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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37
“咣啷”、“咣啷”,街邊的自動販賣機中傳出了金屬制品相撞的清脆動靜,從出貨口掉下來了兩罐加糖的咖啡,中原中也半擡頭輕輕吐出一口薄薄的煙霧,然後将那根剛剛點燃的細長煙草從唇邊拿下,漫不經心地夾在指間。他彎下腰掀開取貨口透明的塑料板,把兩罐咖啡一起拿出來。
橫濱七月的高溫令冰冷的咖啡罐外壁迅速挂起了一層細小的水珠,濕意蹭在中原中也戴着皮手套的掌心。他毫不在意地轉過身,将手中的咖啡朝前方一抛:“喂。”
而他請喝咖啡的人一動不動地立在車邊。
這裏是距離國稅局幾條街外的一處僻靜小道,來自黑手黨的商務轎車熄了火,被不知道怎麽就來開車的警察先生規規矩矩地停在了路邊允許停車的位置裏。國木田獨步下了車靠在車門上,眼神放在了空氣中不知明的某處,明顯是在走神。
聽到中原中也的提醒之後,挂着顯眼黑眼圈的國木田警部才慢半拍地轉動了一下眼神,然而他的手率先一步條件反射動了起來,一把抄住了眨眼間已經到自己眼前的東西。冰咖啡的寒意讓他一個激靈徹底回神,國木田獨步低頭看了手中的咖啡幾秒,随後擡起頭,皺眉看向一旁的小個子黑手黨。
“剛剛從自動販賣機買的,不存在下毒的可能性吧。”中原中也故意輕慢地一挑眉稍,嗓音卻平靜,看上去有種令人讨厭不起來的惡劣感。他手指間夾着煙草将自己那罐啓開,仰頭喝了一口:“喝吧。不然帶着一個精神狀态欠佳的警部先生去工作,也是件想想就讓人頭疼的事情。”
話不是好聽話,但好歹讓國木田獨步恢複了點平時和黑手黨鬥智鬥勇的精神。他緊皺着眉頭将手中過的咖啡跟着啓開,罐口鐵皮撕開時發出了一點令人牙酸的聲音。橫濱警視廳總廳、搜查一課的國木田獨步警部手拿着黑手黨請自己的一罐拿鐵,嚴肅地說道:“不。我沒有懷疑‘你可能會在此時殺我’這種事。而且,拿毒物殺人這種不入流的手段,我想是不會被你這種人看在眼中的。”
“可真敢說啊。關于‘我是什麽人’這種話。”中原中也彈了彈煙灰,心不在焉地說,“黑手黨殺人需要什麽方式嗎?我們沒有那麽多規矩的,警部先生,該死的人只要死掉就好了——雖然是有那麽一套麻煩啰嗦的儀式性準則,但通常比起過程,我們更注重結果。”
伴随着最後陰恻恻的“結果”二字,中原中也将喝光的咖啡罐捏扁扔進了自動販賣機旁的垃圾桶,發出“咣當”一聲脆響。
“然而事實上是,如果你、其他幾個幹部以及太宰治。如果你們是你話中所暗示那樣的人,我想我們警視廳也就不用每年都這麽頭痛了。”國木田獨步絲毫不為所動,表情和嗓音一俱冷冰冰的,“還有,我很厭煩你們那套所謂的‘私下審判’規定,如果一個人犯了罪,那麽唯一能審判他的只有法律——而不該成為你們動用私刑的理由!”
