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這種事情是不是很重要?
謝陟厘原先擔心小羽不習慣, 想陪着小羽多住幾天再回軍營。
結果小羽白天在都護府跟随房先生讀書,晚上回來有高管家好吃好喝伺候,還有雄壯和霸道陪着解悶, 日子過得不要太安逸。
謝陟厘便帶着之前搬出來的醫書, 重新回到大營。
她離開大營的時候草木青青, 再回來時已經是雪滿大地,唯一不變的是永遠熱火朝天的校場,以及永遠忙個不停的醫護營。
上回醫護營是忙着做解暑茶,這回是忙着做凍瘡膏。
“你和大将軍回來得倒是巧得很, 一個前腳, 一個後腳。”惠姐一面磨藥,一面問道, “你們倆都是好幾個月都不在大營,是不是過到一處去了?”
“……”
謝陟厘有時候真的不得不佩服惠姐,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大将軍, 一個是普普通通的小醫女,且還是她離開在先, 歸來在後,滿軍營沒有一個人往這方面想, 惠姐不單想了, 還想得特別準。
“怎……怎麽可能……”謝陟厘埋頭磨藥,“我一直待在西角城來着。”
後半句的确是實情, 所以謝陟厘說得不算緊張。
惠姐跟着便嘆了口氣:“唉, 你們要真是好幾個月都在一塊兒, 這會兒你該是住進雲川城的大将軍府了吧,哪裏還會來這裏幹這苦差事?”
“……”
謝陟厘只想說姐姐你的嘴是開過光的嗎?
她完全不敢接話,一心埋頭幹活。
同樣一件事, 被別人逼着幹,和自己想幹,那是千差萬別,十分不同。
以前謝陟厘看見醫書便覺得頭大如鬥,而今自己一心想學,醫書雖然照舊艱澀,可一旦下了決心去啃,進度比起從前大有起色,曹大夫也很少捏着胡子看着她嘆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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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她又跟在曹大夫身邊忙碌到中午,惠姐替兩人送了午飯過來。
謝陟厘正在向曹大夫請教一處看不懂的地方,曹大夫為她詳細講解。一個教得認真,一個聽得認真,兩人都忘了動筷子。
惠姐道:“兩位快來吃吧,天冷,飯菜涼得快。”
“嗯嗯,馬上就好。”謝陟厘嘴上應着,耳朵卻沒閑着,心思全在醫書上頭。
惠姐又道:“阿厘快吃飯,下午不是還要回小帳上課嗎?”
“知道了。”謝陟厘應着,正要再問問曹大夫的時候,惠姐直接把飯碗往曹大夫手上一塞,然後把謝陟厘拉開一些,低聲道,“老曹胃不好,餓了會胃疼,吃冷了也會胃疼,你知不知道?”
謝陟厘連忙向曹大夫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了,下次我會注意的。”
“阿惠你也真是,教阿厘醫術乃是大将軍交給我的軍務,吃飯哪有軍務要緊?”曹大夫說着擱下碗,“阿厘過來,我告訴你這味藥怎麽用……”
“先吃飯!”惠姐打斷曹大夫的話,聲音頗高,氣勢雄渾,“給老娘把飯吃了,不然今兒什麽也別想教!”
謝陟厘呆住。
怎麽她幾個月不在,大營的世道就變了?
一個醫女敢這麽吼軍醫了?
偏偏那個被吼的軍醫還老臉微微泛紅,咕哝道:“吃飯便吃飯……惠娘你這麽大聲做什麽?莫要吓着阿厘。”
“你自己的身體,阿厘不曉得,你也不曉得嗎?”惠姐道,“說了多少次,按時吃飯按時吃飯,嘴上答應得好好,一忙起來丢到腦後!”
曹大夫:“這不是有事兒嘛……”
謝陟厘:“……”
忽然之間,不知道自己該捧起飯碗默默扒飯,還是帶着飯碗自己走人。
帳簾忽然被掀開,踏進來的人身高腿長,得半彎着腰。
是風煊。
帳內三個人都是醫護營的,瞬間職業病發作,同時問:“大将軍您怎麽了?”
風煊擺了擺手以示自己沒事,視線望向謝陟厘:“兩位軍醫都已經在帳篷裏等着了,你怎麽……”
目光在她手裏的飯碗上一頓:“還沒吃飯?”
