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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38
海風卷來了血腥和硝煙的味道。
“呼……呼……”
中原中也重重喘着氣,微一閉眼後再度睜開,同時手下用力,插進舊敵咽喉處一塊奇怪結晶的匕首按順時針狠狠一攪,那塊不足一人手掌大小的結晶頓時四分五裂,碎成了一地殘渣;
“啊……又一次……敗在你手下……”跪在他面前的敵人喃喃着,嘴角卻帶着一抹奇異的微笑。他的手腳處開始變得透明,而眼睛逐漸失去神采,緩緩閉上了:“中原……中也……”
小小的“砰”的一聲,異能結晶石碎裂的敵人如同在空氣中碎裂的泡沫一樣驟然潰散在海風中。
中原中也喘息着調整自己的呼吸,最後慢慢提了一口氣在胸口,撐住了已經接近力竭的身體。天空烏雲密布,判斷不清楚時間,但從早上開始算起,與果戈裏、那個怪物的先後戰鬥以及開啓了一次污濁,随後便匆匆趕回了橫濱,一路上只得到了非常短暫的休息,根本沒來及休整到最佳狀态時便又開始了與難纏舊敵們的車輪戰——或許這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目的?找不出可以将他一擊必殺的人,那麽退而求其次,将他耗死在這的辦法也不錯。中原中也一聲冷笑,活動了一下手腕,不動聲色地、盡快地為全身酸痛力竭的肌肉補充氣力,總之能休息一點是一點。
他将手中的匕首熟練挽了幾朵銀花,緩緩轉過身去,看向最後一個敵人。蘭堂站在他不遠處,外表看上去卻也已經很狼狽了。
畢竟,他面對的已經不是十五歲的中原中也了。
兩人都看出了對方已到強弩之末,差不多只剩最後一次進攻拉鋸的精神和力氣,因此都不願意率先展開攻擊。蘭堂腿上被砍了一刀,肩膀處還殘留着一個方才不察、叫中原強握另一個人手腕開槍後所殘留的彈孔,唯一好在八年後的他已經不再是血肉之軀,靠着自己當年不知何時被保留下的一點殘存異能結晶而再一次蘇醒,前來狙殺這位年輕的故人。
連一頭黑色長卷發的發梢都在剛才戰鬥中被撩焦的瘦高法國人默默地注視着這個時隔八年後,再一次站到了自己面前的孩子,聽說他已經二十二歲了,但總覺得除了那身戾氣見長外,其餘都還像當初他第一次在森先生的辦公室中出手将人控制住時一樣。一樣的不馴、一樣的傲慢、一樣的張狂肆意——醒來後他總沒有過去了八年的實感,看着眼前故人更是如此,歲月好似在中原中也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或許吧。”中原中也嗤笑一聲,偏頭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液,“時常有人說我天生好運得一身厲害的異能,就連時間都眷顧我,給了我一張十年過去都不見怎麽變化的漂亮的臉……但是,總還是有一些地方改變了啊。”
蘭堂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把心中的喃喃低語問出了口,一愣後又是輕微一笑,很心平氣和地問:“無論如何,能看到你如今似乎活得很不錯,作為前輩,總感覺多少有些欣慰了。”
中原中也挑眉:“有多欣慰?到了可以再次痛下殺手的程度嗎?”
