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兩人離開影咖時, 外頭的天已經徹底黑了。
街道旁的燈光全數亮起,入眼不管是門店還是街頭的裝扮,全都逃不開跨年的字眼。
晚上的雪雖然沒白天大,但天暗了以後, 溫度明顯要比白日裏低上不少。
出門後迎面灌進一口冷氣, 溫斯沅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跟在他身後出來的吳鹿洺。
見吳鹿洺帽子圍巾圍得嚴實,外套的拉鏈也拉到了最頂端, 這才收回視線。
正要繼續往外走, 餘光忽然瞥到吳鹿洺垂在一旁的手正暴露在空氣中。
他回想片刻, 确認了吳鹿洺今天出門沒有戴手套。
兩個人誰也沒說去哪, 都只是沿着街道随着人流往前走。
路上人很多,仿佛一整個鎮子的人都來了鎮中心跨年一般。
老人、小孩、情侶和一家三口都能在街道上看見, 兩人從人群中穿過,走了大概有五六分鐘, 溫斯沅在地下美食城的入口停下。
忽然停下,吳鹿洺還沒反應過來, 就聽見溫斯沅的聲音響起:“有什麽想吃的嗎?”
兩人從家裏出來前剛吃過晚飯, 距離現在也就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照常理是不會餓的,但吳鹿洺剛剛吐過,晚上吃下去的早就吐得丁點不剩了。
餓是有點餓,但并沒有想吃什麽。
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想吃什麽了。
但他沒有馬上回應溫斯沅,只是看向溫斯沅思索着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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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沒等他給出答案, 溫斯沅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可以先下去逛一圈,如果逛完也沒有什麽想吃的,不吃也沒關系。”
溫斯沅說完, 停頓了一小會, 又跟着補充了一句:“不用因為別人覺得你需要吃, 就逼自己吃并不想吃的東西。”
他補上的這一句讓吳鹿洺整個人一愣。
吳鹿洺盯着溫斯沅,又是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隔了好一會,才輕輕出聲回答:“好。”
兩個人順着扶梯下了地下負一層的美食城。
大概是過了飯點,美食城裏的人并不太多。
負一層開着中央空調,溫度比屋外要舒适許多。
兩個人繞着商鋪走了一圈,最後吳鹿洺在一家卷餅店前停下。
可能是溫斯沅的話對他起到了心理暗示作用,吳鹿洺抱着就看看不一定要吃的念頭,在看到一個路過的小孩狼吞虎咽地吃着手裏飄香的卷餅時,他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
說不上特別想吃,但在想到要吃時,心底裏并沒有産生抵觸情緒。
他站在菜單牌前,仰頭看了半晌,點了一個卷餅後,扭頭問溫斯沅:“沅哥要吃嗎?”
溫斯沅搖頭:“我去買個東西。”
吳鹿洺聞言,答應了一聲,溫斯沅便轉身走了。
卷餅做得很快。
沒五分鐘,老板就打包好了餅熱情地遞給吳鹿洺。
吳鹿洺接過看了一圈,沒見着溫斯沅的身影,便就近找了個座位,撥開袋子緩慢吃了起來。
他點的卷餅不大一個,饒是吃得再慢,也不過十來分鐘就能消滅幹淨。
他吃完卷餅,擦幹淨嘴巴,将圍巾重新圍上後,仍舊不見溫斯沅身影。
思索着起身,正打算給溫斯沅發個消息,一摸出手機,又想起來他并沒有溫斯沅的聯系方式。
他握着手機站在原地好一會,才把手機塞回了羽絨服口袋。
正打算坐回去繼續等的時候,眼前忽地一暗。
溫斯沅似乎是匆忙趕回來的,因為明顯呼吸不穩,頭發也被風吹得有些亂。
他身上帶着還未散去的寒氣,呼吸間霧氣朦胧了他鼻梁上架着的金邊眼鏡,一時半會不見散去。
他幹脆把眼鏡摘下,随手挂在了左手的小拇指上。
吳鹿洺也是在這時順着他的動作,看到了他手上拎着的袋子。
深色的袋子,袋口合着,看不清裏面的東西。
“吃完了?”溫斯沅平複呼吸後出聲問。
吳鹿洺點頭答應了一聲。
溫斯沅近視的度數似乎不低,他摘下眼鏡後,大概是因為看不太清,看吳鹿洺時便會下意識地壓下眉頭。
看不清東西,人也跟着慢了一拍反應。
吳鹿洺答應過隔了一會,溫斯沅才擦掉眼鏡上的霧氣,再一次出聲問:“現在出去?”
