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見親眷二人遭打趣

江印之今日揀了一件淺绛色窄袖短衣,下着一條杏仁黃百褶裙,外頭添一件山茶紅長褙子。

梳雙蟠髻,未多加裝飾,膚色勻淨,雙目含露,兩腮微紅,丹唇輕點檀色口脂,比之昨日,整個人多了股子疏柔溫婉。

她梳妝的功夫,蘇岱已在正廂房等着用早膳,印之一進門便瞧見男子一身绛紅長袍,半個身子斜倚八仙桌。

一手支着頭,一手輕叩桌面,正閉目養神,紅衣襯得他膚色雪白,眼底的青黑愈發顯目,印之想着怎麽在自己屋中休息,還睡得這般差麽。

挑了個他身側的位子,緩緩坐下,擡手喚人将早膳擺上來。

蘇岱聽見動靜便睜開了眼,小姑娘正在與自己布菜,低垂着眉眼,小臉紅撲撲的,瞧着精神倒是不錯。

可苦了自己,暗暗在心中誇了自己一句良善,“行了,夠用了”,說着便提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印之見狀,也悶聲用了些粥,一頓早膳十分安靜,雖說食不言,寝不語,她總覺着這般安靜裏帶着些奇異之感。

用過早膳,方才到辰正,時候還早,二人便不緊不慢的往正堂去。

蘇岱走在前頭,江印之跟在身後,二兩人之間始終隔着一步的距離。桑枝,桃枝在一旁跟着,離得更遠一些。

“過會兒子見了人,他們若打趣咱們,你便低着頭,只裝羞得厲害即可,別的我應付。”蘇岱步子邁的小了些,與印之并排,使這話能叫她聽見。

印之端着身子,悄聲應道:“知曉了。”

穿過垂花游廊,有一挂着各色鳥雀的院子,再拐了兩個彎,便是正堂。

兩個年紀大些的媽媽嬉笑着出來将二人迎了進去,先至西廂房,三兩個俊俏丫鬟過來上茶和點心,叫先在此等會。

印之才倒了杯茶晾了會兒,未及入口,便有丫鬟來請。

桑枝桃枝留在廂房內,二人跟在來請的丫鬟身後,聽聞蘇府人口較多,除卻大房只蘇岱一個兒子外,二房三房皆有三個孩子,二夫人膝下一兒兩女,三夫人則有三個女兒,加之蘇府內常有表親借住,少說也有十五人要見,這般想了想,一時心中緊張,暗自絞了絞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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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進門,那丫鬟喊了聲:“大少爺同大少夫人過來了!”

上首的老太太擡起頭,笑意滿面,邊瞧着這對新婚小夫妻邊點頭。印之小心翼翼,不敢亂看。

二人先簡單地向衆人行了個禮,而後蘇岱便在大夫人身旁坐下。

老太太身旁有一梳着雙環髻的丫鬟,穿一身碧青色裙衫,模樣周正,輕輕擡手喚人将要敬的茶端來,今日的敬茶便開始了。

印之雙膝微屈,擡手端起一盞茶,穩穩地遞與老太太,溫聲道:“孫媳給奶奶敬茶。”

老太太見此情景,眼中笑意更甚,一連道了好幾聲“好”,邊從一旁拿起備好的紅封遞過來,邊喚寶珠将人扶起來,這寶珠便是那碧青色衣衫的丫頭。

又見過了蘇岱的母親,她穿一黛青色的衫子,面上不帶喜怒,雖溫溫和和的坐着,卻叫人覺着冷淡,喝了茶,道了句,“大房人少,行事不必拘謹,随岱兒出去玩玩也是好的。”

果真是親生的母子,這話落在其餘人耳中或許新鮮,印之經昨夜與蘇岱的夜談,已不甚驚奇,無端有些歡喜,相公與母親都願意叫自己随心過活。

接着向家中長輩依次施了禮,聽人誇贊自己一番,不覺面色有些泛紅。

偶一擡頭,正瞧見一旁的二夫人盯着自己掩着嘴笑,随即見長輩們一陣竊竊私語,心裏奇怪。

又聽三夫人掌不住,笑出了聲,她本就有些不好意思,如今這樣只覺得耳朵燙得難受,顧及禮儀身份,仍是站的端正。

目光瞥見蘇岱,登時明白了不少,這人随手支着方桌,撐在自己的下巴上,閉着眼似是已經睡了有一會兒,眼底青灰醒目至極,印之覺得若是此地有個洞,那她必定立馬鑽了。

見過了各位長輩,一個早上也就不剩多少,老太太便開了口,叫在此處用午膳,聞聲,蘇岱倒自己醒了,慵慵懶懶地接了句:“才用了早膳沒多會兒,現下還飽着,我與印之還是過會兒子回院子用吧”。

他一開口,印之便瞧見那些個長輩,丫鬟,齊齊擡袖掩着嘴笑,抱怨似的望了蘇岱一眼,那人卻視若無睹,走到老太太跟前撒嬌道:“奶奶,左右日後有的是機會,也不差這一頓不是?”

老太太仍是掩着面,含糊道:“去吧去吧。”

話音剛落,蘇岱便拉着印之出了正堂。

印之有些生氣,這人明知道當着長輩面瞌睡會遭打趣,怎麽還睡着了,一時忿忿,道:“你故意的麽?”

蘇岱嗤笑一聲,“我本想裝一裝,哪知真睡着了,既是有意也是無意。”

女子不發一言,如此也好,叫人知道二人恩愛亦省些麻煩。

見這人接連打了三個呵欠,“要我說,我一時睡着也得怪你,若非你攪得我一夜未睡,我何至于此?”