蘭堂咧了咧嘴角,有點抱歉、又十分平和地說:“你知道這并非我的本意,不過,抛開一切的私心與責任,看看你經過這幾年究竟成長到了哪種地步,這件事我也确實很好奇。”
“那還啰嗦什麽?你以前可不是這麽啰嗦的人啊蘭堂。”中原中也挑着嘴角,眼神卻驟然一寒,“來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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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堂似是嘆了口氣,随後輕聲細語地說:“那麽,小心了。”
如八年前一般能遮天蔽日的亞空間再一次鋪開,蘭堂的異能「彩圖集」——展開一個完全與世隔絕的亞空間,然後将亞空間內的屍體異能化為己所用。但在沒有屍體驅動的時候,他也可以利用空間本身作為沖擊波來發動攻擊,因此也不會受中也重力控制的物理法則約束。
“我也不知道我生前什麽時候被人保留下了這種結晶,但那個名叫澀澤的男人無疑是危險的,中也君。”暗紅色的能量遮住了頭頂烏雲蔽日的天空,蘭堂站在亞空間、站在他的王國之中,空手作了一個脫帽禮,“我猜,将我的異能取出來的人,最初一定不是為了你……因為我的異能是将亞空間內的屍體異能化,而又有那樣一個可以取出及使用異能者的異能的人存在,如果我們兩個搭配在一起,顯然,能做的事情非常多。”
中原中也看着他的脫帽禮,表情多少有些微妙,忍不住想暫時摘掉頭上那頂戴了很多年的黑帽子。他用沒拎着匕首的另只手揉揉鼻尖:“這麽說,我還應該榮幸了嗎?拿能幹更多事情的殺手锏來對付我,說明我很被看中啊,哈哈。”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不管怎麽說,不會是件好事吧。”蘭堂輕聲說着。
随着男人不疾不徐的話音,蘭堂在中原中也的目光中慢慢擡起手;他露出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平靜微笑,緊接着在沒有任何預告的情況下驟然擡手一指,頓時七八條暗紅色的空間波從土石中暴起,殺氣騰騰地沖向對面!
“铛——”
中原中也的眼中凝着冰寒的刀鋒,他倏地擡手以匕首格擋開率先撲上來的一條空間波,随即從稍稍得到了一次喘息時間的軀體中再次榨出氣力旋身而起,踩着緊跟撲來的另一條空間波一躍跳至空中;凝固成實質的第三、第四、第五條空間波從上方攔截,攔成空洞窄小的網,兜頭要将中原中也罩在其中——而直到此時,面對着這個頗有些熟悉的戰鬥場景,中原中也終于恍然大悟,心想總算知道了為什麽看芥川的戰鬥偶爾會有些莫名其妙的即視感。
去年冬天在那個偏僻小鎮的車站,芥川對帶着太宰離開的他出手時,就是利用他真身為空間的條條“黑獸”,将他關在了空中的黑牢中。
這麽一想,的确,單從視覺效果上看,芥川那小子倒是和蘭堂的異能有點相似之處。
中原中也心裏想到這如同冷笑話一樣的一節,可惜卻沒有笑的時間和功夫。他身在空中面對無死角的包圍,面上卻絲毫不顯驚慌,沉着冷靜地一腳踩在了飛濺到空中的小石子,随即飛快地控制了石子與自身的重力,讓自己靠着那塊小石子借力在空中轉向一跳,從兩條空間波之間窄小的縫隙脫身躍出——
然而。
剛剛躍出包圍網之外、還沒來及喘口氣的中原中也耳尖一動猛地擡頭,在昏暗的亞空間中對光線的不敏感,以及那幾條空間波的難纏讓他難得慢了半拍才注意到敵人真正的用意,無數尖銳的碎石由空間波卷起至他頭頂,蕩着嗆人的泥土與灰塵遮住了稀少的光線,仿佛傳說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蘭堂在不遠處注視着他,那雙漆黑的眼中帶着憂郁與平靜,緩緩地落下手指。
那些纏着空間波所以無法用重力揮動開的無數的尖銳碎石,在暗紅色空間波的施壓下驟落,中原中也睜大了雙眼,在幾乎避無可避的危險境地中,他的嘴角居然向上挑起了一個張狂快意的弧度!
快要燈枯脫力的身體在危機前再一次爆發出了令人驚懼的速度和力量,中原中也在左右兩塊掀翻翹起的巨大石板間快速兩次橫跳借力,然後再次像一只黑色的輕盈的大鳥一樣飛至空中;這一刻從指尖到腳尖,全身所有的骨骼與肌肉統統被調動鎖緊,來自港口黑手黨的黑色烏鴉張開雙翅,握着匕首的那條手臂在空中劃出一個近乎優雅完美的半弧,自下而上,帶着刺骨殺氣的刃鋒尖嘯着與碎石相撞!
