒,也都是吃的他們家的剩飯剩菜,于是便信了,撐着個圓滾滾的小肚子,乖乖跟着裴野回到了寝殿內。
他既變成人了,自然不能再睡地上那個小貓窩。
還不等他想明白自己今夜該睡在哪裏,便聽裴野忽然道:“今夜你便與孤一道睡吧——把衣裳換了。”
他頓了頓,緊接着便有些嫌棄地說:“一身熏兔子味。”
方啼霜一回生二回熟,被宮人們團團圍着洗漱了一通,然後便香噴噴地蹦到了皇帝的龍床上。
這床有多軟,他是見識過的,可惜前幾回都睡得很不穩當,今日可算能安心睡上一回了。
他在床上滾了兩圈,忽然感覺有人捉住了他的手腕,他轉頭,脫口問:“陛下?”
陛下沒應他,雙目輕阖着,像是已經睡着了。
方啼霜輕手輕腳地躺好了,然後才聽到裴野低聲道:“今夜不許再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怎麽變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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