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溫斯沅不清楚吳鹿洺是具體什麽時間睡過去的, 只是漸漸感覺到手掌心不再濕潤的時候,他輕輕将埋在他手掌心裏的臉往上擡了一點,就看見吳鹿洺已經閉上眼睛,呼吸也變得綿長。
他見狀, 伸出另一只手拿過床上方的枕頭, 而後将吳鹿洺的腦袋小心放了上去。
做好這些後他沒有馬上離開。
吳鹿洺的額頭還燙着,但似乎比剛才緩和了些。
看着面前好不容易睡過去的人, 溫斯沅思索半晌後, 最終沒有再出聲将他叫醒, 而是起身, 打開手機的手電筒,走到了床尾的桌子前。
桌子上擺着吳鹿洺剛才吃的幾種藥。
溫斯沅拿過藥瓶挨個查了一遍, 剛舒展開沒多久的眉頭又擰在了一起。
這些藥不是單純的退燒藥,其中甚至包含了帶有鎮靜和止痛成分的藥物, 都是需要按照醫囑吃的處方藥。
溫斯沅拿着幾瓶藥看了好半晌,最後只是将藥放回到了原位, 再次走回到床旁的地墊上坐下。
按照藥瓶上的症狀說明, 服用過後兩到三個小時,會暫時性地令疼痛感加劇,熬過這幾個小時,藥效就會慢慢出來。
溫斯沅在吳鹿洺的床旁守了一個多小時,期間在房間桌子上的藥箱裏發現了體溫計。
他每隔二十分鐘給吳鹿洺量一遍體溫, 到夜裏接近兩點的時候,吳鹿洺的體溫總算恢複了正常。
兩點對幾乎沒熬過大夜的溫斯沅來說已經是極限,但他還是強忍着再等了二十分鐘, 再次給吳鹿洺量了體溫确認沒燒以後, 才将溫度計放回原位, 回了房間睡覺。
睡下不知道過去多久,他迷迷糊糊間聽到了門開合的聲音。
溫斯沅睡覺一直不深,他聽到響動,下意識摸過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現才早上五點。
昨晚睡得遲,腦袋有些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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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按滅手機打算睡回去的時候,門外忽地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二老睡在一樓,二樓就住着溫斯沅和吳鹿洺兩人。
這個點二老沒道理忽然上樓,意識到門外人唯一的可能,溫斯沅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起身,出了門。
走廊裏黑漆漆的不見人影。
溫斯沅一擡頭,就看見吳鹿洺的房間門開着,門裏面的床上被子鋪得平整。
就在這時,樓下忽地傳來大門打開的聲音。
溫斯沅沒有多想,迅速回房間随意換了套衣服,拿過手機就下了樓。
他出門時,吳鹿洺的身影正好沒入家附近小路的岔路口。
冬日裏五點的天還不見亮,但也沒有夜深時那麽黑,能大概照着點周圍的事物。
再加上路燈沒暗,溫斯沅走到岔路口,就看到了大約十多米遠緩慢往前走的人影。
溫斯沅第一次見吳鹿洺沒有穿紅衣服。
少年今天裹了件灰色的羽絨服,羽絨服下是一條黑色的燈芯絨長褲。
雖然穿着和前幾日不同,但帽子圍巾手套倒是照舊捂得嚴實。
溫斯沅在上前叫住吳鹿洺和暫時先跟着間斟酌了一會,見吳鹿洺埋頭走得安靜,最終選擇了後者。
他就着這麽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路跟着吳鹿洺上了山。
是站在小屋門口,望出去就能看見的一座并不算太高的山。
溫斯沅跟着吳鹿洺走到山頂時,恰好趕上天光破曉。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山上,将白皚皚的山照得有些晃眼。
溫斯沅看吳鹿洺走到山頂的陡峭邊緣,閉着眼睛微揚起腦袋面朝向初陽,靜站着一動不動。
大概是昨晚哭了太久的緣故,吳鹿洺的眼睛周圍稍微有些泛紅,那點紅映在他一貫蒼白的臉上,反倒給人一種比平日裏多了些許氣色的感覺。
溫斯沅靜站在吳鹿洺身後距離幾米遠的地方沒有出聲,他看着眼前面朝向陽光的人,覺得這一刻寧靜得令人舒适。
然而這樣的舒适沒能持續太久。
閉了好一會眼睛的吳鹿洺在睜開眼後,忽地往腳下的懸崖峭壁看了一眼,而後竟是伸出了一條腿。
溫斯沅那一瞬間只覺得心髒被狠狠提起,冷氣從腳底直蹿上全身。
他甚至來不及有任何思考,直接大喊出聲:“吳鹿洺!”