他的匕首MANTRACK2嚴格意義上已經快要脫離了匕首的範疇,刃長8英寸,幾乎相當于普通女孩纖細小臂的長度,而刀頸與護手的長寬也比一般的匕首要大上一圈。這種大小以及流暢的刃背線條讓它非常适合于劈砍,而兇險的穿刺力與切割力幾乎能與武士刀相媲美,是把相當于戰術軍刀的頂級戰鬥武器。
在中原中也眼中,這把匕首甚至已經不算是兇器,而是一把美麗的藝術品。他愛護這把用了很久的匕首如同愛護他的機車,打磨與保養,總被他調整到最好的狀态。
而今天,恐怕這把美麗的藝術品也終要完成它的使命了。
碎石與二十厘米長的刃鋒相撞,這條今天劈過了大量舊敵人與異能,現在又勉力劈開一大塊堅硬碎石的刃鋒終于崩開了一個豁口,發出令人牙酸的碎響。随即石塊被這勢不可擋的一擊劈碎,空間波被尚未停下的勢頭撞開,在天羅地網中又一次掙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窄縫;中原中也額角開始冒出細密的冷汗,很清楚自己大約已經沒力氣再組織下一次進攻了,只好在空中再次強行提力,以凝成實質的空間波為借力點躍出包圍網、向不遠處自己緊盯着的那個方向躍出只在一瞬之間。
蘭堂意料到了這一擊可能攔不住這個兇猛的少年,卻萬分沒想到以那具已經到了極限的身體還能借力反擊,倉促之中他只來及招過兩條空間波拱衛在自己身前,卻被那少年完全看穿了一般,神色漠然地輕輕一晃接連避過;中原中也猶如流星墜落一般驟然從天而降,雙手握緊的匕首刀尖朝下,準确無誤地刺穿了蘭堂額前的那塊結晶!!
“轟——”
……掀起了一片塵霧。
随着結晶的碎裂,蘭堂一句話也沒有說,帶着困倦的表情慢慢閉上眼睛,就這樣跟着碎裂的結晶一起消失了。
“…………”
中原中也維持着單腿跪地、雙手握持匕首的動作很久。他單膝跪地,頭疼欲裂,胸膛劇烈起伏,眼前也一陣陣發黑,歷經了一整天高負荷惡鬥的肌肉開始細微地顫抖起來;他重重喘息着,眼睛沒有目标地盯着随便一小塊虛空,而額角的冷汗在這刻終于滑下,濕潤了他赭色的額發,浸透了那長而密的睫毛。
中原中也舔了下嘴唇上的血沫,一邊混不吝想着現在哪怕是再來一只螞蟻都足夠搞死自己了,一邊好不容易攢夠了力氣,在天旋地轉中扶着斷牆站起來。脫力令他的耳鳴很嚴重,所以直到腳步聲在近在咫尺處響起,他才猛然注意到有人靠近,酸痛的肌肉頓時僵住了。
一個人影自他身後投出,将他籠罩,緩緩拉長至他身前。
陀思妥耶夫斯基從果戈裏鬥篷連接的通道來到國稅局之外,又來到了他為中原中也布置下的最後之地時,正巧趕上戰鬥的尾聲。兇惡的狂犬與從多年前複蘇的幽靈纏鬥在一起,明明已經遍體鱗傷卻還不松開咬住對方咽喉的利齒,簡直如同煙花升上天時最燦爛的那一幕、或者一場盛大交響樂的最終章。
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認沒有打斷一場來自靈魂奏樂的愛好,于是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邊圍觀着戰鬥,邊側耳聽着隐藏式耳機中傳出的聲音。
電話鈴聲。來電被接起。随後,從他所竊聽那人的電話中,模糊傳出了一個剛才還有聽到的青年的嚴肅的嗓音。
“芥川,你現在同那個小警察,中島敦在一起吧。”太宰治說,“你們現在在哪個方位?”
