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你可以給我當姐夫

小羽還沒有完全睡醒, 人裹在鬥篷裏,被謝陟厘抱在身上,鼓鼓囊囊的一大團, 腦袋不停往謝陟厘肩上蹭, 想找個舒服點的姿勢。

謝陟厘有點猶豫, 向風煊道:“要不……我和小羽就不去了吧?”

您老人家去府衙辦正事,他們兩姐弟跟着算怎麽回事呢?

“上來。”風煊坐在車轅上,道,“他們既然能在我身邊埋下暗棋, 你們倆再留在此處恐怕已經不安全了。”

謝陟厘并不能很能理解。

因為你被刺殺, 所以我們也可能被刺殺?

可您是大将軍,我們只是無足輕重的草民啊。

但太陽當空照着, 四下周雪光耀眼,映得風煊的眉眼異常鋒利。

發現孟澤是被他人假扮之後, 風煊整個人就像是一道剛被磨砺過的刀鋒, 寒氣逼人。

謝陟厘不敢再廢話,抱着小羽坐上車轅。

馬車駛出小巷子, 一路上遇上不少熟人。

風煊雖說在這小巷住了幾個月,因為傷勢, 難得出門。街坊鄰居是頭一回光明正大地瞧見兩人這麽坐在一起, 紛紛笑眯眯打招呼:“趕集吶?”

“去哪裏?”

“一起啊?”

“今兒天真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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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确實是個好天,因此去雲川城的人便不止他們三個。路上遇見了一對夫妻帶着孩子, 馬車超過去的時候打了個招呼。

謝陟厘一面應着, 一面無端覺得, 她抱着小羽和風煊這麽并排坐着,還真是怎看怎麽像一家三口……

她立刻把這大逆不道的想法從腦子裏甩出去。

這些日子上面是外松內緊,對于風煊的追查一直就沒有放松過, 風煊剛到雲川城城門口便被攔住了。

守将機警地要把他請到城樓上——那兒有上頭交代下來的畫像,說是一位貴人,務必要尋得此人,但不得聲張,更不得冒犯。

“不必,我便是你們要找的人。”風煊說道,同時吩咐守将準備一輛馬車,然後向謝陟厘道,“阿厘,我先去府衙,你帶着小羽先去都護府外等我。記得,我沒到,你別先進去。”

謝陟厘點點頭,帶着小羽換了輛馬車,由守将帶人護送到都護府大門外不遠處,就停在昨日那家面攤旁。

小羽聞着面香味醒來了,嚷着餓要吃的。

謝陟厘想了想,既然叛徒已經揪了出來,風煊又親自來此地,大約是用不着她上嚴鋒面前演戲了,便抱着小羽下車。

風煊騎着威風趕來的時候,就見姐弟倆正坐在面攤上,旁邊面鍋裏熱汽騰騰,小羽嘴裏塞得滿滿的,大口大口嚼着咽了,然後伸長一點脖子去喝謝陟厘遞到他嘴邊的湯勺,喝了一大口湯。

從這裏只看得到謝陟厘的側臉。她的眉眼生得秀麗溫婉,鼻梁卻是筆挺秀氣,正臉怎麽看怎麽軟糥可愛,側臉卻別有一股清雅味道。

風煊手裏的缰繩不知不覺放緩了一些——她好像就是有這種本事,不論什麽時候看到她,都能讓他放松下來。

謝陟厘聽見威風打響鼻,才察覺風煊來了。馬車已經卸下,想必是事情已經辦妥了。

謝陟厘有點不好意思,人家是來辦正事的,她卻帶着人在這兒吃面,她試探着道:“要麽您先去忙吧?我和小羽在這裏等着就好。”

“我也餓了。”風煊一撩衣擺坐下,“店家,再來一碗。”

謝陟厘回想清早吃飯的時候,風煊着實是食不知味,這會兒也的确可能真是餓了。

風煊問謝陟厘:“你不要麽?”

謝陟厘搖搖頭:“我不餓。”

風煊點點頭,喚那名守将過來,吩咐幾句,守将立馬去了,片時拎着一只椿箱過來。

椿箱裏有一只小巧的紅泥火爐,上面擱着一只砂鍋,砂鍋裏溫着一盅七寶紅糖藕粉,裏面放着蓮子百合紅棗枸杞榛子山藥核桃幾樣幹果,在寒冷的空氣裏散發着濃郁的甜香。

風煊把藕粉端出來,放在謝陟厘的面前。

謝陟厘有點反應不過來:“……給我的?”

