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還是有些人會養貓的

風煊看着謝陟厘, 微微皺了皺眉頭。

瞧着這是不滿意?

謝陟厘立即在心中尋思,想想哪種誓言夠毒,只要能讓他放心, 她怎樣都肯許的。

只是還沒等她開口, 門外傳來驚天動地的一聲:“主——子!”

嚴鋒撲将過來, 直接跪地上,一把抱住了風煊的腿:“主子您總算回來了!這麽些天您去哪兒了啊!”

風煊擡腳把他踹遠點,淡淡道:“哦,嚴郎将關愛女囚之餘, 還有空惦記我?”

嚴鋒臉上一紅, 又羞又慚:“我……我……”

“罷了,”風煊道, “聽說這次來的巡查使是十一?他現在人在何處?怎麽不在府中?”

嚴鋒立即道:“十一殿下除了查案,平時很少待在府裏, 都在外頭體察民情。我這就帶人去找他!”

“有你什麽事?你自己的馬場不好生待着, 成天窩在都護府算怎麽回事?”風煊道,“先去大營領一百軍棍, 回你的馬場去。再敢來,一次一百棍。”

明明風煊聲量也不大, 但就是有一股子肅殺之氣充斥在屋內。

謝陟厘還是默默地和小羽抱在了一起——風煊在她家住得久了, 她都忘了他訓人時有多吓人。

嚴鋒就更不必說,一聲也不敢吭, 乖乖垂手退了下去。

風煊轉過身來, 對着謝陟厘開口的時候, 全然是另一副語氣:“我十一弟的母親早逝,在宮中的境遇可以說是和我有幾分同病相憐,因此我同他比旁人要聊得來些。他脾氣一向很好, 平易近人,喜歡和百姓打交道,你不要怕。”

謝陟厘心說他好不好關我什麽?我怕什麽?堂堂皇子,難道還要和她拉家常麽?

她想了想,問道:“小羽今後是留在這裏念書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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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煊點頭:“我當初受封的時候有一座宅子在雲川城,只不過我一向都是住軍營,從未進去過。方才我已經吩咐人去收拾,你便帶着小羽住過去。”

他的聲音低沉溫和,與方才訓嚴鋒全然是兩副聲調,尤其房士安還在旁邊,他這麽軟語相商,謝陟厘沒來由覺得臉有點發紅:“這會不會太……”

“麻煩了”三個字還沒說出來,風煊便道:“那邊有人日夜巡邏,可保你們安穩太平。”

謝陟厘忍不住問道:“還會有……”她用口形說出“刺客”二字。

“來龍去脈沒查清楚,一切皆有可能。”風煊道,“莫要覺得麻煩我,你們住過去是為我省事,可以免我後顧之憂。”

謝陟厘只得應下:“是。”

房士安早向小羽招招手,領着小羽去尋書了。房士安心中暗道:難怪大将軍會親自囑托,原來是小舅子。

風煥與風煊差着四個排行,實際上只比風煊小半歲。

那半年內皇帝給風煊添了三個弟弟,一個妹妹。

風煥進來的時候,謝陟厘正在跟風煊商量,想回西角城收拾些東西。

風煊道:“我已經派人過去了。”

謝陟厘意外,他一直和她在一起,還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下的令:“可他們不一定知道我要搬什麽……”

“放心,就算忘了什麽也不會忘了你的一貓一狗。”風煊道,“能搬的他們都會搬來的。”

便在這時,門外有人道:“七哥!”