芥川龍之介的反應極為迅速地報出了一個地名。
“很好。”太宰治沉聲說,“白鯨——組合的那一個,在之前的亂戰中組合的人被迫棄了這架飛艇,但它還沒有墜落,現在應該是處在自動駕駛的無人中狀态。聽好,很快會有一架直升機去接你們,到時你們兩個搭乘直升機去白鯨上,将稍後我傳給你的U盤插在主控室的電腦上,這就是任務。”
“只是這樣?”芥川龍之介聽上去有些疑惑,似乎覺得這種事太沒有挑戰性了,暫且不提為什麽一定要他和人虎一起行動,就這種簡單的事,也不至于出動兩個人吧?
“只是這樣。”太宰治語氣冰冷,“我給你們三十分鐘的時間,在這個時限內,一定——一、定,要把這個任務完成。”
雖不明就裏,但芥川向來沒有質疑太宰治的習慣。他簡單地應了聲好,于是電話挂斷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慢吞吞收了耳機。
眼前的戰鬥也在另一邊一個簡短通話中結束了。消滅了所有敵人的青年搖搖晃晃靠着斷牆站起來,能看出他幾乎已經一點力氣沒有了,肩膀與額頭都與冰冷的斷牆緊密相貼,狼狽地支撐自己的身體。陀思妥耶夫斯基這時已經換下了剛才那套可笑的公務員正裝,換回了平時的衣服,将那頂白色柔軟的毛皮帽子戴在自己頭上。
他向中原中也走過去。
一直走到相差不過四五步的距離,中原中也才注意到他的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将手松松插在大衣口袋中,沒什麽表情地看着中原中也握着匕首吃力轉身,在看到他時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中劃過一絲混雜着果然與無奈的光亮。
于是他提了下嘴角,禮貌地問候道:“我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我知道你,你應該也是知道我的。但這應該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吧?”
中原中也張了張嘴,然而一張嘴嗆咳聲就差點從嗓子深處沖出來,他只好強行咬牙忍住,同時漫不經心的一扯臉頰上的肌肉,盡力讓自己的情況從外表上看不出太大端倪——但他也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既然現在能出現在這裏,那麽恐怕剛才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狀态都已經落進這個俄國佬的眼中了。
中原中也默默嘆了口氣,心情卻反而詭異地平靜下來。他擡眼看向對面來自異國的危險敵人:“是第二次啊,白癡。去年冬天在港口不就已經受過你的關照了嗎?失憶與被困都阻止不了你給別人設下陷阱,你和太宰那家夥真是雙生子一般的混蛋啊。”
“有嗎?不過的确,你們所有人中,大概也就只有他一個聰明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說完,頓了一頓,随後單刀直入地開口道,“我要拿走你懷中的那本書。”
“喔,還挺直接的嘛。”中原中也挑了挑眉,“不過這是我們家BOSS讓我保管的東西,無論怎麽樣也不可能交給你,否則那不就太丢人了嗎?有損我的威名。”
“沒關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好似沒理解他這種堅持一樣同他說,“反正你們馬上都要死了。”
中原中也:“…………”
不管計謀如何,這俄國佬的讨人嫌的口吻真是和太宰治一模一樣的混蛋!!!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見他一時沉默下去,可能因為事情結局幾乎已經板上釘釘,所以他少見地多給了對方一點時間,沒有上來不由分說,直接殺了人拿起東西就走。何況中原中也這個人他也稍稍有些興趣,于是在跟着沉默了幾秒後,忽然歪過頭,開口:“差不多十幾分鐘前,我和你的首領有過一次愉快的交流會面。我向他詢問了你的事,因為覺得你實在是個好用的部下,所以想詢問像你這樣的幹部是怎麽樣培養出的。”
中原中也:“…………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說:“嗯,不過那些都不是重點,反正那些我都同他已經讨論過了——和你說這些的目的不在于此。”
中原中也:“……你到底想說什麽?”