“你連着兩日奔波,飲風冒雪,嗓子想必不舒服吧?”風煊道,“我聽說松鶴樓的藕粉做得好,你嘗嘗看,潤潤喉。”

謝陟厘坐在面攤上心情略有點複雜。風煊的傷好了,背叛也揪出來了,也就是說,這尊大佛她終于可以送走了。

小廟終于可以清閑下來了。

但總歸是熱鬧了幾個月,說走就走,難免有些些不适應,因此她方才是有點恍惚的,當然恍惚也沒恍惚多久,很快就振作起來,從此就是她和小羽接着相依為命了,也挺好。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心情理順了,這碗藕粉送到面前,香氣與熱氣薰到臉上,又不由自主開始恍惚。

風煊見她遲遲不動,問:“不喜歡?”

“沒有沒有,多謝費心。”

松鶴樓是雲川城最有名的酒樓,出入其中的非富即貴,菜品據說樣樣都是珍馐。謝陟厘嘗了一口,果然又香又甜且十分滋潤,她這幾日有些累,又沒睡好覺,确實有些上火了。

只是好吃歸好吃,她還是有些恍惚,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好一會兒之後她終于找到了——大将軍,您是來辦正事的吧?怎麽也坐着跟我們一道吃了起來?

如果可以選擇,謝陟厘真的不想踏進都護府。

都護府房屋高軒竣麗,花園裏曲徑回環,假山繞得像迷宮一般,是謝陟厘從前只有年畫上才看到過的景象。

只是她全沒有心情欣賞,滿心都覺得自己與這裏格格不入。

若說擔心她和小羽的安危,派兩個人保護她們也盡夠了,實在犯不着這般将她們姐弟倆随時攜帶。

所以真不知道風煊到底在想什麽。

進門的時候,風煊便命人帶小羽去找房先生。

謝陟厘不知這房先生是何許人也,但小羽既去,她自然要跟着,哪知才邁步,便給風煊拉住了衣袖:“你随我來。”

小羽怕生,也拉着謝陟厘的袖子不放:“我不要見什麽先生,我要跟着阿厘!阿厘是我的,你不許跟我搶!”

風煊晃了晃三根手指:“三頓兔肉。”

“……”小羽慎重地思索了一下,松開了阿厘,只叮囑,“那你們要早點來找我啊。”

謝陟厘:“……”

騙小孩子連花樣都不帶換一個的。

風煊帶着謝陟厘,穿門度戶,越走越是偏僻。最終停在一處,滿地落葉也無人打掃,看上去十分荒涼。

謝陟厘沒想到督護府還有這種地方,忍不住輕聲問道:“這是哪兒啊?”

“都護府的私牢。”風煊說着,走進了院內。

好幾名烈焰軍的兵士守在門前,一見風煊,齊齊便要行禮,風煊止住他們,問道:“嚴鋒可在裏面。”

兵士回道:“是。嚴郎将剛進去不久。”

風煊點點頭,進了門。

謝陟厘知道事涉機密,再加上之前兩次風煊都譴開了她,這次她便也自覺地停在門外,沒有跟上。

風煊回過頭:“還不過來?”

“……”謝陟厘忍不住道,“我也要進去嗎?”

風煊沒有回答,只朝她伸出手。

謝陟厘不敢把手伸過去,只老老實實跟進門來,手規規矩矩地貼着身側。

風煊卻一探身,把她的手牽在了手心,然後才往前走。

“!”謝陟厘全身的血液都向着兩手交握的位置沖過去,每一絲觸感都在腦海中放大,心裏面像是有一萬只兔子狂跳。

他他他他這是幹什麽?