聲音裏帶着少有的生氣。
懸崖邊的吳鹿洺在聽到聲響後整個人一頓,緊跟着慢慢收回腿,滿臉錯愕地扭頭朝溫斯沅看來。
他看到溫斯沅的表情時又是一愣,似乎有些被吓到。
少年直挺挺地站在懸崖邊,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什麽,還沒來得及出口,就看見溫斯沅朝他伸出手,緊跟着用從未有過的嚴肅語氣對他道:“過來。”
吳鹿洺一時間沒有做出其他反應,呆愣愣地看了溫斯沅好一會,才後知後覺地邁開腿,朝溫斯沅走去。
他走到溫斯沅跟前,看着溫斯沅仍舊舉在半空中的手,想了一下後,最終還是把自己戴着針織手套的手放了上去。
一放上去,溫斯沅就有些大力地抓住了他。
吳鹿洺也不覺疼,只是看着溫斯沅問:“沅哥,你怎麽在這?”
溫斯沅也不拐彎抹角:“聽到你出門的聲音,跟你來的。”
吳鹿洺聽到這個答案,明顯又是一愣。
“你怎麽沒早叫我?”
“想看看你要去哪。”
溫斯沅的每一句話都回答得理直氣壯,倒是叫吳鹿洺一時半會有些不知道接什麽了。
正安靜,溫斯沅的聲音又響起:“你上山來做什麽?”
吳鹿洺輕輕眨了眨眼睛,呼出一口白霧:“四點多醒來忽然睡不着了,就想來看看日出。”
溫斯沅聽着吳鹿洺的回答,又看了眼吳鹿洺剛剛站過的地方,沒有馬上做聲。
吳鹿洺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似乎是猜到他在想什麽,正思索着要開口時,溫斯沅的聲音率先又響起:“我看那邊有個涼亭,看日出可以去那邊看。”
吳鹿洺下意識答應一聲,兩個人便很快出現在了涼亭裏。
一直到走到涼亭坐下,溫斯沅才松開拽了吳鹿洺一路的手。
被松開後手上少了點溫度。
吳鹿洺坐在涼亭的椅子上,垂眸看了好幾眼仿佛還殘留着溫斯沅手上溫度的手,最終緩緩将手塞進了羽絨服口袋。
塞完後他微微側過臉,看了眼身旁坐着的人。
兩個人坐的都是面朝向陽光的方位,這個時間點太陽正緩慢地往上爬,一點一點照亮世界的同時,仿佛也能清掃人心底的陰霾。
這一個星期裏,吳鹿洺幾乎大半的時間都在盯着溫斯沅看。
看溫斯沅工作,看溫斯沅看書,看溫斯沅喝水吃飯。
溫斯沅不管做什麽事情,給人的感覺都是認真嚴謹,叫人看着很容易跟随着一起靜下心來。
不過之前那麽長時間的關注,吳鹿洺幾乎沒怎麽特地去注意過溫斯沅的外形長相。
這會看着清晨陽光下男人的側臉,吳鹿洺忽然發現,溫斯沅似乎長得很好。
溫斯沅的膚色在男性裏應該是算中等偏白,他的白是完全健康,紅潤有氣色的白。
男人的嘴唇薄,唇形卻很明顯,鼻梁挺得恰到好處,金邊眼鏡柔和了他整張臉的面部線條,再加上烏黑柔順的頭發,怎麽看都是好看。
吳鹿洺團坐在椅子上,盯着溫斯沅看了好一會,忽然開口:“沅哥。”
溫斯沅聞聲朝他看來。
兩人對上視線。
吳鹿洺睫毛輕顫,輕聲繼續道:“你昨晚說的話,我都記得。”
他說着半阖下眼簾,像是在思索:“你以前年紀小的時候,也會有很多困惑嗎?”