“‘荒霸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瞳仁極黑,裏面沒有一絲光亮,他帶着一絲好奇的微笑注意着中原中也臉上的表情,一邊緩緩說出口這個名詞,但可惜的是對方聽到後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似乎對他知道這件事已經早有預料。
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帶着少了一部分樂趣的遺憾,繼續說道:“我想知道……如果你在這裏、現在、這一刻,在這種狀态下呼喚了‘荒霸吐’的話……”
“……那麽當一會兒太宰治突破了我設下的阻攔趕到這裏後,還能再一次見到你嗎?”
“…………”中原中也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了自己翻白眼的沖動,“因為我不會做出這種腦子被大象踩了一樣的決定,所以這個假設不成立。”
“不是什麽好習慣哦,這個想法。”
“我想這不關你的事吧。”
“和我無關,會說這麽多,只不過是因在調查你的過程中,我知道了你擁有‘荒霸吐’有趣力量的事,以及最近一年裏,它的存在已經開始失控的事。”陀思妥耶夫斯基說到這裏,輕輕微笑了一下,“那出戲劇,好看嗎?”
戲劇。
一瞬間,少女、陰陽師與妖怪的悲劇飛快劃過腦海,中原中也面上不動聲色,皺眉問:“虛張聲勢,你那時候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失控的事吧。”不如說那個時候就連他自己都沒想過體內另一個存在居然會擁有自己人格的事。
陀思妥耶夫斯基搖了搖頭:“既然知道了你的故事,那麽猜到這種發展也不是什麽難事,太宰君就算一開始沒有想到,但在那場戲劇之後,肯定在那時候也已經想到了。有關失控相關的可能性……”
他的聲音很平靜,說得內容也不空洞無聊,但中原中也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走神了。
他想到這個俄國佬剛才的問題,關于荒霸吐現在再次開啓……他會有什麽下場?
嗤。
這種事,不用提醒他也清楚。
持續一天的惡鬥,其中包含一次污濁,撐到現在說他是強弩之末都是高看他一眼了,動一動手指都能感覺到針紮一樣的疼痛。
尋常情況下,體力充沛的時候他都從未嘗試過在一天之內兩次開啓污濁,就不用說他現在到達極限的身體狀态,更何況,“身體裏的那家夥”正虎視眈眈地、不懷好意地盯着他,也說過了“期待下一次見面”這種話。
所以,這種條件下再一次開啓污濁,結果會如何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中原中也沉默着,恍惚間,他又想起冬天時與太宰說過的話。
「但假如中也真的有那麽一天,那也肯定是你自己所選擇出來的道路吧。貫徹了你的意志的那條路,痛快淋漓地打上最後一架,用盡了全力,然後從容迎接死亡。我從以前就覺得,中也即是要死,總有一天也是會死在戰場上。」
「啊,大概吧。」
「真酷呀。……那樣的話,或許趁機和中也殉情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不,不對。太宰,我……」
我說慌了。
那是我以前的想法了。
中原中也将吸入肺腔的那口氣極緩極緩地吐出,臉上透出一股近乎無動于衷的冷漠,靜靜地半垂下眼。
天上真的有神明嗎?不是他這種冒牌的怪物神,而是真正能實現人願望的神……大概是有的吧,還耳朵不大靈光,不然怎麽曾經說出口的話,光實現了前半段,後半段就充耳不聞呢?
我都說了那是以前的想法了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注意着中原中也臉上的神情,卻一點不在意自己被無視這種事。他在自顧自說完想說的之後便頓了一頓,然後總結陳詞一般說道:“……所以,我要拿走在你手中的書。”
說着他看了一眼懷表上的時間,又“啪”一聲将表蓋合上,面無表情說道:“時間到了,如果再不進行下一步,太宰治就會到這裏,那樣就稍稍有些麻煩了……還是說,你想要用這具破破爛爛的身體,來同我對抗呢?”