吳鹿洺想到剛才吃飯時聽到的其他人的讨論,點點頭道:“我剛才聽到,鎮中心晚上的煙花晚會會在附近的一個廣場上進行,距離這好像走路十幾分鐘的路程,我們要過去那邊嗎?”
“好。”溫斯沅答應了一聲,将眼鏡重新戴回。
帶回後他打開了手裏的袋子,又對吳鹿洺吐出一個字:“手。”
不知道是不是半個來小時前溫斯沅對他說過一遍“手”的緣故。
再一次聽到溫斯沅說,吳鹿洺幾乎沒有經過思考,就擡手伸到了溫斯沅面前。
等他反應過來,只覺得手上一暖。
溫斯沅手裏拿着從袋子裏拿出的保暖手套,正撐開一只替他戴上。
吳鹿洺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溫斯沅又說:“另一只手。”
他的動作先了大腦一步,擡起了另一只手到溫斯沅面前。
溫斯沅很快又替他戴上另一只手套。
兩只戴完,溫斯沅走到一旁的垃圾桶前丢掉手裏的袋子,才又走回到吳鹿洺身邊道:“走吧。”
吳鹿洺楞在原地,許久沒有給出反應。
溫斯沅買的是一雙很厚的針織手套,好看算不上,但材質十分柔軟,戴在手上兩只手就像被放到了溫暖的暖爐上。
吳鹿洺盯着戴上手套的兩只手,來回翻轉了兩下,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溫斯沅見吳鹿洺盯着手套半天不動,疑惑出聲:“戴得不舒服?”
吳鹿洺的視線從手套上挪開,落到了溫斯沅身上,卻只是看着他沒有馬上出聲回應。
溫斯沅見狀道:“我只給家裏小孩戴過,小孩手小比較容易戴,你哪裏覺得不舒服可以調整一下。”
“小孩?”吳鹿洺莫名地問了一句。
“弟弟妹妹。”溫斯沅緩聲說明。
得到答案的吳鹿洺點了點頭,這才像是剛反應過來,回答了溫斯沅的問題:“沒有不舒服。”
溫斯沅看了眼吳鹿洺,見吳鹿洺正盯着手套,戴着手套的一雙手慢慢收攏又放開,的确沒有不舒服的樣子,這才應了一聲,開始往外走。
兩人出門在手機地圖上找了廣場,兩公裏左右的距離。
跟着地圖走了大約兩三分鐘,兩人發現,就算不跟地圖,也不會走丢。
這個時間點,幾乎多數人都是朝着廣場的方向去的,因此只要跟着人流,就不會有問題。
時間還不算太晚,才夜裏八點多。
兩人走路的速度都不算快,一路上溫斯沅看了吳鹿洺好幾次,在最後一次快走到廣場時,他忽地停住腳步,把吳鹿洺拉到了一邊。
溫斯沅拉人的動作很輕,說是拉,其實就是帶着吳鹿洺往旁邊走了兩步,好給後面的行人讓出路。
而後在吳鹿洺尚未做出反應時,他擡手用手背貼在了吳鹿洺的額頭上。
手下的溫度驗證了他的猜想。
剛才在地下美食城的時候,溫斯沅就發現吳鹿洺的臉有些異于平常的紅了。
但他當時只是以為地下美食城的暖氣開得太足,吳鹿洺又穿得太厚悶出來的臉紅。
然而這一路走下來快有二十分鐘的時間,多少悶出來的紅都該被空氣裏刺骨的冷意褪去了,吳鹿洺臉上的紅卻有更加明顯的趨勢。
溫斯沅的手從吳鹿洺的腦袋上撤下,擡眸看了眼吳鹿洺:“你發燒了。”
吳鹿洺沒有馬上給出回應,他的眼睛裏罩着一層薄薄的霧氣,等溫斯沅的話落下好一會,他才反應慢半拍地擡手,學着溫斯沅剛才的動作,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額頭。
貼了有一會,他似乎才發現不對,把手拿下來看了眼,看到了手上戴着的針織手套。
于是他又動作緩慢地想要去摘手套,剛摘下來一點,不知是想到什麽,他又把手套重新扯了回去,而後将衣服袖子往上拽了拽,用露出來的一小節胳膊,貼了貼額頭。
溫斯沅沒見過拿胳膊感受體溫的。
先不管準不準,吳鹿洺能做出這個動作,顯然已經是燒得不輕了。
不過溫斯沅也沒有出聲叫停,他看着吳鹿洺動作緩慢且看似認真地拿手臂感受好體溫,而後就聽見吳鹿洺輕聲吐出結論:“好像是。”
肯定是。
溫斯沅沒說,只是問:“還要去廣場嗎?”