“法律嗎?”中原中也輕輕咀嚼了一遍這個詞,聳聳肩,很沒轍似的笑起來,“果然是你們搜查一課裏最認真的那個人啊國木田,不出意外的話,明年就要升‘警視’了吧?…所以太宰總是說,這個國家能招到國木田這樣的人,來加入到佩戴櫻花徽章的隊伍裏,真的是件起碼要消耗掉十年幸運的事情。”
升官發財大約是每一個社畜的夢想,即使對自己的工作抱有這樣或那樣更私人化的感情,然而不管是厭惡還是喜愛,在如今這個時代,大約沒人會拒絕升官發財這種令人舒心的字眼,畢竟大家都還要吃飯生活、養家糊口。
國木田獨步當然不會免俗,認真歸認真、理想歸理想,除此之外他還有一身的房貸。前段時間和同事們的下班後聚會,在小酌幾杯後,他還一本正經地和想要買房的同事分析了如今買房産同自己工作時間、工資多少之間的關系。
但現在他卻對“來年升警視”這種可有可無的社交性用語十分輕微地蜷起了手指,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對這件事避而不談:“……還是算了,被你們這群烏鴉誇獎,總會讓人覺得這和死神的寒暄一樣帶令人惡寒。”
“過分的人到底是誰啊?不過,無論是‘烏鴉’還是‘死神’,這種稱呼我們都不介意就是了。”中原中也像是完全沒察覺到老對手那飛快劃過眼中的厭惡與茫然似的,懶洋洋一彈煙灰,猩紅的光點在他指間短暫亮起了一瞬。“不過我還是更喜歡‘烏鴉’這種稱呼一些。”大概是暫時沒事做有些無聊,他居然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并且看起來絲毫沒想過組織裏的其他人,諸如尾崎紅葉之流是否會接受這種中二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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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今天的天氣不算好,但也沒有要下雨的跡象,只是布着一層薄薄的烏雲,偶爾會有刺眼的日光從烏雲邊緣的縫隙投下,籠在一時陷入沉默的兩個人身上。一陣不小的強風從這條位于風口的小道上吹過,中原中也伸手壓了壓那頂已經能看出舊意的黑色氈帽的帽檐,同時低低笑起來,因為好奇和看好戲的心情,所以難得多說了兩句:“可是有一點,國木田。就算你的正義再堅不可摧,但在最後的最後,阻擋在你的‘理想’與‘正義’面前的,往往是你用來守護正義的工具本身吧……這種事,我看你最近應該深有體會了。”
國木田獨步仰頭将咖啡全部喝了幹淨。緊接着與中原中也态度随意地将垃圾投進垃圾桶中的舉動不同,他不緊不慢走了兩步到垃圾桶的旁邊,動靜極小地把空易拉罐放進了分類的鐵皮孔中。
國木田獨步在中原中也挑眉的神色中慢慢收回扔垃圾的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無邊框眼鏡,面無表情地開口:“這也,與你無關。來自黑手黨的惡犬……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輕輕眯起眼睛,沉默不語地同這位警部先生對視。
國木田獨步毫無懼色地迎上對方不善的眼神,手指卻神經質地悄悄繃緊了。
“………………”
半晌,中原中也才緩緩移開視線,不爽地嘁了一聲:“還是算了,我現在不想和你們動手——現在的情況,還不到我出手的時候。”
國木田獨步攥着手,緊繃的神經仍未放松:“情況?對了,太宰那個家夥,說什麽建議我跟着你,我不覺得他那是随便亂說說的……你們黑手黨到底有什麽計劃?”
“我覺得你一直以來都理解錯了一點,那就是一般而言,你所說的這些,都是‘太宰的計劃’而并非‘黑手黨的計劃’。”中原中也瞥了他一眼,嘴角十分惡劣地輕輕一挑,“我們都只是我家BOSS手中的棋子而已,至于他具體有什麽計劃——誰知道呢?但總歸不會把這件事搞砸,所以随他去了。”
“哈,還真是‘忠誠’啊,不愧是傳聞中這一任黑手黨首領麾下最兇惡的狂犬。”國木田獨步穿着一身顯然已經幾天沒換過的風衣,雙手插在口袋中,左手握緊了風衣口袋裏的那本手帳,“最兇惡的狂犬,連疑問都沒有過嗎?對于你的上司讓你去做的任務,為什麽、目的是什麽……這些總要考慮的吧。”
“如果閑得無聊的話會想一想吧,但通常不會有這種時間,所以我基本上從不考慮你說的這些。”
“即使是你認為不應該去做的事情?”