他好像有些困擾一樣皺了皺眉,說道:“雖然我不擅長戰鬥那種麻煩又粗魯的事,平時對上你的話,如果不開出其不意和陰謀詭計,大概也是沒勝算的吧……但,現在的你還有那種實力嗎?又或者你願意讓我見識一下所謂‘荒霸吐’,那樣也是不錯的選擇。”
“…………”
“………………真啰嗦啊。你。”
中原中也嘆了口氣,習慣性地将匕首挽了一朵銀花。然而這把在剛才戰鬥中崩出一個缺口的匕首卻先他一步沒能再撐住,由缺口延伸出的裂痕在耍動中擴大開裂,一聲輕微的脆響後,猶如那塊被避開的大塊碎石一樣驟然四分五裂!
好像一個不祥的征兆。
中原中也:“…………”
他臉上的尴尬一閃而過,咳了聲後帶着點遺憾将握皮和殘餘的一小節刃鋒丢開,然後将已經微微有些僵硬的右手張開合攏幾次,漫不經心地做着肌肉放松,似乎在對陀思“接下來你的打算”做出回答。
這麽來回做了幾次後,他停住手,将拳頭留在一個虛虛合攏的狀态沉默了片刻,然後突然開口說道。
“打架、戰鬥之類的事情,我從來沒有輸過。”
“嗯……?”
“我以前同別人說起過,之所以不在戰鬥中使用雙手,是因為如果真到了我死到臨頭的那天,用這雙手僅僅只是為了守護而去戰鬥的話,那樣的話多少我會對‘自己’本身産生一點點留戀吧。”
“啊……無聊的想法。”
中原中也沒有搭理他的評價,只是自己繼續說着自己的想法:“如果照那種想法,那麽現在,就是我用這雙拳頭的最好時機了吧?”
“如果你要這麽說的話,也沒錯。因為你的确要死去了。”
“哼。”
中原中也擡眼盯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睛,嘴角動了幾下,最後居然沒忍住笑出了聲:“哈哈哈哈……看來果然啊。你和太宰那家夥思考問題的方式,果然是一樣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皺起眉。
“因為,如果我現在選擇戰鬥的話,就是正中你下懷的事吧。”中原中也笑了幾聲平靜下來,他靜靜地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那雙藍眼睛又漂亮又平靜,隐約還帶着一絲嘲弄:“讓我猜猜,你應該就在等我選擇同你動手,然後在戰鬥的中途,你會用我暫時還不知道的方法,嘗試令我開啓‘污濁’……那樣的話,完全化作怪物的我會正好撞上趕來這裏的太宰治,真是個一舉兩得的計劃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眉頭皺深了一些:“你……”
“太宰治沒和你說過嗎?”中原中也倏地冷下臉色,“雖然我沒有那麽聰明,猜不到他想做的事,但對于他那些壞心思,我可是從來都有着第一位的超直感啊!”
他的另一只手插在口袋中,盯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臉,自我介紹、又仿佛在自言自語一般緩緩開口。
“我是,曾經的少年組織‘羊’的首領,是現任港口黑手黨的五大幹部之一;我不是荒霸吐,那種東西對這具身體的控制和所有權,我絕不承認。”
年輕的、英俊的赭發青年,一只手插在口袋裏,一邊嚣張邪肆地大笑起來。
“我是中·原·中·也——是太宰治的、搭檔!”
就在這一瞬間,陀思妥耶夫斯基猛然意識到了什麽,他難以置信地露出一個些微惱火的表情,猛然上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搶在他的行動之前将五指按在他的額頭上;
中原中也對他冷冷地笑了一下,然後按下藏于口袋中的開關。。
“最後告訴你一件事,那本書,現在不在我身上了。”
“轟!!!!”
石油廠區的空地上驟然掀起了熱量的沖天巨浪,卻被先前戰鬥亂七八糟掀起的巨大石板紛紛擋住,嚴絲合縫、一點也沒有影響到那些不能近火的地方。
在那些動人心魄又慘烈悲壯的故事中,主角之間總會留有生離死別的時間,死前的啰啰嗦嗦足夠人吃完一碗泡面再抹完兩把眼淚,好像不說完該說的話、不想完該想的事就永遠死不了。
但現實中哪來那麽多便宜好占呢?人死燈滅,過程不會比吹滅一盞燈更慢。
高空中的白鯨之上,已經身在主控室的芥川忽然頓了下。
“怎麽了?”正操控着電腦的中島敦分神注意到了他的動靜,以為有什麽情況,一雙眼睛立刻睜大了些。
“……不,沒事。”芥川沉默了幾秒後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剛才一瞬間的煩躁大約是錯覺。他催促着:“再快點,你怎麽那麽磨蹭?”
