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聚茶坊讨要蘭雪茶

三人來至薔薇架下閑坐,胡亂聊了一通。

印之因着上次對表妹的好印象,不免多問了些,這姑娘也是個好性的,一一答了。

秋槐年方十四,父親是泰都一個小官,不過家底也還富裕,與蘇家次女算得上門當戶對。

不料上月其母染疾,離了人世,剩她一個在顧家。她父親有一寵妾楊氏,行事潑辣,素日看不慣她,正逢蘇老太太遣二老爺蘇梁前去探望,二老爺不忍見妹妹的孩子獨自周旋龍潭虎穴,是以将秋槐帶回了蘇家,三房夫人都待之不錯。

浔都嫁娶,一夫一妻;泰都不同,一夫多妻。這泰都的後宅院最是吃人不吐骨頭,不知生了多少是非,有知情者寫入話本,傳到此處,如今倒成了浔都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因而印之亦有所耳聞,不覺替秋槐惋惜一陣,那小姑娘卻像是不知事,每次見着都是笑呵呵的,思及此,便罵了自己一回蠢貨,不叫人笑,還叫人哭麽。

不論如何,這姑娘不顯山露水,總是個有福的。

“嫂嫂,聽聞你叔父也在泰都任職,他也有幾個妻子麽?”談及泰都,疏棠倒有些興致,接了句。

印之眸色一變,擡眼望了望秋槐,快速這話頭揭了過去,“我叔父守浔都傳統,并未入鄉随俗。不說這些了,适才我讓兩丫頭過來念戲折子,你二人倒趕巧聽一回試試。”

疏棠本就是個不愛閑聊家常的,如今一提聽戲,立馬精神起來,灌了兩口蜜茶。

秋槐頓了頓動作,偷偷向印之瞄了一眼。

缬草、香附這兩丫頭确實有些本事,甫一開口,婉轉似莺啼,印之便與兩位姑娘輕聲道:“可不是念得比唱得好聽麽?”

那兩個小的正聚精會神,也沒應她,印之自輕哂一回,認真聽了。

此刻蘇岱在隴春茶坊,與好友們相談甚歡。

“唉,岱兄,我素日當你是知己,不想你與他們一樣,一個二個,皆撇了我,自己成了婚,剩我一個孤家寡人,好沒意思。”說話的正是茶坊老板林萬宗,他平日便是個嬉皮笑面的,現下擺着一副為人抛棄的委屈狀,引人發笑。

李岩輕聲咳了咳,“不還有我麽,誰撇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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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蘇岱嗤笑一聲,略一揚眉,朗聲道:“诶诶,岩兄此言差矣,誰不知道你為醉月樓金環姑娘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日日上趕着,還好意思說別人,最先有了妻的,可不是你麽?”

尾音刻意拖長,這一桌子人倒齊齊笑了。

“行了行了,莫要再打趣,今日相聚一樁是為賀岱兄新婚,另一樁是為珍寶閣的生意,過會兒子,那馥香居的藕粉桂花糖糕上了架,我還得與我娘子排隊買些,咱們先将正事說了。”陸載明先斂了笑意,沉穩打斷。

另三人笑而不語,遞了個眼神,那陸載明面上一紅,先開了腔,“前些日子泰都來的新鮮東西還沒進鋪子,便叫你們幾個劫去不少,再這麽着,珍寶閣還開不開了?”

蘇岱“啪”的一聲抖開折扇,慢條斯理道:“随江印之回門,自然要帶些好東西。”

李岩端起面前的青瓷杯,抿了抿杯口,“金環前些日子瞧上了那劉歲的字帖,我可就拿了這一樣。”

三人忽地齊齊朝林萬宗瞧去,那人心虛地低頭,弱弱道:“你們知道的呀,我這個人挑得很,偶爾瞧上的東西,那自然是要留下的。”

“诶,咱們這平日賣的都是些新鮮有趣的東西,街坊鄰裏看着好玩又不貴,因而倒還勉強不賠錢,現下好容易搭上大戶人家的門道賣些貴價物,能賺點私房錢,全叫你們攪和了。”

張載明一臉惋惜,叫林萬宗“騰”的一聲站起來,“好你個張載明,我當什麽正事,原是為了你的私房錢,還到小爺這來擺譜,我打你!”

二人你追我趕,留李岩與蘇岱好好說話。

“才剛聽你稱呼老師的女兒為江印之,難道相處不恰,是以心底不認她作娘子麽?”李岩将位子挪到蘇岱身旁,低聲問道。

那人微微一怔,似笑非笑應道:“沒這回事,你也是個迂腐的,不過稱謂罷了,倒值得上心麽?”