“……噗嗤。少在這裏打啞謎了,國木田。”
中原中也笑出了聲,懶洋洋一偏頭說道:“你是被阻止過什麽行動還是想做什麽事,這些我都懶得去了解,但假如這種小事就把你絆住的話那說明你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最多是太宰那家夥看走眼了一次而已,我倒是可以回頭就拿這件事去嘲笑他——除了這些,少拿我與我家首領之間的事和你做類比,我的确是信任首領…信任太宰到這種地步,無論是令人跳腳的無厘頭任務也好、還是艱難又疲勞的高強度任務也好,我只要知道他對于最難的事仍然只願意把信任交給我就夠了,但對你來說這點并不适用吧?”
“……”
這番自帶歪理的說辭簡直和簡單粗暴的炫耀沒什麽兩樣,但由于太過直白,反而讓人懷疑對方是不是有什麽格外的深意……總之在聽完中原中也的話之後,國木田獨步臉上的表情來回變換了好幾次,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最後才終于緩緩松下一直板正的肩膀,露出了一個非常一言難盡的表情,沒忍住開口說道:“果然,你和太宰那家夥一樣令人讨厭。”
“哈?令人不爽的形容還是住手吧。要不是因為現在還沒有需要我去做的事出現,我才不想和一個警察在這裏啰啰嗦嗦說這麽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的沖擊令國木田覺得要面對的敵人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地方了,他臉上一直嚴肅繃緊的神态比先前要放松了一些,搖了搖頭,同昔日的老對手和平地站在這條僻靜小道上,談起了眼下橫濱的情況:“簡單來說,現在已經是一場各方勢力之間的博弈了,單獨個人的力量所能起到的作用基本上可以算作忽略不計。我聽說你消失了半年的時間,是去度假了……那你可能不知道,這半年來前三四個月還能勉強稱上一句和平期,或者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也許是因為被你們‘将’了一步的那個俄羅斯人也需要休整和搜集新情報吧……然後掀起反擊:就是這兩個月間,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阿加莎·克裏斯蒂女爵聯手暗中推動所造成的各種麻煩。”
“度假啊……”中原中也說,“我還以為在情報上有話語權的那些人,都知道我那是一場荒謬又出乎意料的叛逃了。”
國木田獨步想了想,這個天生似乎學不會如何說謊的男人皺着眉頭說道:“雖然一開始我們懷疑過各種情況,不過無論當時的情形如何,根據之後黑手黨的措施來看,都顯得十分不動聲色,對內外放出的消息也是你去休了年假,那麽最初的起因就顯得不那麽重要了吧。”
中原中也可有可無地一點頭,沒再作聲。又是一陣不小的強風吹過這條小道,刮得中原中也的帽子在他頭上不安分地來回顫動。
國木田獨步繼續剛才的話題說:“他們造成的讓我們焦頭爛額的麻煩是前段時間的事了,最近有人從國際上另一方面暗中牽制住了以阿加莎女爵為代表的‘鐘塔侍從’,讓他們沒法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我們身上;以及我們自己這邊,我們警視廳也已經在盡力控制情況了,最近福澤管理官會請其中一些人談話,剩下的也就是那個俄國人、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的勢力。而前兩天亂步先生有給過我們簡短的通知,說是這些事已經到了終局,馬上就會有一個最終結果了。”
中原中也聽到這裏,總算是徹底了解了為什麽太宰治會突然出現在劄幌、以及他在車上所說那些話的全部的深意。恐怕這一系列事情與其說是太宰治一個人的計劃,不如說是太宰治和那個警視廳的智囊,江戶川亂步兩個人共同得出的結果,面對以強國勢力和防不勝防的“死屋之鼠”,先是随着交鋒一步步把事态逼進終局,然後……太宰治去劄幌,插手有關“Q”的案件就是一個對各方的訊號,示意最終戰要開始了。
最終戰……
那麽,這次在太宰那家夥的劇本中,給我安排了一個什麽樣的位置呢?