不知怎地,謝陟厘覺得他說這話的神情語氣和方才惠姐如出一轍。
謝陟厘連忙放下飯碗:“我我這就走。”
“吃飯。”風煊低喝一聲。
這一聲裏明顯帶着一絲不悅,不單是謝陟厘立刻抱起了飯碗,連曹大夫都趕忙扒起飯來。
大将軍在這裏立等,謝陟厘吃得又急又快,差點兒噎着。
一杯水遞到了跟前,風煊道:“你慢些吃,吃好等我一等,我正好有事要問曹大夫。”
這下換曹大夫吃噎着了。
風煊問了些冬季藥膏準備得如何,又命曹大夫多備些凍傷祛寒之藥,曹大夫一一答應。
曹大夫大約是吃飯吃太急,腸胃不适,眉頭一直微微皺着。
惠姐在旁邊一臉着急,但又不敢打斷大将軍問話,只用眼神暗示謝陟厘快點兒吃。
謝陟厘放下飯碗,風煊也剛好問得差不多,兩人一起離開。
風煊腿長,又是軍人,步子習慣性邁得又大又快,謝陟厘每走一段路就要小跑一陣跟上。
風煊意識到了這一點,放慢了腳步。
謝陟厘不用小跑了,一路埋着頭,努力回憶從前惠姐和曹大夫在一起是個什麽情形。
風煊一路只瞧見謝陟厘的頭頂,濃密的秀發下露出一個淡白的細小發旋。
“想什麽呢?”他問。
“在想惠姐和曹大夫是怎麽回事……”
謝陟厘完全是下意識順嘴答的,答完才發現不對。
大将軍讓她跟着曹大夫是去學醫的,她居然琢磨起這種事情來。
謝陟厘滿臉尴尬,幸好小帳就在前面,她擡腳便想跑路。
風煊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等等。從明日起上午上課,午飯之後再去醫護營。”
謝陟厘心中不由暗暗愧疚,果然一走神就被大将軍逮了個正着,她連忙道:“是,我一定會好生研習醫術的,大将軍請放心!”
風煊倒沒有在在乎她的醫術,她近來努力得有點不像話,小帳篷的燈光半夜才熄,第二天她又起得比誰都早,有幾分讀書人頭懸梁錐刺骨的意思。
“研習歸研習,覺還得好好睡,飯也得好好吃,知道麽?”
“知道了。”謝陟厘掙了掙手腕,沒掙動。
風煊只覺得那一截子手腕握在手裏一捏就能斷,滑溜溜的觸手如玉,一時并不是很想松開。
但學醫到底是她的夢想,他說了要助她實現心願,便不能壞她的事,再是不舍,還是松開了手。
謝陟厘行了個禮,轉身便向小帳篷飛跑而去。
冬日裏加了衣裳,大家都是裹得厚厚得一團。但謝陟厘生得纖巧,衣裳再厚,人也還是靈便得很,這幾步跑得甚是輕盈,在風煊看來很像一蹦一跳往窩裏奔的小兔子。
風煊望着,嘴角不自覺露出了一絲笑容。
“主子!”路山成從後面走來,一眼就看到主子笑得一臉……蕩漾。
路山成:“……”
他就知道謝陟厘這個妖女不簡單,當初主動離開大營果然是以退為進,中間用救命之恩博上了位,如今又追到了大營來,主子眼看是已經落入她的手掌心了。
“何事?”風煊收斂了笑容。
路山成這才想起正事。
孟澤是他人假冒并且意圖刺殺風煊這件事,讓路山成驚得腦子都快飛出來了,然後立刻把孟澤的直系部屬們以及與孟澤私下走得近的人全部悄悄盤查了一遍,今日便是來回禀消息的。
不知是孟澤生怕自己露餡,所以和旁人走得都不算近,還是孟澤的人把自己藏得太深,路山成派人盯了這些日子,居然一個異樣的都沒有。
“我會再接着盯的,只要是狐貍,總會露出尾巴。”路山成道。
風煊點點頭,忽然道:“曹大夫和醫女惠姐也派人去盯一盯。”
路山成頓時上心了:“主子覺得他們可疑?”
那倒不是。
風煊只是單純不喜歡謝陟厘問他們怎麽樣的時候,自己答不上來。
謝陟厘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搞醫書。
去曹大夫身邊,在做事之餘,也是提前把不懂的東西先準備好,争分奪秒問清楚。
每日裏人們都可以看見謝醫女行色匆匆,腳步不停,目光發直,口裏念念有詞。曹大夫順手就給她開一劑滋補方子,讓她休沐的時候去抓來吃。
謝陟厘忙道不用,“最近軍中的夥食好得很,每日裏都有一盅補湯,不必再補了。”
惠姐在旁邊聽得耳朵一動:“哦,夥食怎麽個好法?”
