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現在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風煊慢慢開口:“嚴鋒,你打算用什麽借口把我帶到這裏來?”

嚴鋒低聲道:“就說有驚喜在河邊等您。”

風煊評價:“蹩腳。”

嚴鋒老實道:“編別的您一定會發現。”

風煊沉默了,胸膛有點發冷,很像背後有刀鋒捅過的感覺。

他們三個都是他最信任的人,他一個也不想懷疑。其中最不想懷疑的人,就是嚴鋒。

因為嚴鋒是根直腸子,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耍過小心機。

“可你居然為了一個女人騙我。”風煊的聲音很低沉。

“謝醫女很仰慕您,您也挺喜歡謝醫女的不是嗎?不然換作別人幹那些事,早被您趕出軍營了。”嚴鋒道,“她為了見您一面什麽都肯,我看她可憐,所以想幫幫她,我不是騙您,我就是個牽個紅線。”

風煊忍無可忍,一腳把他踹翻在地:“蠢貨,連人都認錯了,還牽什麽紅線?”

嚴鋒呆呆地看着他:“誰認錯了?”

“我不是謝陟厘。”傅魚麗冷冷道,“那邊的才是。”

被點到名的謝陟厘百忙中抽空回首向嚴鋒點點頭,算是招呼。

嚴鋒一臉莫名其妙:“不可能啊……明明你比較漂亮——”

他忽然想起之前和路山成打的那場架,再回想一下自己當時去醫護營,聽到有人喊傅魚麗“阿厘”,便将她認作是謝陟厘了,現在想想,也許那一聲喊的根本就不是“阿厘”,而是“阿麗”。

傅魚麗瞧了他一眼,眼圈忽然紅了:“嚴郎将,是我對不住你。你認錯了人,我原該一早說明,可是,我心儀大将軍,求一面而不得,所以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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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拭了拭淚痕,走到風煊面前,輕聲道:“是大将軍派人征召年輕貌美的醫女,我才來的。是我容貌醜陋,還是我不夠年輕,為何想見大将一面,竟是這麽難?”

美人泫然欲泣,珠淚劃過粉頰,神情哀怨,像一朵正承受着風雨的花,叫人忍不住想去呵護。

謝陟厘萬萬沒想到驕橫如傅魚麗能有這般梨花帶雨柔弱無依的一面,一面嘆為觀止,一面悄悄拉着缰繩,牽着追光離這可怕的戰場遠一點。

“不錯,我征選的是醫女,”風煊的聲音沒有一絲波動,“你是醫女麽?”

傅魚麗:“……”

她咬了咬牙:“所以大将軍才要折磨我們,趕我們走?”

“軍中只需要醫女。是醫女,才可以留下。留下來,也只是醫女。”風煊道,“我言盡于此,傅姑娘自己斟酌吧。”

風煊說完便轉身,只見自家追光已經被謝陟厘牽出去了好遠,腦袋還不停往謝陟厘身上蹭,尾巴甩得十得蕩漾。

風煊:“……”

他那冷漠高傲生人勿近的良駒呢?

“站住!”風煊高聲喝。

前方一人一馬乖乖站住。

謝陟厘回頭只見風煊往這邊來,傅魚麗正捂着臉往後面飛奔,嚴鋒左右看了看,抓了抓腦袋,去追傅魚麗了。

“事情辦完了?”謝陟厘戀戀不舍地把缰繩交出去,“我以為您還要花點時間,所以原準備帶追光去洗個澡……”

追光不停低頭去拱謝陟厘,顯然也很舍不得她。

謝陟厘抱着追光的脖子,小聲道:“你先跟大将軍回去吧,以後我去馬廄看你,好不好?”

風煊:“……”

這才一會兒功夫,一人一馬就能粘糊成這樣……

“洗吧。”風煊把缰繩扔回去,“它喜歡洗澡。”

謝陟厘喜上眉梢,大聲道:“是!”

剎那間,風煊的眼睛好像被閃了一下。

她好像做什麽都是輕輕的,小小的,極力将自己縮成一團小小的影子,不想惹任何人注意。動作小小的,笑容也小小的。這是他第一次聽她這樣大聲,看她笑得這樣明亮。

他低了低頭,在草地上坐下,看着謝陟厘重新挽起褲腳和衣袖,看着追光不時把水甩到她臉上,陽光把每一顆水珠都照得五彩晶瑩。

嚴鋒那個笨蛋。

哪個比較漂亮,真看不出來嗎?