中原中也默默垂下眼。
“你知道些什麽?”國木田獨步看見他忽然陷入沉默,非常敏感地迅速反應過來。
“你覺得我會知道什麽?”中原中也聳聳肩說道,“我們首領使喚起人來可是惡魔級別的可怕,有時候對于他想讓你做的事只有簡短一句話,甚至一句話都沒有……最可惡的是等你手忙腳亂、焦頭爛額地憑感覺做完了他可能想讓你去做的工作,忐忑不安地想自己有沒有破壞他的計劃時,他就會輕飄飄笑眯眯地給你一句‘啊,全在我意料之中,真是辛苦了’作為結束——這種上司,你覺得我能知道什麽!”
國木田獨步:“…………”
怎麽回事,怎麽感覺這群曾經的敵人暫時的同盟也是挺可憐的。
“也就是說,現在你和我是陷入了不知道接下來方向的境地了?”國木田獨步低頭思索,“總感覺不會這麽粗糙,會不會是哪裏沒注意到?比如我知道有一位很厲害的女性法醫最近就在橫濱,醫術了得,雖然不知道去做法醫的原因,不過我從亂步先生那裏聽過只言片語,說那位女性是前兩年保住了你們那位前首領的關鍵……”
“女性法醫?那又是從哪冒出來的一號人物?”中原中也心裏同樣想着下一步行動,随口答道,“不知道接下來方向倒不至于,以我的經驗,這種情況你只要等待事情找上門,然後憑感覺去自己做決定就好。你不了解太宰那個人,無論你做出什麽樣的選擇都會在他的意料中,從不出錯的幾率有時候簡直令人惡心,而這次我們三家聯手的敵人,那個陀思妥耶夫斯基,很大程度上他和太宰治的行動規律非常相似……所以,我們也許能夠……”
他突然不說話了。中原中也好像從這句随口脫出的話中猛然間察覺到了什麽一樣,以食指和中指夾着一根快燃到盡頭的煙草,愣愣地盯着自己腳前的一小塊水泥地面。
國木田獨步不明就裏,皺眉問:“也許能夠什麽?”
說起來,以前大姐頭也同自己抱怨過,和那個俄國佬為敵,簡直就像是在同他們的年輕首領為敵一樣。
也就是說,在某種程度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太宰的行動規律,非常、非常……相似。
電光石火間,最近一連串的事情都在腦海中串聯起來,包括太宰治為什麽要把“書”交給自己,以及為什麽一定要讓國木田暫且跟在自己身邊。中原中也的表情在這一刻變得非常可怕,他猛地擡頭,定定地看向站在自己眼前的警部先生。
國木田皺着眉頭,直覺好像找到了突破口,然而就在中原中也剛要開口時,一陣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打斷了他的話;兩人下意識同時低頭,目光盡處是中原中也的西裝口袋。
有電話打進來了。
另一邊,國稅局調查室。
雖說是以收到了“橫濱遠洋運輸”這家公司偷稅漏稅的檢舉材料為理由,将名義上的社長太宰治請回了國稅局接受調查,但太宰治所收到的待遇不可謂不高,從頭到尾只有在進調查室前将身上的所帶物品交出來檢查了一次,随後他坐在調查室內的桌邊等待調查人員進來詢問相關問題,那些檢查人員在檢查完後将他的随身物品又統統送了進來,工整擺在了桌邊不說,還順便送進來一杯明顯不是速溶沖泡的咖啡。
不知道為什麽,調查人員一直沒有進來,太宰治打了個睡眠不足的哈欠,無聊地拿起手機玩起了一款消磨時間用的音游,絲毫沒有避諱和在意這間屋子裏的攝像頭,任憑監控屏幕後的職員對他進行職責內的監視。