謝陟厘便報上今日的菜名,紅燒羊肉、醬大骨、炒豆幹、熬白菜,外加一盅人參雞湯。
“……”惠姐道,“大将軍想必跟你吃的一樣。”
謝陟厘點頭,起先她還以為士兵送錯飯了,正是看到風煊也是吃這些才放下心。
惠姐嘆道:“你這個傻姑娘,軍中都這麽吃,一年要花多少軍饷?這是大将軍的小竈。”
謝陟厘訝異:“大将軍從不開小竈。”
“所以呀,是為了你開的。”
謝陟厘有幾分震驚:“不可能……”
惠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曹大夫,暫時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尋了個由頭和謝陟厘一起去取藥材。
離開帳篷之後,惠姐低聲道:“你是不是傻?你上課遲了些,大将軍親自來尋你,你還沒吃飯,大将軍便等着你吃完,怕你着急,還找借口尋些事情來問。他當了三年主帥,三年來樣樣與兵士同吃同穿,小竈完全是個擺設,現在為了你,小竈都用起來了。”
謝陟厘還處在震驚狀态。
——如此說來,大将軍為了栽培她,真是下了血本了。
“你如今是大将軍心尖上的人,有件事怕是只有你能幫我和老曹了。”
惠姐說着,忽然福下身去行了一禮,謝陟厘連忙托住她:“惠姐快別這樣,有什麽能幫忙,你盡管說。”
“這些日子我總覺得身邊有人跟着似的,回身又找不見人,原以為是我自己疑神疑鬼,誰知老曹也有,他家中還寫信給他,說有人專門去雲川城打聽他,家中還問是不是他得罪了什麽人。”
惠姐說着,眉頭緊鎖,“昨日有個大帳親兵,念在老曹曾經救過他命的份上,悄悄透了一句,說是大将軍讓查的。好阿厘,你能不能幫我們在大将軍面前求個情,我和老曹都是老老實實的,絕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大将軍恐怕是聽信了什麽人的讒言,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要害我們,要讓我知道了,非掐爛他的喉嚨不可!”
曹大夫溫潤忠厚,惠姐爽利機敏,兩人待謝陟厘都極好,謝陟厘答應了下來:“好,我一定替你問個清楚。”
又道:“大将軍從來不會錯冤好人,就算我不去問,他也一定不會冤枉你們的,你和曹大夫盡管放心。”
惠姐愁容滿面:“他在你眼裏自然樣樣都好,可他是一軍主帥,哪裏會把我們這等小人物的清白放在心上?你可千萬要替我們多說些好話。”
謝陟厘認真道:“不是的,他會的。”
他不是在她心裏樣樣好,他是真的樣樣好。
會打仗,會做飯,會逗小孩。
即便是懷疑身邊最親近的人也沒有濫殺,而是一個一個潛心去試探調查。
即使是死去已久的無名之輩,查實蒙冤便會還他清白。
他就是這麽好的大将軍。
從前風煊還頗為在意謝陟厘的清譽,但這次回營之後,每到夜間,風煊忙完了一天的軍務,便會到謝陟厘的小帳篷裏坐坐。
謝陟厘表示理解。
畢竟事關重大,以風煊行事嚴謹的作風,每日來視察一次,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他逗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比如昨晚,他還把兵書帶了過來,在謝陟厘對面一坐。
手指敲了敲桌面,這是要茶的意思。
謝陟厘熬夜容易犯困,夜裏便給自己泡了一壺提神醒腦的藥茶,之前風煊喝了一口,含在嘴裏良久才咽下去,然後道:“味道不錯。”
大将軍既然誇了,謝陟厘當然不能不孝敬他上峰。
此時謝陟厘便給風煊斟上了茶。
燈光下,兩人彼此坐在對面,一人看醫書,一人看兵書,看上去倒也互不相擾,十分安寧。
然而實際上,風煊每次一出現,謝陟厘都覺得小帳篷的空間和空氣都得擠壓了不少,背書也背得磕磕絆絆。
最要命的是風煊的記性比她好,有一段她背了好幾遍都沒背下來,風煊靠聽的居然能背了,張口就給她指出來,謝陟厘頓時更緊張了。
換作以前,她只能老老實實強行硬背,現在理智上雖然努力恪守上下之分,心裏卻總是容易把他當作那個在她家裏共吃共住了好幾個月的大哥,忍不住道:“大将軍,你不回大帳嗎?”