“還剩1%……好了!”中島敦拔下U盤,“現在我們做什麽?”
芥川龍之介轉身就走:“按照太宰先生的吩咐,直接撤離。”
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計算分毫不差,太宰治在他預期的時間內,終于趕到了石油聯合廠區。
……看到了倒在了斷牆之下,已經面目全非的那個“人形物體”。
他是快步過來的,然後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慢慢停在了幾米外,好像有些迷茫地停下了腳步,沉默地看着那個完全分辨不出的人形。
最後他的目光緩緩下滑,落在了屍體殘破的口袋處,那裏一塊表面有了幾條深刻裂紋的寶石領飾掉了出來,髒兮兮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但太宰猜,那也許是一塊……和他眼睛一樣顏色的寶石。
太宰治一動不動,表情也很平靜,這一刻沒有任何人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他內心的想法,只能看到他沉默着沉默着,默默地注視着發生在那裏的——死亡。
國木田獨步在這時同樣趕了過來,看到眼前這一幕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只是皺着眉問:“怎麽會發生爆炸?發生了什麽事?中原應該是在這裏,爆炸是他們的戰鬥引發的嗎?”
太宰治沒有回答他。
國木田獨步疑惑地看着他,然後順着他的視線看見了那邊斷牆下的屍體。他眉頭深皺,過了十幾秒才遲緩地反應出一個令人驚恐的猜測,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太宰治,差點沒找到自己說話的聲音:“喂太宰……中原他人呢?”
“不就在那邊嗎?”太宰治聲音很輕也很平靜地回答。
國木田獨步似乎被頭頂陰天的雷雲劈中,一動不動地僵在了原地。
他聽到太宰治很漠然地說道:“只有中也一具屍體,所以我勸你小心些,國木田君。那只老鼠恐怕還沒死,別露出那副毫無防備的傻乎乎的表情了。”
國木田獨步:“???”
“看了還不清楚嗎?”太宰治說,“中也他不會随随便便死的,如果有什麽真的逼他走到了這一步,那一定是他确定能拉對方一起下地獄的機會……但我想,即使那只老鼠沒有死,也一定受了不輕的傷,中也不會沒有把握就動手的。”
國木田獨步:“等等,你從頭說,我都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麽?陀思妥耶夫斯基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還有……”
太宰治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仍然盯着那具屍體,說完後又頓了頓,才輕輕嘆了口氣,很小聲地自言自語:“戰鬥到了最後一刻……嗎?真酷呀,中也……”
“但是,”他輕聲地問,“你為什麽不等等我呢?”
“什麽?”國木田獨步沒有聽清太宰的話,但對方出了這種事,他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挑來挑去,聊勝于無地開了口:“……節哀。”
“嗯?什麽?”太宰治回過神,聽到他的話,“哦,還沒到節哀的時候,總歸要先把那只老鼠捉出來,徹底解決掉他,最好能交到我手上……否則的話也太對不起我的犧牲了不是嗎?”
國木田獨步注意到太宰治的用詞是“我的犧牲”而不是“我們,但聽到這裏,他心裏卻悄悄送了口氣,覺得雖然想法有些危險,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換做他的話未必不能做得更冷靜……能夠保持這種冷靜,是因為還有危機在前鎮壓嗎?
所以他接道:“那接下來要怎麽做?”
