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練身體初飲乾坤氣

約莫破曉,印之悠悠醒來,心覺有事要做,總比往日起得早些,稍愣了會兒子,便起身下床。

悄聲喚了桑、桃二人,邊洗漱邊注意着裏頭的人。

今日穿了身芍藥紅的窄袖練功服,束着海棠紋腰帶,腳上套雙銀紅羊皮小靴,頭發梳成男子绾髻,原沒有如此打扮過,現下一見,倒覺着自己有幾分英氣。

桃枝嬉笑打趣道:“姑娘這麽打扮,人瞧了,說不定也能得個江郎顧的名頭!”

話音剛落,桑枝便向她剜了一眼,而後溫聲接道:“姑娘生得好看,怎麽扮都有人歡喜。”

桃枝自覺說錯了話,讪讪閉嘴,安靜立在一旁。

印之正攬鏡自顧,并未放在心上,定定瞧着鏡中人喜上眉梢,我果真是個俊俏姑娘呀,随意裝扮都好看。

既生如花貌,何恨女兒身。

一時瞧得入神,未察帳中人已立在自己身後有一會兒了,此刻驀然出聲,“你這身打扮,尤其好看。”

男子聲音慵懶而純淨,印之略一怔,柔聲接道:“承蒙誇獎,不勝榮幸。”面上卻瞧得出有些得意。

蘇岱朗聲笑笑,留了句“等我會兒子,練完再用飯”,便洗漱去了。

日漸東升,小園籠着薄霧,隐見芭蕉葉間漏下幾縷日光。

二人面朝東方,蘇岱手執一根細長柳條,站得挺直,“你先不急着練,站直了,閉上眼,聽我細說。”

印之一一照做,灰蒙蒙的光擋在眼前,風聲作響。

“練拳腳為的是以自然之氣養自然之體,以自然之道養萬物共生,因而今日這第一樁,便是引氣入體,小姑娘家家體弱多病,十有八九這因由,要怪成日裏不出閨房,懶怠動。”

蘇岱瞧着眼前人身子纖細,弱柳扶風,好似站着也不穩當,不覺搖了搖頭,略略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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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道:“女子不願出門,倒也不能責怪,要罵還得罵罵泰都那幫老古板,傳這麽個病氣過來,旁人我管不了,不過你嫁了我,卻不能叫你為此所害。”

印之站了一會兒,眼前又黑着,心裏分不清東西南北,那人嘴仍不停,暈乎乎就睜了眼,尋了旁邊的矮石凳,徑自坐下了,面色白得厲害,桑枝趕忙來扶。

見狀,蘇岱輕嘆一口氣:“果真受害頗深。”心道還是不能操之過急,趁人緩緩勁兒的功夫,自己倒撇了柳條,先耍了套拳。

只見行雲流水,收放自如,随風流淌,又穩立歸處。

印之瞧那人的模樣,十分豔羨,不顧桑、桃阻攔,小跑到蘇岱身旁,擡手扯了扯人的袖口,眼神堅毅,強作铿锵語氣,道:“我要練,是我想做的。”然而嗓子軟軟,始終細聲細氣,倒惹人發笑。

蘇岱揚了揚眉,略略勾了勾嘴角,“知曉了,該練。不過要慢慢來。”說話間擡起另一只手将衣袖從女子掌中松開,“問葉,去庫房取只藤條凳來。”

這問葉即是那日去醉月樓尋他的那個,自小伴着長大,算是心腹。

待東西拿來,蘇岱低首看了眼那姑娘,溫聲道:“坐着練吧。”

印之端着身子坐下,閉上眼。

“氣沉丹田,神思放空,深吸慢吐。”

蘇岱一字一字地念,立在女子身旁,呼吸聲起伏。

前庭玉蘭正開,香氣氤氲,車馬喧嚣隐隐入耳,天地之間好似有陣嗡嗡聲,小風輕撓耳畔。

二人一動不動,問葉、桑枝、桃枝六眼相觑,張牙舞爪,一聲不吭。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蘇岱方出聲,“睜眼罷,感覺如何。”

印之笑容可掬,眉眼舒展,“甚好。”

眼見将到辰時,桑枝上前扶了扶女子,柔聲道:“大爺,姑娘,現下可要将早膳擺上?”

印之正覺着腹中空空,思索着一解饑腸,才要點頭,卻被蘇岱搶先,“這才起了個頭,後邊還有些動作沒練,若到此為止,可不白白浪費才吸得乾坤之氣?再過會兒子罷。”

桑枝無法,只得退下,擡眼正瞧見自家姑娘一臉不舍地望着自己,昨日還想着留兩塊炸酥了的野雞崽子肉,鹹浸浸的,配粥吃,邊退邊無奈搖搖頭。

蘇岱又叫紮個馬步瞧瞧,自己開口應了的事,如今才只是起頭,怎好就這麽舍了,略歇歇印之仍照做了。

男子擺弄着柳枝,似笑非笑,略帶無奈,道:“手,伸不直;腿,站不穩;腰,東倒西歪,你平常是日日躺着不動麽?”

印之無語,額上生汗,兩頰泛紅,渾身抖如篩糠,蘇岱瞧不下去了,“歇了罷。”

“原先可曾習過舞?”