謝陟厘一轉臉,便風煥滿面喜色,大步而來。

原來就是昨日同孟澤一起出門那個人。

當時遠看已經覺得文雅秀美,此時近瞧更覺得他的肌膚比姑娘家還要細膩,五官也十分精致,笑起來甚至有幾分甜美。

“我一來便說要去大營找你,可孟澤說你身負軍務去了別處,再問就是軍務機密,一字個不肯多說,我還以為七哥你不想見我了。”

風煥說着,視線落在謝陟厘身上,笑道:“這位姑娘甚是面善,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風煊的手本來已經拍上了風煥的肩,此時改拍為握,語氣略有不善:“幾年不見,你何時學會這些油腔滑調了?我身邊的人你也敢搭讪。”

風煥“哎喲”一聲:“輕點兒!我這養尊處優細皮嫩肉的,一捏就散架。”

謝陟厘忙道:“昨日我來找孟澤時,與殿下有一面之緣。”

風煊松開風煥,風煥揉揉自己的肩膀,呲牙咧嘴:“多謝嫂嫂為我澄清。”

謝陟厘給這“嫂嫂”兩個字驚住了,慌忙擺手:“殿、殿下誤會了,我不是……”

“孟澤是假的。”風煊打斷了她的話,“不知是誰派來冒名頂替,他知曉我與孟澤的一切過往,連稱呼與細節都絲毫不亂。”跟着便把昨日之事告訴了風煥。

兩人在聊正事,謝陟厘也不好打斷,繼續這麽杵在這裏旁聽機密也不像話,正此時下人來請用午膳,謝陟厘趁機便要悄悄拿起腳退下。

然而腳尖才一動,忽然衣袖一緊,被風煊拉住了。

謝陟厘:“……”

風煥喚那一聲“嫂嫂”,其實原本是戲稱。

因為風煊向來是生人勿近,據風煥的觀察,三寸是風煊的底線,旁人湊近風煊的三寸之內,風煊必然不悅。

但方才他進來的時候,只見謝陟厘與風煊之間的距離近到衣袖交疊,對于這一點謝陟厘是沒有在意,風煊則是明顯靠攏,有意為之,顯然待她頗為親近。

而此時,明明聊着如此機密之事,卻不放人離開,風煥便知道,自己這一聲“嫂嫂”當真沒叫錯。

兩兄弟暫時止住話頭,随着下人去飯廳,嘴裏聊一些京城的閑天,哪家升遷了,哪家落馬了,哪家與哪家連姻了之類。

風煊一直沒松開謝陟厘,謝陟厘忍不住開始從他手中搶救自己的衣袖及自己,小聲道:“大将軍,您和十一殿下許久不見,一定有許多話想聊吧?我、我就不打擾了……”

風煊道:“不妨事,一起吃個飯。”

“可、可我有點妨事……”謝陟厘努力道,“我想去和小羽一塊兒吃……他怕生,頭一天和房先生在一起,說不定會害怕……”

風煊道:“放心吧,房先生最是和藹親切,并非古板夫子。”

謝陟厘實在找不出借口了,幹脆也懶得找了,只道:“我……我就是想去看小羽。”

風煊牽着謝陟厘去吃飯全然是一種習慣——他已經習慣了身邊有謝陟厘,無論是起床後還是睡前,無論是做事還是吃飯。

她的性子綿軟,向來難得有這麽強硬的時候。此時風煊才明白她确實不想跟她一道,便松了手,柔聲道:“去吧。”

謝陟厘立刻行了一禮,飛身告退。

風煥訝異地看着風煊:“我七哥竟然是這麽好說話的嗎?”

風煊輕輕笑了一下,視線還落在謝陟厘遠去的背影上,直到謝陟厘轉過了彎,再望不見了才收回來,輕聲道:“我忘了,她膽子小,怕生。”

“都是一家人,還怕什麽生……”風煥還沒說完,風煊便板起了臉,“以後在她面前收起你的纨绔習性,你太過熱情,阿厘也是會怕的。”

“是是是。”風煥一疊聲應着,末了,嘆了口氣,“你以為我想這般纨绔不正經嗎?”

