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

合德反身回來時,手中拿着幾件衣物。薄子夏翻了翻,皆是淡綠色的,看模樣還是新衣,未曾過水。薄子夏盯着那衣服許久,才扭頭對合德說:“我以前的衣服呢?”

合德不耐煩地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像是很惱火薄子夏得不肯領情。薄子夏無奈,勉強把衣服套上,合德走過來,為薄子夏整理着身後的衣帶。她的動作緩慢而柔軟,似小心地避開薄子夏腰上的傷口,又似自我沉醉在這般溫存假象中。磨蹭了好半天,她才牽着薄子夏的手,下樓走到外面的街上去。

天已經全黑了,雪小了很多,稀稀落落地飄下來,在合德手中提着的燈映照下,顯得十分凄冷。

“有車馬來接應我們,時間并不緊。”合德對身旁的薄子夏說道,“尚有半個時辰,你還想去哪裏,我便陪你去走走。”

薄子夏想了想,口鼻在寒冷的夜色呼出一團團白氣。她說:“我想回我在城中的住處。”

“好,我帶你去。”

薄子夏居住的地方離此處并不遠,而她有兩個多月沒回去了。上一次離開那裏的時候,還是因為發現鐘師兄身首異處的屍體,沿血跡一路追蹤兇手。不知道現今那裏又是個什麽模樣。

走過熟悉的街巷,木門依然掩着,房前的空地和房檐上都積了厚厚的雪。薄子夏伸手将門推開,小院中只餘白茫茫的積雪,應該是厲鬼道給鐘師兄收屍的。合德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着。薄子夏猜測她會想什麽,畢竟這裏也是她住過兩年的地方。

“我記得你住在這裏時,每逢下雪,你就拿着掃把在院中掃雪,把雪都堆在一處,堆得高高的,說那是泰山。”薄子夏回憶着,凍得通紅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你還在牆角種了許多花,可惜去年冬天太冷,過了冬就都沒再開花。以前我搭的绫苕架子,因為好久都沒照料,花死了大半,木樨花去年零零星星開了幾朵,也都不香了。”

“我都記得。我還記得有一天你去厲鬼道,我一直在這裏等你,等到天都擦黑了,我焦急得不行,你回來時卻開開心心的,手中拿了朵绫花,說是個什麽男人給你送的,還說那男人是你師兄,如何一表人才,如何為人忠厚……”合德的聲音平靜得近于可怕。

“我當時問你,為什麽他要送你绫花?你說他會娶你。你就在我面前笑着去轉那朵绫花,說他會娶你。”合德說着,冷笑了一聲。薄子夏偷偷去看她,見合德的表情似笑非笑,上嘴唇微微咧開,像是随時要吃人一般,有點恐怖。

“世上有哪個男子能配上你?”合德問道,“我連那男人叫什麽名字都不想知道,蝼蟻一樣的人,我根本就不屑于去嫉妒他。可是他娶你,你就願意嫁給他。你是沒見過男人嗎,就這麽喜歡他?”

薄子夏被這樣诘問,惱火了起來,忍不住提高聲音反駁道:“他再怎樣,也不會如你這般待我!”說至激動處,薄子夏只覺得憤怒,連恐懼都消失了。她怒沖沖瞪着合德,心想大不了打一架兩敗俱傷,也比如今這窩窩囊囊的模樣要強。

“你厭惡如此?”合德的神情倒看起來有些詫異,薄子夏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知合德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的,還沒等薄子夏發作,合德卻率先踏過院中被白雪覆蓋的小徑,邊走邊道:“許久沒來了,進屋去看看吧。”

推開屋門,見室內一片漆黑,薄子夏便說:“我去點上燈。”

火鐮和蠟燭都放在屋中矮櫃上,而且,薄子夏記得清楚,矮櫃後的牆上還挂了把弩箭。薄子夏雖不擅長用弩,但女孩子獨居,便在家中置了把弩,聊勝于無。除了自己和合德,沒有第三個人知曉兩人在這裏,如果合德死了,修羅道的人也不會立即知曉,這樣自己就有充足的時間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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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快步走到矮櫃邊,摸到了弩箭,也不顧上面還沾了許多灰塵,就拿起來。她摸了摸,箭搭在弩機上,但是薄子夏又犯了難,室內一片黑燈瞎火的,如何瞄準?