過了一會兒有人推開屋門走了進來,太宰治沒在意,全神貫注地想要把手中正在進行的一首最高難度的曲子完美通關。來人一身尋常公務員都會穿的普通正裝,走到桌邊随手翻了翻仍然放在那裏的太宰治的随身物,挑出裏面一本紅色外封、上面标明着“完全自殺手冊”的書翻了翻,發現入眼第一句就是“第三章 :關于瓦斯中毒的介紹……”,于是把書合上,輕輕嘆了口氣後一轉身坐到了太宰治的對面。
來人用一種同樣是睡眠不足的嗓音慢慢說道:“果然……沒有帶在身邊呢。那本書。”
手機屏上的“Perfec”字樣已經達到了154連擊,還剩30就能達成全完美通關。太宰治臉上帶着志在必得的自信笑容,好似完全沒注意到來人,也完全沒聽到對方說的話。
他沒說話,來人……身穿公務員工作正裝,且沒有戴那頂白呼呼毛絨絨帽子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确是本人無疑——也就沒有多說話,而是體貼地等待着太宰治打完游戲,二十多秒後桌對面傳來一聲輕輕的歡呼,太宰治心滿意足地截圖了新紀錄的界面,這才頭也不擡地接着剛才的話說道:“畢竟樹葉放在森林才有隐藏效果……同樣的道理,如果突兀出現一本書,反而更加惹眼對不對?不如神不知鬼不覺僞裝成一本我喜歡的、随時都可能帶在身上的。這樣既可以随時帶着,也可以随時藏在一個新地方,很方便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居然很認同似的點了點頭:“的确,是個好辦法。”
太宰治收起手機,托住下巴看向對面,感慨一般說道:“順便一提,這本書的內容真的很不錯,堪稱名著。我推薦你去看一看,要是能按照上面所教的辦法實施一兩個并且成功就好了……這樣我們大家都能省下好多精力。”
“那樣是不行的吧。”陀思妥耶夫斯基歪了歪頭,說道,“因為不管怎麽說,我的目标是消滅全世界的異能者,消除這世上所有的罪孽啊。”他說這些話的同時,黑色的發絲順着他歪頭的角度從臉邊一側滑下,露出被頭發遮掩住的青白的不健康的膚色。這讓他看上去好像十分體弱,甚至可能有一些貧血的症狀——讓人很難想象,能掀起影響整個橫濱的動蕩、将幾大勢力都牽扯進來的會是眼前這樣一個不說話時就仿佛沒有靈魂、吸血鬼一樣的異國青年。
太宰治笑眯眯的:“那麽就從你自己先開始如何?”
陀思妥耶夫斯基緩緩地輕聲說:“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
“……”
兩人對視一眼。随即,這兩個分別有着不同風格英俊的青年,同時露出了一個分辨不出真意的微笑。
“不過,我有一個疑問。”陀思妥耶夫斯基好似真的是單純來聊天的一樣,坐在對面,不緊不慢地說,“我就這麽直接來見你這件事……我還以為會是一步出乎人意料的好棋,能将攜帶着那本書的你堵在這件小小的屋子裏呢。不過現在看來是早被猜到了啊……為什麽?”
“那還用說嗎?”太宰治很理所當然地說,“那當然是因為,如果是我的話就一定會這麽做呀。”
“原來如此。”陀思妥耶夫斯基點了點頭,對這個回答很輕易就接受了。
“那麽,該由我提出疑問了。”太宰治沒有動那杯咖啡,而是随便地将那杯子放在了一邊。他就這麽悠閑地将手搭在桌子上,十指輕輕交叉,很感興趣地問:“‘在這種關鍵的時候突然出現在敵人面前——這麽做的話一定非常有趣吧,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這麽做的’,雖然憑借這種想法我出現在了這裏,但是你具體想做什麽我卻不能确定。所以關于這件事,能告訴我嗎?”