燒着的吳鹿洺是真的反應比平時要慢上很多。
似乎一句話進到他耳朵裏,繞過一圈後要費很大的勁,才能闖進被發燒統治的大腦,将意思送達。
“都行。”許久後他輕聲回應。
溫斯沅思索片刻,拿出手機搜索附近醫院。
“那就先去醫院量個體溫,如果燒得不嚴重,可以再考慮回來。”
他說完,正好查到醫院地址,不算太遠。
正想要打車時,手機屏幕忽地被一只手蓋住。
“不去醫院。”吳鹿洺的聲音依舊輕輕緩緩的,但語氣很堅定。
溫斯沅動作一頓。
這是他跟吳鹿洺接觸快一個星期下來,第一次見吳鹿洺确鑿地對一件事情說“不”。
他朝吳鹿洺看去,正好看到一片雪花挂到吳鹿洺的睫毛上。
天寒地凍的,雪花沒有那麽快消融。
白色的一小片逐漸濕潤了少年烏黑的睫毛。
大概是感覺到涼,吳鹿洺的睫毛輕顫了兩下。
睫毛上的雪沾到下眼睑,他一雙霧蒙蒙的眼睛逐漸泛上紅。
“家裏有溫度計,”可能是見溫斯沅許久沒有應聲,吳鹿洺又輕聲道,“也有藥,我經常低燒,每次都是吃那些藥,吃了睡一覺就能好,不要緊的。”
溫斯沅聽到吳鹿洺的後半句話,腦子空白了一瞬。
空白過後的第一反應是,他好像知道吳鹿洺為什麽幾乎不出家門了。
溫斯沅輕擰起眉頭,少有地對自己做出的決定産生了不滿。
至少應該再了解清楚一些的。
吳鹿洺雖然整個人反應很遲緩,但慢半拍的大腦并沒有影響他的常規判斷能力。
他似乎是看出了溫斯沅的心中想法,慢慢收回放在按在溫斯沅手機上的手,又道:“跟出門沒有關系,我每隔半個月就會燒一陣,距離上次發燒,也差不多半個月了。”
吳鹿洺的話并沒有讓溫斯沅的臉色好轉。
溫斯沅看着面前單薄得像是風一吹就能被風帶走的人,心底湧動着些許怪異的情緒。
悶悶的,隐約還摻雜着些許別的什麽。
那點道不清的情緒讓他迫切地想問吳鹿洺點什麽。
比如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為什麽會經常發燒?
每次燒都要燒上一陣是多久?
疼嗎?
難受嗎?
但問題卡在喉嚨裏,很有自知之明的一個都沒有往外冒。
吳鹿洺一直以來包裹得密不透風的不是只有身體,軀殼下的內裏,才是他埋起最深的。
在溫斯沅的思緒尚未回籠得完全之際,吳鹿洺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沅哥,我們回家吧。”
他的聲音很輕,看着溫斯沅的眼神卻很認真。
溫斯沅對上吳鹿洺的視線,暫時按下了其他紛亂的想法,答應了一聲:“好。”
回去是坐的出租車。
一路上吳鹿洺很安靜地閉着眼睛靠着窗,快到家時,他才忽然睜開眼睛,對溫斯沅道:“沅哥,一會外公外婆問的話,你可以幫我保密發燒的事嗎?”