風煊頭也沒擡,視線落在書上,只問她:“你只知道天女山大營一個月要點多少銀子的燈油麽?”
“……”謝陟厘被問住了。
“軍中一應供給,皆是百姓賦稅所出,我身為主帥,理應以身作則,愛惜物力,能省則省。”風煊擡起頭,黑眸一片認真,“你既在我身邊,也當和我一起節儉才是。”
謝陟厘被他神情裏的認真所懾,乖乖跟着點點頭。
點完頭,才意識到不對。
……軍中真的艱難到了連燈油都要省的地步嗎?
但他是大将軍,大将軍說什麽,她自然就得做什麽。
大将軍想省點燈油,她當然不能說不省。
今日謝陟厘因受人之托,倒是盼着風煊早點過來,偏偏風煊今日不知有什麽事情耽擱了,比平時晚了半個時辰左右才掀開簾子走進來。
一掀簾子,風煊便看見謝陟厘臉上有一絲欣喜笑意,像是期盼他甚久的樣子。
這笑意直如清泉一般淌進風煊心裏。
……原來他不在的時候,她是這麽盼着想見他。
“你上回是不是問我曹大夫和醫女惠娘的事?”風煊帶笑問。
謝陟厘正要開口說這事兒呢,沒想到他倒先開了口,十分意外,連忙道:“你知道什麽?”
“曹大夫年四十,妻子早逝,是個鳏夫。醫女惠娘年三十四,丈夫死于戰亂,是個寡婦。”
風煊道,“曹大夫原有一子,十八歲入伍,死于三年前庫瀚一戰,曹大夫痛心疾首,自願入伍為醫,要在軍中效力,也算是為兒子報仇。惠娘的丈夫也是死于三年前,說起來,曹大夫的兒子和惠娘的丈夫還是同袍。因着這一點,兩人越走越近,看起來似乎好事将近了。”
謝陟厘一時間有點恍惚。
這些話似乎很該是從王大娘嘴裏出來的,而不該從風煊嘴裏出來。
風煊見她兩只杏核眼微微圓睜,溫潤的眸子在燈下被照出一片迷茫。
連這迷茫都是可愛的,讓人想把她拉過來好好揉上一揉。
“……”謝陟厘喃喃道,“你該不會……是因為我當時問了一句……”
“自然。”風煊道,“以後你還想知道什麽,都可以來問我。”
他的目光溫柔至極,被這樣的目光望着,謝陟厘覺得很像是周身浸泡在恰到好處的熱水當中,很溫暖很舒服。
只是她想到惠姐咬牙切齒的咒罵,猛然清醒了過來。
——所以,她就是惠姐嘴裏那個殺千刀的罪魁禍首?
第二日見了惠姐,謝陟厘當然沒臉提這事兒,只含糊說問過大将軍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惠姐果然發現身邊再也沒有人跟着,當下十分感激,又贊道:“大将軍這麽聽你的話,看來我們阿厘當真是前程遠大呀,來日飛上枝頭變鳳凰,說不定真要住進大将軍府裏去了。”
謝陟厘沒敢告訴她,不是的,已經住進去了。
惠姐教導謝陟厘:“人家待你好,你也要疼疼人家才是。天兒這麽冷,一個人睡多凄涼,兩個人睡就暖和得多。你倆住得那樣近,大将軍嘛,看上去就是個不解風情的,你得多多主動些才是……”
這些個生猛言語,謝陟厘早就聽慣了,只是一個沒忍住,問道:“惠姐你拿下曹大夫,不會就是……咳……”
惠姐得意地撫了撫鬓發:“哼,男人,有幾個抵擋得住這招?”
謝陟厘頓了一下,認真地問:“這種事情是不是對男人很重要?”
“那是自然了。”惠姐道,“不然那玩意兒能叫命根子?”
謝陟厘陷入了深思。
她想她有點懂了……
她随口一句疑問,風煊都記得如此清楚,還專門派人去查。
風煊如此為軍中節省,卻不是讓她滅了燈去大帳看書,而是自己滅了燈來遷就于她。
怕她學醫太累,甚至為她開了小竈。
……
樁樁件件,關愛皆超出正常上峰下屬之份,可見他在她身上傾注了多少心血,寄予了多大的期望。
不早日做出一份像樣的壯陽藥來,她怎麽對得起大将軍如此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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