說笨蛋,笨蛋就來了。

嚴鋒疾風一般沖了過來,跑得太急,彎腰扶着膝蓋直喘息,一時說不出話來。

風煊淡淡瞧他一眼:“不去護送你的美人了?”

“她不要我送。”嚴鋒好容易喘勻了氣,“我就有件事想問問主子。”

“主子”二字,無論對路山成還是嚴鋒來說,都是私底下的稱呼。

這麽一開口,就是不論上下之別,只提主仆之誼。

風煊想起那段冷宮般的少年時光,看着面前漲紅了的面龐:“你問。”

“您真的不喜歡傅姑娘嗎?一丁點兒也不喜歡。”

風煊:“嗯。”

嚴鋒的眼睛發亮:“那我可以喜歡她嗎?”

風煊:“不可以。”

嚴鋒的臉立刻垮了下去:“是因為她仰慕過您嗎……”

“因為她不姓傅,而姓安。”風煊道,“她是北疆都護安慶源最疼愛的小女兒,那個有名的北疆第一美人,安知意。”

風煊在上一世見過她。是在兩個月後,安慶源六十大壽的時候。

當時他在後花園與這位第一美人有一場偶遇,安慶源話裏話外帶着玩笑的語氣,像是要把他和她撮合成一對。

他當時便以八個字回絕了——“北狄未平,不論婚娶。”

随後他便查出安慶源之子安崇恩貪污軍饷、私吞軍糧,将大軍出征的時機延誤了兩個月,才明白安慶源為什麽急于把這個寶貝女兒獻給他。

這一世他提前讓孟澤開始調查安崇恩,正是在那一日的合議中下達的命令,嚴鋒也在場。

“兒子犯了錯,便用女兒來還債。這一家子水太深,不适合你。”風煊看着嚴鋒道,“我會寫信托母妃為你留意京中貴女的,待尋到合适的,便為你把婚事辦了。”

嚴鋒沉默了許久,開口道:“喜歡不喜歡的,總要見到了再知道,您先別麻煩娘娘了。”

說着勉強笑了一下,“再說咱們當初不是說好的嗎?北狄未平,不論婚娶。”

在風煊的印象中,嚴鋒好像永遠都是那個爽朗帶笑的大男孩,整天和路山成拌嘴打架,永不消停。

人好像就是這樣,最初認識的樣子會一直留在腦海裏,對于這人真正的模樣倒并不在意。

此時風煊仔細端詳着嚴鋒,才發現當初那個大男孩子已經長大長開,肩膀寬闊,雙腿有力,面容有刀刻般的棱角,眼中也有從前所沒有的深沉之色。

人都是會變的。

一直在變。

只不過他因為一直太過習以為常,從未發覺而已。

謝陟厘牽着追光上岸的時候,就見風煊雙手枕在腦後,仰躺在草地上,像是睡着了。

春日草長,半遮住他的身影,看起來不像是個權重一方的大将軍,更像是誰家出來踏春的少年郎。

謝陟厘不敢打擾,放追光自己去奔跑曬太陽,這樣才能晾幹毛發間的水汽。

追光卻不肯,一直纏着去拱她。

“祖宗,真沒了,一塊都沒了。你看。”

謝陟厘把衣兜裏的油紙包都掏出來了。

追光連油紙包也不放過,追着舔。

謝陟厘摸着它在風中飛揚的鬃毛,十分感嘆:“像你這麽好看的馬,怎麽能這麽饞呢?”

“你給它吃什麽了?”

風煊忽然問。

“糖,一點碎糖。”謝陟厘答。

風煊忽然坐了起來。

謝陟厘連忙解釋:“大将軍請放心,吃得不多,馬兒偶爾吃點糖對身體有好處。獸醫都會備點糖在身上。”

“糖……”風煊喃喃,忽然笑了一下,“馬會被糖騙走,人會被情愛騙走,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什麽是永遠不變的。”

這是謝陟厘第一次看到風煊臉上露出笑容,只是這笑容仿佛結着一層冰冷的霧氣,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好像随時會随着這陣霧氣四散開來似的,有種難以言喻的脆弱。

當然她立即就反思了這個錯誤感觀——大将軍是誰?是一刀斬殺兇王庫瀚的人啊,是北疆的保護神,跟脆弱怎麽可能有半文錢關系?

“阿厘,我現在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風煊的聲音裏伴随着深深的嘆息。

謝陟厘:“…………”

她何德何能,怎麽就獲得了這項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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