溫斯沅聞聲看向吳鹿洺。
就聽見吳鹿洺又道:“他們擔心,晚上就會睡不着覺一直在我房間守着,老人家年紀大,身體吃不消。”
出租車開進燈光幽暗的小巷。
黑漆漆的車廂裏,溫斯沅看着車窗前吳鹿洺模糊的輪廓。
吳鹿洺的聲音越輕,越平和,越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般輕描淡寫,溫斯沅的喉頭就越發緊得厲害。
因此他靜默了半晌,最後什麽話也沒說出來,只是答應了一聲“好”。
出租車到小屋時已經臨近九點。
以往這個時間二老基本上都已經睡了,但今天兩人進屋時,二老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見着兩人回來,二老上前關心了一番,才按掉電視回了房間。
等二老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口,溫斯沅才放輕聲音出聲問吳鹿洺:“藥在哪?”
“我房間。”吳鹿洺慢慢摘掉圍巾答應。
“你先上樓,我幫你倒水。”
吳鹿洺整張臉紅得厲害,一雙眼睛也已經有點睜不太開。
因此他沒再跟溫斯沅客氣,道了聲謝,便緩慢地往樓上走了。
溫斯沅端着水上去時,吳鹿洺的房間門半開着。
吳鹿洺站在房間裏的桌子前,正在往手裏倒藥。
溫斯沅敲了敲門進屋,見吳鹿洺倒好藥,便把手裏的溫水遞了過去。
吳鹿洺接過很輕地道了聲謝。
吞完藥他将水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見溫斯沅似乎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看着有些費勁地眨了眨眼睛,緩緩扯出一抹很淺的笑:“真的只要吃了藥就沒事的。”
說完後停頓了一小會,見溫斯沅沒有馬上答應,他又輕聲道:“對不起,影響了你的跨年。”
溫斯沅原本在觀察吳鹿洺的房間。
看窗戶鎖好沒有,被子夠不夠厚,房間的溫度是否适宜。
忽然聽見吳鹿洺的這一句,他的眉頭漸漸擰起。
“我從不跨年。”他應聲道,“跨年只是邀請你出去的由頭,我是想帶你出去走走。”
他這話一出,讓本就反應遲緩的吳鹿洺楞在原地許久,遲遲不見動靜。
吳鹿洺進屋後手套帽子沒摘,就只是摘了圍巾并拉開了羽絨服外套的拉鏈。
羽絨服裏是一件柔軟的高領毛衣,可能是覺得領子不太舒服,他剛剛吃藥前将領子往下卷了一圈。
半卷的領子讓他的脖子暴露在空氣中半截。
往日裏白皙的脖子不清楚是不是發燒的緣故,這會也跟臉一樣泛着紅。
見吳鹿洺像變木頭人了一樣許久沒有動靜,溫斯沅才又開口道:“我來這邊的第二個晚上,你當時看到那幾個人給我發數學問題時,是不是就知道他們是在刁難我?”
吳鹿洺慢慢地解除了木頭人狀态,答應了一聲:“舅舅以前在那所學校教過書,聽他提過。”
“所以想謝謝你。”溫斯沅說,“沒有你的幫助,我這一個星期的替課不會那麽順利。”
吳鹿洺理解過來意思,緩慢地點了點頭,輕聲道:“不用謝的,不是大事。”
溫斯沅張了張嘴原本還想再說什麽,然而看了眼吳鹿洺連站着似乎都有點費勁的模樣,最後沒有再多言,自覺地退出房間,不再打擾吳鹿洺休息。
他回去後洗漱好,已經臨近夜裏十點。
以往這個時間,困意來得都很準時,可今晚躺在床上,卻莫名十分清醒。
紛雜的思緒走馬觀花般地在腦子裏閃過。
不知道過去多久,仍舊沒有困意的溫斯沅忽地睜開了眼睛,從床上坐起。
房間的窗簾留着一點縫隙,月光在地板上傾灑出一長條痕跡。
溫斯沅盯着地板上的那點亮光,漸漸擰起眉頭。
既然吳鹿洺說經常發燒,吃了藥睡一覺就會沒事,那按理說,清楚他這個情況的二老不該到夜裏不睡覺一直守着他的程度。
越想心裏的怪異越濃。
他摸過床頭的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
思索片刻,他最終還是披上外套下了床,離開房間走到了吳鹿洺的房門口。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最後一章!馬上就可以談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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