想在宮裏生存,每個人都需要一點保護,有人靠母族,有人靠聖寵,有人只能靠自己。

風煊以命博軍功換來了王爵,風煥則是靠着一副纨绔假面,才在宮中你死我活的争鬥中求得了一線生機。

“京裏是鬥得不成樣子了,老三和老五剛被廢為庶人,十六被派去了南疆,我則是自請來了北疆。”

兩人在飯桌上坐下,摒退了所有下人,風煥才卸下了一直挂在臉上的笑容,深深地嘆了口氣,“我已經想好了,安家這個案子我少說也得查上大半年,然後才慢慢回程,花它個三四個月,如此拖上一年,好好在這裏過過人過的日子。”

風煊懂他的無奈,給他斟了一杯酒:“父皇而今怎麽樣?”

“還是那老毛病,說到底就是被酒色掏空了底子,三年前又在庫瀚刀下受了驚,近年來據說總是驚夢難安,我來之前賜行時見過他一面,他由四個宮女擡着,連喝水都要人喂了。”

風煥說着,嘲笑了一下:“錯了,他從前便是要人喂水的。”

兩個靜默了片刻,風煊道:“也好,你既然在這裏,就幫我做點事。明年開春之後,我打算對北狄用兵,籌備糧草之事,我便交給你了。”

“你要打北狄?”風煥吃了一驚,“不成,你這不是往太子手裏遞刀子麽?他和皇後不知在父皇面前進了多少饞言,說你功高震主,包藏禍心,圖謀不軌。若不是良妃娘娘頗為聖心,為你周旋,只怕早就有聖旨下來拿你入京問罪了。”

“我知道。”風煊道,“北疆兵權一日握在我手裏,他們便有一日寝食難安。可這兵權我握一日,便要做一日的主,我就是要在他們動手腳之前,把北狄拿下,換我邊疆安寧。”

風煥回想起了小時候,他沒有靠山沒有聖寵,連母親都沒有,是衆皇子中最受排擠的那一個,是個人就能朝他踩上一腳,只有風煊,永遠會站出來擋在他面前,哪怕被其它兄弟揍得鼻青臉腫也不會後退。

“七哥……”風煥聲音有些喑啞,他待的地方比風煊更暗,看得也比風煊更深,“你可知道,功勞越大,你便越危險?”

“十一,邊疆太平,勝過個人的安危榮辱。若是我能一舉平定北狄,你可知道北疆有多少百姓會因此受益?”風煊道,“我奉命鎮守北疆,護衛大央的整個北境,那些人在想什麽不重要,我能做什麽才重要。”

“當初我勸你不要老擋在我面前的時候,你就是這樣……又板正,又固執……”

風煥喃喃說着,正色道:“七哥,因為是你,我才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現在不單不該伐北狄,還應該暗中與古納修好。須知有北狄的威脅在,父皇才不敢撤你,他們的讒言才沒有用。世上若沒了老鼠,可就沒有人會養貓了!”

“阿煥!”風煊喝道,“誰教你的這些念頭?與敵通好,把古納當老鼠養?我警告你,休要把宮中玩的那一套帶到這裏來!将軍守國,寸土不能讓,敵伺邊疆,非戰不能安。此生不平北狄,我風煊枉生為人!”

風煥自小給他教導慣了,見他疾言厲色,下意識坐直擺正:“是,我錯了……”

風煊知道風煥是自小被人欺負怕了,所以把權謀制衡之一套玩得極溜。

他把酒杯往風煥面前一擱:“在宮中我鞭長莫及,但在北疆,只要有我在一日,你便安心過活一日。普通人怎麽過日子,你就怎麽過日子,知道麽?”

風煥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露出一個笑容:“知道啦。”

他的笑容一直像是個清麗的面具,永遠戴在臉上,但這一刻的笑容,卻是明淨得如一個孩童。

風煊忽然也笑了一下。

風煥問:“哥你笑什麽?”

“你有一句話說錯了。”

“什麽話?”

“世上就算沒有了老鼠,還是有些人會養貓的。”

比如某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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