“嗯——關于這個,其實理由比較單純。”陀思妥耶夫斯基仍然是一副睡眠不足的困倦模樣,很緩慢地說,“只是想來和你交流一下……嗯,大概就類似這個國家的文化中,那個……疑問交流會?”
“咦?”太宰治眨眨眼,愣了兩秒後才笑起來,“的确,意外單純的理由啊。”
“不過像你這樣的人也會有疑問嗎?我還以為以你的手段,大概想知道什麽都能挖掘出來——對對,就像老鼠一樣。”
“總還是有一些事情,需要找當事人才能清楚吧。”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不過既然是我提出的要求,那麽就由你先來問好了,你有什麽想知道事嗎?能回答的範圍內,我會回答的。”
“說的是啊,我來看看……”太宰治仰起頭,手指點在下巴上想了想,忽然頭上的小燈泡一亮,握拳輕輕敲了下另只手的手心,“那麽,關于‘天人五衰’,你所在的這個組織,有什麽目的?為什麽會和英國那位女爵達成聯手?”
“疑問是這個嗎……也好。”陀思妥耶夫斯基攤開一只手,模樣稍稍有些困擾,“目的的話……這種事不能告訴你。不過後面一個沒關系。”
太宰治做了個手勢,表示“願聞其詳”。
“我們‘天人五衰’,是由五名異能為特一級危險的犯罪者組成的犯罪組織,我想這點你應該已經清楚了。而至于為什麽那位女士願意與我們達成聯手,”陀思妥耶夫斯基說到這裏輕輕頓了一下,“那是因為,最初一手促成這個組織成立的……就是‘鐘塔侍從’背後所站着的,歐洲聯盟代表啊。”
“……”
太宰治在沉默片刻後挑了下眉,短短地吹了聲口哨。
“不然呢?”陀思妥耶夫斯基聳了聳肩說道,“我們這幾個危險異能的持有者,放在哪裏都是被當局重點關注的目标,也許兩個碰面能算是一句天賜緣分的‘志同道合’,但是五個這樣的人同時湊到了一起,怎麽想也不正常吧。”
太宰治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好像只是在聽一段評書、或者一個奇異的故事、或者只是一段必要得到的情報。他說道:“那這樣就能說得通了。為什麽那位明明很聰明的女士卻會選擇同你合作……哈哈,原來是我們一開始先入為主地想錯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他。
“因為他們還沒察覺到你們的失控,對吧?”太宰治露出一個十分安靜的微笑,“我猜你們這個組織裏剩下的幾個人中,一定有一個是他們的人……或者曾經是他們的人。那些歐洲人已經強大了兩個世紀,強大到目光都因為傲慢而看不清晰了,想培養出一把在暗中為自己出力的刀,卻沒想到這把刀已經鋒利到可以割傷所有人……包括自己人。”
“阿加莎女爵其實已經在懷疑我了,懷疑我背着他們還做了很多其他的事。否則去年年末的時候,我不會那麽輕易地被你派人抓住。那是位聰明的女士,不過大局當前,也不是她一句話就能改變計劃的,上面還有很多什麽都不懂的蠢貨,于是那位女士只能握着折扇同我合作。”陀思妥耶夫斯基說完,便自顧自地結束了這個話題,“那麽接下來,換我了。”
“還真是一位心急的客人啊。”太宰治嘆了口氣搖搖頭,“請便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盯着他的眼睛,随後視線慢慢下滑,盯住了太宰治脖頸上系着的那條姜黃色的領帶。他看了那條領帶一會兒,微微皺起眉,随後很語出驚人地問道:“中原中也……想知道一點更多的,關于他的事。”
太宰治:“…………”
????