時間耽擱得越長,對薄子夏就越不利。她想了想,決定先誘使合德說句話,确定她的大致位置。于是她當即以十分平靜的語調說:“真是邪門,這火石打不出火來。”

話音方落,合德手中的風燈就亮了起來,火苗雖小,卻将眼前都照了個清楚。薄子夏手裏捧個弩機,很尴尬地看着合德。

“我就說怎麽打不着火,原來拿錯了東西。哈哈哈。”薄子夏幹笑了幾聲,見合德依然看着她,匆忙将弩機放到一邊,裝模作樣地去拿火鐮和蠟燭。

“姐姐,我不記得你會用弓弩來打火。”合德的嘴角輕輕勾起來。這個微笑看在薄子夏的眼中,卻是無比恐怖。她下意識地警覺起來,眼睛緊緊地盯着合德,心裏想着,只要合德逼近一步,她就立即端起弩機,扳下懸刀。

然而合德只是轉過身往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淡淡地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薄子夏愣愣地看着合德走出門的背影,不知所措。合德轉眼便走到了小院中,站在雪地上,側身等着她。如果此刻薄子夏端着弩機沖出去,不僅難占上風,打鬥起來,街坊四鄰也都會被驚擾起來。想了片刻,她不甘心地看了弩機一眼,悄悄将箭頭折斷揣在袖中,走了出去。

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冷氣卻森森往上冒着。薄子夏緊走了幾步追上合德,合德便順勢抓着薄子夏的手,兩人并肩走在小巷中,等到再度返回河邊時,見橋頭已經停着一輛黑蓬的馬車了。車夫也穿一身黑衣,夜色中看不清楚容貌。

坐到車上時,薄子夏心中猶惴惴不安。合德是何等精明的人,必然知曉自己方才拿着弩機是要害她,可她卻當什麽都沒看見。合德的肚量不知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

這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薄子夏是心情郁悶,實在不想跟合德說話,合德則一直若有所思。馬車輪聲粼粼,将她們帶到一處毫不起眼的荒宅之前,想來這裏又有一處通往修羅道地宮的暗道。薄子夏不由暗暗驚奇,修羅道到底是個怎樣的組織,據點無數,規模亦不小,之前竟從未聽聞過。

修羅道究竟是以怎樣的目的而存在?不像是單純的為了尋仇,當然更不像是為了弘揚佛法,福澤蒼生。

兩人一起走到暗道中,黑暗鋪天蓋地而來,合德始終都牽着薄子夏,讓薄子夏産生了些錯覺,合德是在拖着她走入最深的牢獄。

合德并沒有返回她的地宮,而是走到了另外一個居室中。這個居室地方狹小,正中擺放着一把形狀古怪的椅子,一旁還有水渠,引來暗河的水。靠牆處點着幾十支蠟燭,映得房中有如白晝。

“這是什麽地方?”薄子夏有點不安地問。

“對不住。”合德低聲地說。這話讓薄子夏渾身寒毛都立了起來。合德把她折騰到快死都沒說過一句對不住,現今對不住既已出口,那豈不是當真會宰了她?

合德牽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薄子夏正琢磨着一會兒動起手來怎樣才能占據上風,合德在椅子旁邊蹲下來,為薄子夏整理着衣衫。

“你到底要幹什麽?”薄子夏問。合德越是這般平靜,她就越覺得不對勁。她轉過頭,打量着室內。除了引進來的河水,倒沒什麽特殊的地方,只是坐着的這把椅子下,有些暗沉的痕跡,不知道是血跡還是什麽。

合德的手指撫過薄子夏的袖子,溫柔地将薄子夏兩手攏在身後,将兩個鐵環扣在一起。扣環碰觸的輕響讓薄子夏緊張了起來,她不知道合德要幹什麽,反正絕對不會是幹好事。

“姐姐,對不住。”合德站在薄子夏身後,手越過椅背捧住薄子夏的臉。薄子夏仰頭看過去,在燭光中,合德的臉赫然變成一張惡鬼的臉。薄子夏倒抽了口冷氣,再看去時,合德的臉又成了原狀。

“如果這樣真的可以留住你,我願意一試……必要的代價,我從不吝惜付出。”合德喃喃着,将吻印在薄子夏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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