“會。”溫斯沅答應。
吳鹿洺聞言,重新扭頭看向緩緩升起的太陽。
“會想太陽為什麽每天都會升起,魚為什麽生活在水裏,人為什麽是人,又為什麽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會。”溫斯沅再次回答。
“那你想出結果了嗎?”
“沒有。”
吳鹿洺聽着溫斯沅幾乎沒有經過思考的回答,再一次側過臉看向溫斯沅。
溫斯沅也垂眸與他對視。
“你昨晚說看見一只野獸,用利爪掙脫開了牢籠。”溫斯沅忽然開口。
吳鹿洺身體一僵,卻很快聽到溫斯沅繼續道:“其實每個人都一樣,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都伴随着形态不一的牢籠,一千個人可能會被一千件不同的事情困住。”
“這個世界存在的未知太多了,也許每一個問題都至少會對有一個答案,但肯定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知道每個問題的答案,如果解出一個問題是你的畢生追求,那就不管其他任何一切埋頭去解,如果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你而言并不攸關生死追求,并且在求解的過程中會一度将你拖入深淵痛苦,那麽暫時放下不想,也不一定是件壞事。人越長大,會遇到越多的非絕對性問題,這些非絕對性問題的答案,往往不是不是三言兩語或者某個人某些人就能定義。”
吳鹿洺聽着溫斯沅的話,慢慢垂下眼眸。
隔了好久好久,他像是才把話裏的意思琢磨透一般,輕輕答應了一聲。
兩人在山頂看着太陽鋪滿整座山頭,才起身下山。
下山路滑,兩人都走得很慢。
下雪後山上不常有人來,山路上積雪厚得一腳踩下去就能直接沒過腳腕。
上山時因為是剛從溫暖的房子裏出來,所以沒覺太冷,在山頂上待了快有一個小時再走雪路,饒是溫斯沅這樣常年手腳發燙的,沒走兩步路腳也冷得沒有了知覺。
走了有将近五分之一的路,溫斯沅忽地停下腳步,同時伸手拉住了吳鹿洺。
為了安全起見,吳鹿洺下山時沒把兩只手塞進口袋。
這會在寒風裏吹了十來分鐘,哪怕戴着手套,溫斯沅拉過時也是摸到一手寒。
因此溫斯沅沒再多說其他,直接對吳鹿洺道:“我背你下山。”
吳鹿洺的确已經被凍得有些反應遲鈍。
因此在溫斯沅的話出口後,他看着面前的人半晌沒回過神來。
溫斯沅見狀,直接在吳鹿洺身前蹲下,開口道:“我昨晚看了你桌子上的那些藥,不是能短時間多次吃的,我今天早上十點就要走,如果你再發燒,你又不願意讓家裏老人知道,到時候要怎麽辦?”
吳鹿洺聽着溫斯沅這話,一下子更楞了。
直到跟溫斯沅對上視線,在對方不容反駁的視線下,他才慢一拍地反應過來,手腳并用地爬到了溫斯沅背上。
溫斯沅背起吳鹿洺,比想象中要輕易許多。
吳鹿洺過輕的重量令他眉頭微蹙了一瞬,但他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沉默地背着吳鹿洺往山下走去。
背上的少年雙手有些局促地摟着他的脖子,頭發時不時地擦過他的後頸,惹來一陣癢。
溫斯沅忍着癢意忍了半路,最後實在受不住要開口時,忽地先聽到後頭傳來一聲很輕的問話。
“沅哥,你……也有困住你的牢籠嗎?”
山路上安靜了有兩三分鐘,溫斯沅的聲音才響起。
他沒有回答吳鹿洺的問題,只是道:“恨可以是牢籠,愛也可以是。”
作者有話要說:
挑戰成功第一天!
一不小心又多寫了一章過去,本來這章後面是要接現在的時間線的,但我一看字數,竟然都快四千了,那就先停這吧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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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