“他好像有着異能外的力量……是叫‘荒霸吐’嗎?奇怪的名字……總之知道他的特殊是一件意外的事情,最初拿走他的檔案只是想對付你,尋找弱點的時候稍稍調查了一下,在異能特務課查到了一點有趣的東西,感覺很有意思後就又調查了一些事情。”陀思妥耶夫斯基繼續說:“再加上他好像真的很好用啊………作為部下,我的部下就只會傻乎乎地等着命令,但是你的部下好像格外好用,很能打,也挺聰明,雖說我的計劃這種事未來我總能完成,但果然還是有這樣一個部下會輕松點吧?”
太宰治:“……所以,你想問的是?”
“這樣的部下是怎麽培養出來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直接問出口。
太宰治摸了摸下巴:“唔,突然這麽問我,我也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畢竟中也只有一個,是我的,你如果想要一個這樣好用的部下……不如去試着和你的部下談一場充滿青春氣息的戀愛試試?”
“戀愛嗎?”陀思妥耶夫斯基這次往另一邊歪頭,居然真的認真思考了其中的邏輯道理,最後搖了搖頭,不鹹不淡地開口,“我覺得你的提議不具備可行性。”
“是嗎?”太宰治看上去超遺憾,“試一試嘛,萬一發現了新世界呢?”
“如果真的有所謂新世界,那也一定是在我的計劃成功後,由我親手創造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說,“對某個人的愛情和依戀只是多巴胺分泌的産物,這種東西有它存在的價值,卻在大多數時候都很多餘……甚至礙事。舉個例子的話,比如說我這次來見你,如果書不在你身上,那麽就在那位中原中也的身上……是很好猜的事。所以我已經為他準備了一份厚禮。”
“怎麽說呢,中也他以前雖然當過‘羊之王’,但他本人并不是羊喲?小看他的話……小看我家的部下的話,”太宰治嘴角向上的弧度不變,意味深長地說,“可是要小心,被兇猛的惡犬咬住喉嚨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沒有說話。
太宰治說:“話說回來,因為料到了你這種情況,所以我才給中也做了一點額外的準備,所以大體上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你是說那個警察?”
“嗯,是哦。國木田君也很厲害的。”
“啊……的确,稍微也有一點了解。那位警察先生,最近給我們找了不少的麻煩啊。”陀思妥耶夫斯基慢吞吞地說,“不過有一件事……”
“你确定那位警察先生,現在還在中原中也的身邊嗎?”
……
橫濱郊外,通向石油聯合工廠的路上,一個黑影正快速地在房頂之間跳躍飛奔,趕向剛才部下打來電話求援的地點。
來不及讓人将機車送來,車子則留給了國木田獨步。中原中也踩着一戶人家的屋頂高高躍起,同時還講着電話,電話那頭仍然是剛剛分開的警部先生。
“石油聯合廠區。”國木田獨步在電話中重複了一遍這個地方,“你确定這就是為你安排的‘劇本舞臺’了。”
“大概吧。”中原中也借着躍起的沖勢,配合對自身重力的控制躍上一根電線杆,随即腳下不停,緊接着向遠方另一處落點跳過去。
“但如果照你之前的說法,那麽這明顯就是一個陷阱!”國木田加重了語氣,“你很可能會死,你确定不需要我幫忙嗎?”
“說的是啊,大概會很危險。姑且我會努力活着的。”
“中原——你們黑手黨都是一群不在乎他人生命也不在乎自己生命的蠢貨嗎!”
“你很沒情調啊,國木田。當有人對你下了戰書的時候,正面迎戰才是禮儀吧,怕死可是不行的。”
“我看你這種想法才愚蠢吧!不是正中敵人下懷了嗎?!”
中原中也挑了下嘴角,對電話另一頭說道:“這種時候還有操心別人的閑情逸致嗎,國木田警部?你不是也接到了部下的電話,說是有一夥人在鬧市拿qiang掃she,以及被監控着的大人物那裏,有一個暗中與那些大人物有交易內容的危險異能者脫離了你們的監控?這樣下去會有很多一般人傷亡吧。與其來插手我這邊的戰鬥,不如去做好你該做的事……我的西裝外套,你有好好拿着嗎?”