“你混說些什麽?”印之滿面緋紅,急急得打斷他。

“我說真的,你蹬了一夜的被,害我給你撿了一夜,可不是該怪你麽?”蘇岱知她想到別處去了,笑着添了一句。

此言一出,小姑娘羞也不是,氣也不是,急也不是,蹬被這毛病确是打小就有,不想第一日便叫人瞧見了,沒話好辯,絞了半天手帕,道了聲:“走吧。”

蘇岱見狀收斂了笑意,隐隐餘了一分在眼角,擡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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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院子,蘇岱便叫人傳午膳來。

印之本也不覺的餓,再想着自己蹬被之事,心煩意亂,無意用飯,卻見那人已經落了座,此時開口失了禮數,便不好多說,與他一道用了。

今日有道酸筍雞丁,十分開胃,不想印之吃得還比往常多些。

日子總是如此,本來自己過得就不錯,如今還能遇上個酸筍雞丁,可不是老天爺的眷顧麽,倒是越用越開心了。

蘇岱平日挑嘴的厲害,不知怎麽瞧着身旁人吃着歡喜,也覺着今日的飯菜尤其好,便跟着吃多了些。

飯畢漱過口,二人一道回了房。

印之瞧着屋裏南邊靠窗處擺了張矮榻,開窗便能瞧見後院的假山,隐隐有些水流潺潺聲,心覺雅致,是個好地方,便斜躺在上,深呼幾口氣,哎,日子怎麽就這麽舒适呢。

躺了會兒子,總覺嘴巴寂寞,便叫桃枝沏壺蘭雪茶擺在這處,又喚桑枝将帶來的話本子尋出來,今日便這麽消磨罷。

不想蘇岱換了衣裳,瞧見她十分自在,不知搗鼓些什麽,慢慢走到她跟前,給自己斟了杯茶。

印之正閉着眼,聽茶聲還以為是桃枝,聞着空氣中清香,開口道:“桃枝,今日你可算用對法子了,平日沖的全沒有這麽香的。”

“是麽?那我也嘗嘗。”男子語帶戲谑,掩不住笑意。

印之立時睜眼坐起,只見蘇岱穿着寝衣,手裏正端着她的茶盞,未及反應,便聽他道:“确實不錯。”

說罷,便立即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壓着聲音道:“你先別急着換衣裳,我那些妹妹大約要來,她們調皮搗蛋又嬌氣得很,有時不好應付,我在屋裏補眠,真有難題遣人來喚我。”

印之與他對視一眼,到底還是點了點頭,卻沒瞧見那人轉頭便勾了勾嘴角。

蘇岱走了之後,印之也無心去管自己的茶和話本子了,兩眼望着這榻,輕輕嘆了聲,“我過會兒子再來瞧你們”。

丫鬟在待客小廳裏預備了些當季的瓜果,印之叫桑枝拿出些小女孩家愛玩的東西并些金花生做見面禮。

想着女孩子家家都愛些甜的吃食,吩咐桃枝備了壺玫瑰牛乳茶,多放量少蜂蜜,又安排帶來的小廚房做些精致的小點預備着。

事物準備齊整,印之便靜坐在小廳候着人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門口有了動靜,桑枝領着各位姑娘不緊不慢的過來了。

二夫人家的大姑娘與三姑娘走在前頭,三夫人家的二姑娘,四姑娘,五姑娘緊跟在後頭,還有一個泰都來的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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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行禮畢,中人便各自坐下。

因着大姑娘臘月出生,院內海棠不應時而開,取名冬棠,其餘姑娘也都随了棠字,依次沁棠、疏棠、寶棠、惜棠,剩個表小姐喚作秋槐。

這六個女孩生得相貌皆是上乘,各有特點,長得又有些相似,印之分不太清,只得叫桃枝幫着記下。

不過來借住的表小姐卻讓人印象深刻,蘇府的五個姑娘皆不多開口,暗暗瞧着印之,有些怕生的樣子,獨她一個吃着桌上的糕點,用着牛乳茶,面上笑得開心。

場面并不熱絡,印之便開了話頭:“各位妹妹們,如今我聽你們喊聲嫂嫂嫂,咱們便是自己人,左右年歲相當,可常來尋我說話。”

聞言,表小姐與兩個小些的點了點頭,倒還活潑。三姑娘疏棠先接了話,“那自然是好的,不知嫂嫂平日都愛做些什麽,下次來時也好備些玩的。”

印之将手中茶盞擱置一旁,側頭向這姑娘望去,鴨蛋臉面,不施粉黛,清眸流盼,眼角帶笑,語氣溫柔适度,叫人覺着親近。

“愛好麽,時常做些女紅,偶爾讀些不正經的書,旁的倒也沒了。瞧着蘇家長輩開明,可準你們外出游玩?”

二姑娘這會兒沒那麽拘謹,先搶了話頭:“嫂嫂說的不全對,我們家的開明就只縱着大哥,二哥與我們都得守十一分規矩,這游玩之事,大約也只有阖家出門燒香祈福時順帶逛逛。”

四姑娘五姑娘約莫覺得無聊,總往門外瞧,印之與桃枝示意一眼,桃枝便拿了兩個布老虎來,帶着這兩個小的在小花園裏玩了。

“哦,原是這樣啊,我從家帶了些玩意兒,不知道妹妹們都喜歡些什麽,便照小女孩的喜好備了,日後知曉了,再與你們另準備,桑枝,将東西拿過來。”

大姑娘溫聲道:“嫂嫂客氣了,我們都歡喜的。”

随後分送了見面禮,閑話一通,沒甚有趣的,便也各自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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