“你是不上心,回頭叫老師知道,他那般守禮,你可有得麻煩。”

蘇岱一時想到早上那小姑娘堅定着眼神道要練,不覺勾了勾嘴角,“岩兄多慮了,我岳丈十分好說話的,再有,他女兒約莫也不願意被人喚作蘇岱妻江氏。”

那兩人打鬧一陣,氣喘籲籲坐下灌茶,林萬宗恨恨道:“我這可是正宗用禊泉煮的日鑄雪芽,叫你這牛飲浪費了。”

那日江印之泡的蘭雪茶,正是日鑄雪芽雜入茉莉沖泡而成,思及此處蘇岱便低低道:“萬宗,給我包些日鑄雪芽,并一罐子禊泉水,過會兒子帶走。”

李岩聞之撲哧一聲笑了,張載明木木地愣着,林萬宗一臉狐疑地瞧着他:“你素日糙得很,連茶都嘗不出,今日還竟同我要水,怪。”

卻還是伸手招來夥計與他備了東西。

“不對,不對,這蘭雪茶若加入牛乳,倒是女子愛用”,林萬宗登時一臉不可思議,“你,你,給你娘子帶的,天爺呀!”

“成了婚的男子竟這般模樣,前些日子,你還與我說,‘婚姻之事,是叫二人捆綁,束手束腳,最是沒趣,不知張載明與李岩日日得意個什麽’,今日,你便與我來這一出?”

蘇岱搖了搖扇子,不疾不徐道:“這親事終究是我點了頭,能照顧處自然順便照顧些,何況你嫂子乖順讨喜。”

林萬宗啞口無言,張載明心內腹诽我家娘子更乖順讨喜,李岩則一臉孺子可教。

“改日咱們尋個機會,一道吃個飯,與我家娘子引見引見,可好?”張某默默接了話。

蘇岱颔首,邊起身取了東西,邊朝後頭三人擺擺手,“回見!”

林萬宗做了個鬼臉,“哥兒幾個,晚上掃街,小爺帶你們上醉月樓,二樓新來的戲班子,長夜悠揚,可聽銷魂,來不來?”

張載明透過窗瞧見馥香居開了門,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李岩念叨着“今夜西市那邊的文書還沒理呢”,慢悠悠走了。

留下的那個,冷嗤一聲,“哼,我自己去。”

傍晚時分,蘇家已用過晚膳。

印之記着那人說的莫總躺着不動,在小園裏來回踱步。

晃悠了兩圈,心覺無趣,不免想起上回掃街,清風滿懷,正思如何開口,卻見那人提了個羊皮水囊過來,“聽疏棠說,她來時你正午覺,後頭又坐了一下午?”

印之無奈點頭,竟還有通風報信的。

蘇岱哂笑,道:“走吧,今日早些掃早些回。”

這兩日天氣漸有回暖之勢,雨季便也不遠了。

出門早,黃昏好,漫天落霞,小半月亮白生生的夾在其中。綠楊抽枝,青草馥郁。

大家都趕着掃街,巷頭可見老漢挂水囊,垂髫小兒攀在父親背上,其母在門口目送離開。

“我原以為只是我家不叫女兒出門,尋常人家也都是這般呀,連出了嫁的婦人都不可麽?”印之與蘇岱并排而行,男子的手拎着她的袖口。

蘇岱微微搖頭,“女兒家大都是不出門的,不過出了嫁若是相公準許,又無活計,卻是可以走動的。”

“原來如此。”小姑娘低聲應了,似我這般,家有千金,相公開明的女子,也有煩惱,那普通人家的女兒,煩惱該何盛。

二人一路鮮少言語,暮色漸濃,天也昏暗,各有心事,不覺已至醉月樓。

門口跑堂高聲吆喝:“二樓新來浔戲班,《包夫人深陷散財門》,歡迎捧場!”

此刻人多,蘇岱兩手護着印之,“上回說帶你上頂樓瞧景,今日二樓熱鬧,三樓估摸着人少,便今日罷。”

印之愣愣地點頭,二人東穿西躲,好一會兒才上了三樓,蘇岱叫她先去揀個喜歡的位置,自己則在樓梯口與小厮交待些東西,又要了些吃食。

二人才坐下喝了口茶,忽聽見樓梯口一女相男子呼喊:“好你個蘇岱,撇了兄弟不說,我自己尋上來你還不讓進!”

這林萬宗早說想來聽戲,不過猶豫着尋個誰陪着一道,正巧蘇岱領着人從隴春茶坊經過,眼尖瞧見了,便不緊不慢跟在後頭,到了醉月樓下。

擡眸往上一瞧,臨窗雅座上,只見蘇岱那小子目光不離對座的女子,遠了些瞧不清,便帶着小厮上樓,誰知樓梯口的小二只說小蘇爺包了場,任何人不讓進,這才有了印之瞧見的這一幕。

蘇岱與印之對視一眼,略一揚眉,有些無奈道:“江印之,你怕生麽?”

女子瞧瞧樓梯口,再瞧瞧蘇岱,不知想了些什麽,輕笑着道了句“不怕”。

男子擡手示意小厮放人進來,林萬宗那小子便蹬蹬搬了張椅子坐了過來,“岱兄,這是嫂子麽,引見引見?”

蘇岱瞧着印之,小姑娘面色如常,溫聲開口:“江印之,這是我好友林萬宗,慣愛玩笑,若是胡言亂語,你莫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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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天使的喜歡,六孤子真是高興地跳腳,原先我就覺得被人看文浪漫得要死,隔着屏幕,素未謀面,但是你卻分給我時間,太感謝啦,歡迎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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