電話另一端的國木田獨步憋氣用力砸了下方向盤,行駛中的車子不受控制地輕微變動了一下方向。他咬牙切齒地回答:“拿着,但是……!”
“那就行了。”中原中也不輕不重地打斷他的話,“拿着我的西裝外套去找黑手黨找大姐頭……找尾崎紅葉。然後你們兩個人一起去找那位福澤谕吉閣下,還有江戶川亂步。”
國木田獨步咬着牙說:“但這不是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不,這就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起碼是能幫助解決問題的途徑。”中原中也在呼呼的風聲中說,“聽清楚國木田,你不了解太宰治,當然我也不了解,我覺得在這方面能和他想法合拍的人恐怕只有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個擁有着超推理、實在太聰明的江戶川亂步不算。但這麽多人中,如果說誰在對太宰的事情上直覺最強,大概沒有誰能比我做得更好了。”
“你是說,你已經知道了太宰接下來想要做什麽了?!”
“啊,馬馬虎虎吧。所以才要你拿上我的外套去找紅葉姐,然後去找福澤谕吉啊。”中原中也的聲音沉了下來,“但讓你的人注意着石油廠的動靜,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在第一時間得知了那邊發生了爆炸,以及在爆炸後提前遇到了太宰——”
“我記得你剛才給我說的。”國木田獨步說,“但我不是很能理解你建議我這麽做的用意。”
“解釋起來太麻煩了。”中原中也停下來,眯起眼睛,“我到了。先挂了。”
“喂!”
“喂,中原,你這家夥——”國木田獨步把已經挂斷的手機狠狠摔向一旁的副駕駛,正巧他在等紅燈,讀秒的過程中,他心中不停來回轉着各種念頭。
「你不可能眼睜睜看着那些一般人犧牲的吧。」
「人世常理的正義和你自己的正義,究竟要追求哪一個,國木田君可不要弄混哦。」
「如果第一時間知道石油廠發生了變故,你一定要……」
這時紅燈變綠,國木田好像終于下定了決心,憤怒地一腳踩下油門,同時他做出另一個舉動,再一次拿起了副駕上的手機。
與此同時,中原中也站在聯合廠區的空地上,吹了聲口哨。
“這是什麽同學會一樣的餘興節目嗎?”他輕聲說,然後笑起來。
他的面前站着一個留着波浪卷長發,眼神看上去不怎麽健康的瘦高男人。漸漸地,更多的人出現了,而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曾是中原中也的舊相識……舊敵人。
“中也君。”那個有着波浪卷長發的男人,蘭堂用他老樣子帶着一點憂郁的嗓音問候道,“好久不見了,有在好好活着嗎?”
中原中也沒有說話,很久才低低開了口。“可真是一個‘驚喜’啊……”他的眼神變得冰冷而危險,帶着一股隐隐的怒火,“……陀思妥耶夫斯基!”
國稅局
陀思妥耶夫斯基施施然站起身,走到了突然進來的另一個穿着公務員正裝的有點眼熟的青年身邊:“差不多也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那麽着急做什麽。”太宰治的笑意沒有到底眼底,“安安靜靜留下來怎麽樣?”
陀思妥耶夫斯基回頭面沖着太宰治,笑了一下:“很愉快的會談,下次交流就等到一切結束之後吧。”
他身後的青年大大咧起嘴角,同時變魔術一般掏出了一塊白鬥篷——于是青年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起來;果戈裏抖開鬥篷,将還回頭沖太宰治禮貌揮了揮手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兜頭罩了進去,下一刻,擁有着一點蒼白英俊感的異國青年從原地消失了。
“…………”
太宰治看見這一幕後什麽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沉默地坐在原處。過了一會兒他才從懷中掏出了一塊計時器,定好三十分鐘的時間後輕輕放到了桌上。
“那麽,”年輕的黑手黨首領盯着開始走動的時針,喃喃低語,“希望一切都能趕上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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