“人們去暗的地方總要帶着燈燭,去冷的地方總要帶着火,我去瞧一些不好的事,便總要帶着你。”

風煊道,“之前支開你,是怕誤傷你。如今在都護府,留守的都是烈焰軍,嚴鋒無論如何也翻不出多大風浪,所以你可以放心跟着我。”

此時謝陟厘已經跟着他進了第二道門,從樓梯一直往下,私牢設在地底,暗無天日,唯靠着火把照明。

沿途的守衛顯然都被嚴鋒打發了出去,一路寂靜,風煊的聲音便顯得格外低沉。

謝陟厘又開始恍惚了,大将軍這話,她完全不知道怎麽接。

只能理解為——也許是她把他從戰場救了回來,于是他便将她視作為吉祥物護身符一類的東西,所以去瞧不好的事什麽的,就帶着她。

如此一理解,人倒比較泰然了。

當吉祥物便當吉祥物吧。

地面上的都護府輝煌華麗,地下的私牢卻是幽深可怖,大大小小有十幾間牢房,快要走到最裏面的時候,風煊停下腳步,謝陟厘也聽到了嚴鋒的聲音。

“……你再怎麽生我的氣,也不能不顧惜自己的身子,這都兩天沒吃了,怎麽受得了?”嚴鋒的聲音裏滿是疼惜,“這是讓廚房專門做的,廚子說都是你素日愛吃的。”

“你錯了,都護府的小小姐愛吃這些不假,可我而今只不過是個待死的女奴,哪裏還配吃這些東西?”

這是安知意的聲音,冰冷徹骨。

謝陟厘這下知道嚴鋒為什麽總往都護府跑了。

“你……你別這樣說,你不會死的,我一定會跟十一皇子求情,一定會保下你的性命——”

“保我性命?”安知意道,“就算不死,憑着那該死的風煊給我們家安的罪名,安家男子沒一個逃得過流放,女眷統統都得沒入官中為奴為伎。”

嚴鋒道:“不,不,我一定會救你的,你放心——”

“我放什麽心?!我只不過求你一件事,你卻遲遲不肯去辦,只知道嘴上說這些沒用的哄我,你以為我會信?”

安知意聲音凄厲,“嚴郎将,放心的那個是你,你大可以等着風煊判我們的罪,把我充入官中樂坊為伎。看,我生得美麽?這麽美,當奴才多可惜?我一定會成為北疆最美的官伎吧?到時候,只要你拿着錢來,我該怎麽侍奉就怎麽侍奉,侍奉你多少次都行,侍奉多少男人都行!”

“你別說了,阿麗你別說了!”嚴鋒打斷她,聲音裏透着一絲崩潰,“不會的!不會有那樣一天!”

裏頭靜了靜,謝陟厘以為風煊會進去,但風煊紋絲未動,松油火把忽明忽暗,他的臉色也晦暗不明。

“嚴郎……”安知意換了一副嗓音,宛轉柔媚,“我知道你舍不得下手,可是,你舍得我嗎?我既然已經心許于你,自然不會去受那般侮辱。真要我當女伎,我就先一頭碰死在這裏……”

“不行,不行。”嚴鋒的聲音有點激動,“你不能死,我不會讓你死。”

“要我活,也簡單啊。只要你照我說的,去殺了風煊,他一倒下,我父親在朝中的人脈便可以為父親申冤開脫,到時候,父親官複原位,而我,還是都護千金。到時候,父親記你的恩德,你我又兩情相悅,結成神仙眷侶,白頭偕老,做一對快活鴛鴦,你說可好啊?”

謝陟厘知道安知意的聲音甜美動聽,但沒想到竟然如此勾人,謝陟厘是個女人,都忍不住有些臉紅。

如此媚人,就算嚴鋒把持不住,真做了什麽對不起風煊的事,好像都情有可原了。

裏面忽然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吟哦,緊跟着是粗重的喘息,謝陟厘愣了愣才明白裏面在發生什麽事。

然後就感覺風煊的手緊了緊,火把從後頭照過來,從她這個角度望過去,只見風煊的耳墜一片鮮紅。

“我們……是不是該走了?”謝陟厘忍不住問。

“嗯。”風煊從鼻子裏哼出含糊的一聲。

就在兩人正要轉身的時候,嚴鋒忽然發出一聲大喝:“不可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他大聲喘息,聲音大得在地牢裏回蕩:“阿麗,我什麽都可以給你,若你要的是我的命,我現在就可以割下這顆人頭給你,可你不能要別人的命……不能……愛你的人是我,我只能用自己的命愛你,不能用別人的命愛你!何況那還是主子!我當初和阿成一起立下過誓言,一生追随,永不背叛,違誓者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謝陟厘看不清風煊臉上神情,但感覺到他握着她的那只手稍稍放松了一些,沒有那麽僵硬了。

“你走!你走!”安知意的聲音尖利極了,雜着杯盤碎裂之聲,“你和你的主子永生永世在一起吧!給我滾!滾!”