“不曾,一則體弱,二則祖父有言,此非良家女子所為。”愈往後,印之不知為何心虛得厲害,聲音愈小了,幹脆低下頭去。

蘇岱聞言,深深吐納兩回,實在憋不住,“泰都那起子老迂腐,張口閉口循祖制,循的哪門子祖制,天地之始,古人以身通靈,或舞或歌,忘了本不說,成日裏淨念些前朝舊聞,還談個什麽祖制,害人至此!氣煞我也。”

邊說邊踱步,瞧着确是氣急,“江印之,新婚夜你既能說出那般有違常理之事,該是個有主意的,若是信我,前些日子你說的騎馬之類,我不僅教你,還包管你能做得不輸男子。”

日光絲絲縷縷落在男子臉上,眸光閃閃,恍若天人,印之心想,何謂風流?

“我信你,因為我本就不輸男子。”這般有氣勢的話出自一個溫溫軟軟的女子,只道皮相有形,魂魄無狀。

蘇岱朗聲大笑,“走,用膳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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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是春眠不覺曉的日子,蘇老太太年紀又大,愈加貪睡,二人又新婚,便免了這陣子的請安,是以二人便不慌不忙地更了衣。

蘇岱用過飯不知何往,印之一人倚在榻上,取了針線物什,打發時間。

素來心中多事,便喜女紅,人言一心二用易傷手,印之不以為然。

揀了個穿枝花的紋樣,引線穿針,絲絲縷縷,一針一線,般般心緒寄托其上。

少時偶讀前人詩作,觀公孫大娘劍器舞,“天地為之久低昂”,動心不已,央着祖父請人來教,不想祖父動怒,關了自己兩月禁閉。

真是怪得很,那時以為祖父年邁,有些事得自己做主,該時時在意話中對錯,誰想如今原來影響頗多呀,好在自己倒也沒事事聽話,如今聰明伶俐,模樣又好,果真是世上少見的女子。

思及此處,竟輕笑出聲,一旁的桃枝表示,習以為常。

閑處光陰易過,不覺到了午膳時分,問葉過來遞了信,“今日大爺與友人約了飯,不回來用午膳,叫少夫人自己吃罷。”

印之不甚在意,她胃口向來不錯,今日用過飯又叫廚房做了碟子奶油松瓤卷酥備着,這東西吃多了膩得慌,得配盞拌了蜂蜜的金桔果子茶,那才舒服。

後頭院子裏空曠,午後日頭又好,不晃眼還暖和,便吩咐人将那矮榻并一張雕花茶幾移了出來,安置在芭蕉旁,打算在此消磨一個下午。

太陽不毒,然曬久了眼睛也不舒服,印之從袖中拿了一方素紗手帕蒙了眼,側着身子胡亂眯了一會兒,實在無聊。

“桑枝,桃枝!”

二人伏在榻邊,竟也倚着睡了一覺,如今含糊應聲,“在呢在呢,姑娘要什麽?”

“想看話本,又不想用眼,不如,你二人各分飾一角,讀與我聽,如何?”印之循着透出的輪廓,擡手端了金桔蜜茶,心滿意足地飲了一口。

桃枝正困,趴着不願起,“姑娘,您出閣前兩日我才讀過,嘴裏生了兩個水泡,現下還沒好全,您喚桑枝罷。”

桑枝倒是揉了揉眼睛,整理了衣衫,“後頭新來的兩個小丫頭,聲音聽着不錯,昨兒還在屋內練嗓,想來念《牡丹亭·驚夢》一折是極好的,姑娘試試?”

“哦,那便叫來吧。”

桃枝聽聞此話,一臉欽佩地瞧着桑枝,要說偷奸耍滑的行家,還得是你呀。

不一會兒,桑枝領了兩個怯生生的丫頭過來,印之按禮問了兩句喚作什麽,年歲幾何。

一個叫缬草,一個喚香附,皆是十三歲的年紀,名字倒有意思,是安神的藥材,便多問了一句,“誰起的名?”

不想話音未落,三小姐與表小姐正巧過來,遠遠喊道:“嫂嫂!”

印之忙摘了紗帕,站起身來整理衣衫,上回還想着叫人留個好印象,馬腳露的這樣快麽。

溫聲道:“你二人怎麽過來了?”

疏棠上前拉着自己的衣袖,這卻是個自來熟的姑娘,印之心覺歡喜,“嫂嫂,我大哥出門前遇上我,叫我若閑得發慌,便來尋你,莫教你一直躺着,正巧出門前瞧見秋槐表妹,便一道來了。”

此話一出,印之愣了愣神,瞧了瞧才躺的矮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與一旁的桃枝耳語:“将東西挪到薔薇架下,再泡一壺金桔蜜茶,備好的奶油卷也拿來。”

又滿面笑意向二位妹妹道:“适才見妹妹們笑了,咱們去薔薇架下罷,我備了些吃食,那處花開的盛,最是好看的。”

說話間才将腳底的繡花鞋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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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印之:又是被我自己美到了的一天蘇岱:我娘子太弱了怎麽辦不知道有沒有發現,出過門的印之,私下裏再沒叫過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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