“嗯,首先。”太宰治終于把臉轉向了他,伸出了手,“把中也交給你的那本書,還給我吧,國木田君。”
國木田獨步渾身一震,僵住了。
「我交給你的那件西裝外套……有好好拿着嗎?」
太宰治嘆了口氣,咕哝道:“中也可真是個笨蛋啊,明明不把那本書交給你、而是還帶在身上的話,雖然這樣會更危險,但面對陀思妥耶夫斯基時會有更多回轉餘地吧……也許能争取到一點時間。也許,就不會死了。”
國木田獨步總感覺這些話中有什麽不對,但一時之間他又想不出來,因為太宰治的話都很平靜很有理有據,他只得一邊慢慢從衣服裏拿出書一邊說:“我想他是為了更穩妥吧……為了不讓書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中……”
電光石火間,他忽然想起來了中原中也先前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得到了石油廠區爆炸的消息又在之後提前遇到了太宰——」
「——那個時候,就什麽都不要想了。快點逃。一定不要被他發現啊。」
國木田獨步往外拿出書的手一下子停止了動作。
太宰治眨眨眼:“嗯?”
“太宰……”國木田獨步的眼鏡反着光,看不清他的眼神,“你拿這本書,要做什麽?”
“當然是要殺死陀思妥耶夫斯基了。”太宰治微笑着說。
“然後呢?”國木田獨步狠狠盯着他的眼睛,聲音艱澀,“殺死他之後,你要做什麽?”
“……”
太宰治沒有說話,只是保持着微笑站在那裏。
于是國木田獨步一下子明白了過來,他倒抽了一口冷氣,看起來想一下子爆發,但由于想到了對方遇到的事情,又極少見地把怒火壓下,盡量保持着心平氣和說道:“……你不能那麽做,太宰。改變過去這種事……是絕對不能被允許的。”
“咦?”太宰治歪了歪頭,笑起來,“改變過去?我沒有想那麽做呀?”
國木田獨步一下子怔住:“……??”
“國木田君,你該不會以為我要讓中也複活吧。”太宰治輕聲說,他笑着指了指那邊的屍體,“那是中也自己的選擇啊。國木田君不知道,中也他啊,脾氣又倔又臭,我如果擅自改變了他做出的決定……哈哈,他一定會很生氣的。”
“再者說,我對‘死亡’的看法,并不如你們那樣在對待‘死去’之類的問題上鄭重其事。死亡不過是在日常延長線上的一部分,并非是生存的反面,相反,死亡也同樣是組成了‘生存’這件事上的一部分……所以,這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是每個人都必須經過的一個過程而已。”
“真是的,都在想些什麽啊國木田君。”太宰治說,“好了,快點把書拿來吧。”
國木田獨步已經被這接連的事情搞到分不清究竟哪句是真話、哪句又是假話了,但也許是那個自稱“全天下沒有比他在太宰治的事上的直感更強”的人的靈魂保佑,他在長久的猶豫、甚至到太宰的臉上出現了些微不耐煩的神色之後,慢慢将書塞回了懷裏。
國木田獨步用含着複雜神色的眼神看着太宰治,輕輕說道:“太宰……你在說謊,對吧。”
太宰治:“……”
太宰治靜靜地看着國木田獨步,半晌他輕輕地又一次嘆了口氣,幹脆地承認了,“對,我在說謊。”
國木田獨步:“但是……但是那些道理,你明明自己都說出來了不是嗎?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嗎?”
“道理什麽的,我的确清楚。因為我不是笨蛋啊。”太宰治神情寡淡,索然無味地說,“但那又和我有什麽關系?”
國木田獨步愕然地看着他。
「那個孩子……已經不合格了。
誰?太宰麽?
對。」
『太宰,我本來以為就算這一天真的來臨,我也能好好接受的。因為那樣潇灑又風流,看上去很酷也很帥。死亡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
太宰治攤開手說道:“不過國木田君,我倒是的确認為死亡是生存的一部分,沒什麽大不了的,我當初加入黑手黨的時候,就是抱着想要近距離圍觀一下這種和死亡緊密相連的工作——才加入的。”
“但就在剛才,我看見了‘中也的死亡’,突然對這整件事從頭到尾,甚至本身存在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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