最裏面那扇門打開來,風煊一把把謝陟厘攬進旁邊的牢房中。

“我晚上再來給你送飯。”嚴鋒走了出來,朝牢裏道。

“我不吃!你給我滾!我不想看見你,看見你我就覺得惡心!”

嚴鋒沒有再說話了,謝陟厘從門縫裏瞧見他低着頭走出去,身上還挂着些魚翅菜葉。

風煊瞧着他的背影,簡單地發出一個低沉的評價:“蠢。”

房先生大名房士安,乃是北疆有名的飽學之士,從前官居翰林院大學士,曾在禦前侍奉,後來因不喜京中風氣,辭官回鄉,現如今受風煊之托暫時署理都護府上下事務。

謝陟厘這才知道風煊的意思——他想讓小羽拜房士安為師。

“小羽五歲了,這孩子聰明伶俐,完全可以開蒙讀書。”風煊道,“我之前跟房先生提過這事兒,房先生收徒門檻頗高,不能全由我說了算,所以還得讓房先生見一見小羽才行。”

謝陟厘也想過小羽讀書的事,當初那塊銀鎖原本是打算給小羽交束脩時用的。但在她的想象裏,小羽要讀書,也是去與家中隔了兩條巷子的私塾,那兒有個七十來歲的夫子,雖然已經老眼昏花,但教幾個小孩子應該還可以。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小羽會跟着一位前翰林院學士讀書。而且,“你……之前……是什麽時候?”

風煊沒想到她問這個,随口道:“夏天的時候。”

“賽馬會之前?”

“嗯。”

謝陟厘沉默了。那個時候風煊和安氏父子假意接近,往來頗為頻繁,而她則已經收拾包袱,把他的病撇在一邊,快快活活回家了。

那個時候,她以為和他已經兩不相欠,沒想到他竟然還想着小羽的前程。

謝陟厘心頭一時酸楚,一時滾燙,一時內疚,一時感動,五髒六腑像是一鍋被煮沸了的湯。

說話間已經到了房士安房門前,房士安四十許年紀,留着三縷長須,整個人清癯得很,一雙眼睛卻是秋水般清亮。

此時房士安眼睛裏滿是笑意,向着風煊一揖到底:“此子過耳成誦,天生聰慧,如此佳徒,在下先謝過大将軍了。”

“先生客氣。”風煊托起他,“這孩子聰慧歸聰慧,頑皮起來可夠能禍害人的,還望先生不要嫌棄,從嚴教導才好。”

房士安呵呵笑。

他們兩人客套的功夫,小羽已經一溜煙跑到了謝陟厘身邊,抱着謝陟厘的腿,兩眼黑漆漆的眸子急不可耐。

謝陟厘一見他這模樣便知道他有話要說,當即蹲下來,問:“做什麽?”

“阿厘阿厘,”小羽湊到謝陟厘耳邊,急急問道,“他真的是大将軍啊?”

謝陟厘點頭:“嗯。”

“殺了庫瀚的那個大将軍?”

“嗯。”

“給爹爹平反的那個大将軍?”

“嗯。”

“天吶……”小羽眼睛睜得滾圓,喃喃,“我家住了個大将軍!”

風煊和房士安聊了幾句,看着這對在旁邊交頭接耳的姐弟倆,不由笑道:“說什麽悄悄話呢?”

小羽轉身看着他,思量了半日,忽然道:“那好吧。”

風煊不解:“好什麽?”

“既然你是大将軍,我就不跟你搶了。”小羽大聲宣布,“你可以給我當姐夫。”

“!!!!”

謝陟厘萬萬沒想到小羽會冒出這麽一句,感覺自己差點兒當場背過氣去。

風煊起先有一絲意外,然而這意外只是短短一瞬,即轉便全成了眼底的笑意,他的意态甚是悠然道:“誰當你姐夫,那得看你姐的意思。”

謝陟厘立即搖頭,瘋狂擺手:“我我我我沒有這個意思!絕對沒有!我對天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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