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醉月樓閑坐聽戲文
擡眸打量一眼那林萬宗,快速收回目光,印之端直了身體,暗中絞了絞衣袖,聽蘇岱介紹,“這是江印之,平日不常出門,喜好大約飲茶與吃食,旁的我倒還不清楚,印之可自己說說。”
男子目光炯炯,印之不知為何生出一股子奇異之感,從也不曾有人這般作引見,她不是誰的女兒,不是誰的孫女,不是誰的妻子,只是江印之。
這話似給了女子勇氣,輕輕呼了呼氣,柔聲道:“你說的對,卻也不全,我還喜歡刺繡,習字,讀話本子,聽戲,還有,掃街,如今大約就這些。”
印之盡力使語調平穩,顯得鎮定自若,不過後頭仍有些微微發抖,好在林萬宗是個大咧咧的,并未注意,只有蘇岱瞧着她微紅的臉面不動聲色笑笑。
“嫂子這喜好倒與我相像,日後可多與岱兄來我家茶坊坐坐,今日他捎回去的日鑄雪芽,嫂子可煮了嘗麽?”
林某人自來熟慣了,見着誰都能閑扯兩句,是以場面倒還活絡,此時蘇岱輕咳一聲,“回去便用晚膳了,哪兒來的閑工夫煮那茶?”
那女相男子撇了撇嘴,不過問一句罷了。
印之瞧一眼蘇岱,細聲問:“是與我帶的麽?”
“诶,可不是麽,岱兄素日就不是個會享受的,喝茶叫他品,就會說一句‘此茶香氣四溢,不錯’,哪還會要什麽禊泉水,自然是與嫂子帶的了。”林萬宗取了蘇岱的杯子,喝盡了茶水,站起身來。
“嫂子,岱兄,改日再聚,樓下要開場了,小弟我先行一步。”
說話間行了禮,一溜煙下了樓。
蘇岱望着他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印之總覺着這笑裏另有意思,心道這可是比話本子好看些。
“那茶是我與你要的,那日恰聽你讓桃枝泡了,萬宗素來挑嘴,他的東西定是好的,便讨了些,擱在屋裏那矮幾上頭,你自去收着,那禊泉水倒要盡快用。”
男子提起筷子,拈了段清蒸鲈魚,正巧樓下敲鑼打鼓開唱了。
印之擡手理了理耳邊碎發,掩了笑意,“知曉了。”聲音淹沒在花旦的咿咿呀呀中。
蘇岱卻看清了口型,小女子美目橫波,稍有不慎,大約真就沉溺其中了罷,驀然錯開目光,朝外頭望去。
Advertisement
天色墨藍,三兩星星點綴其上,彎月肚子倒圓,薄雲輕輕遮掩。
抖開折扇,輕搖兩下,目光從扇骨中借過,只見印之側身朝着窗外,面上笑容可掬,擡袖伸至欄杆外,素手耍弄夜風,清眸流盼,倒像偷了月光,不覺一哂。
“包夫人呀,人生苦短,盡歡要緊,為甚麽捂緊了錢袋?”
“是呀,将那個織錦的地衣送到魯相公家裏去罷,晚些到包府裏去拿銀子。”
樓下動靜頗大,印之聽得明白,不覺定定地入神,半晌不動。
月漸西去,蘇岱以折扇扣桌,小桌輕晃,印之方才轉回身來。
“江印之,咱們早些回去罷,我有幾日沒睡好了。”男子溫聲道了三遍,印之皆未聽清,是以蘇岱伸出手指作離開狀。
印之掩面笑笑,點了頭。
二人自樓中出來,印之猶依依不舍,回頭瞧了兩眼。
“還會再來的,莫要這般舍不得,待會兒又該睡不着了。”蘇岱收攏了折扇,晃了晃水囊,來時怎麽竟忘了。
“下次來這戲大約不唱了罷。”印之回望一眼,喃喃道。
“你說《包夫人深陷散財門》?這戲我書房裏有,寫得倒是別致,值得一觀,回去拿與你瞧,今日真不能聽了,我困得厲害。”蘇岱神色恹恹,慢慢說着。
又是揀被,又是揉腿,真是不得好眠,不覺撫了撫自己的額頭,愛聽戲麽,過些日子祭社,請個班子來家熱鬧熱鬧也算個主意。
印之聞言自然沒有說的,柔聲道:“知曉了,回去罷。”
蘇岱正要擡腿,卻聽這小姑娘輕喊一聲“等一下”。
轉頭只見她微微擡手,纖細手指點了點衣袖,男子禁不住撲哧一聲,卻還是拽了印之的袖子。
确實讨喜。
怪哉,困時不在家,如今洗漱了,卻全無睡意。
蘇岱翹着腳,歪在床上随意翻着《包夫人》,這原是幾年前瞧過的東西,不知為何今夜溫習一遍,又品出些旁的意思,津津有味起來。
未察印之已立在床尾,喊了他兩聲也不應,揀了空隙,縮在角落。
這般樣子實在難受,不免大聲些問他:“蘇岱,你不是困了麽?”
溫軟女聲猝不及防入耳,男子微微一怔,瞧了瞧情況,識相的将床鋪讓了一半,規矩地躺好,低聲道:“我才替你找書去了,随意翻了兩頁,誰知愈發有意思,一時入了迷。”
印之“嗯”了一聲,背過身子睡了。
而後讪讪下床,擱了戲本,熄了蠟燭,放了帷幔,卷了被子,閉眼。
洗漱後本就不困,才瞧了戲,愈發精神,那包夫人用自家相公的銀子養白眼狼不說,最後也沒得個好下場,反便宜了比周扒皮還精明的當鋪老板,叫人為之悲嘆吶。
蘇岱也是癡的,入了神,不覺就脫口而出,“可悲啊”,伴着輕嘆一聲。
身旁女子驀然坐起,“當日你說,不拘着我,咱們各自歡喜,方才在醉月樓你說困得厲害,我顧及着你,便聽了話;現下你若不睡,又說話算話,那我如今十分想聽方才那戲,你就與我講講罷。”
印之有理有據,慢條斯理地說了一串,惹得蘇岱嗤笑一陣,翻身坐起,“你早想說了罷!”
于是二人各自裹成球狀,兩面相對,一個講,一個聽。
“說浔都鄉下有個地主家的女兒,父親寵愛,為她請夫子,上學堂。卻不想家中表面還支持的住,內裏卻虧空盡了。這時城裏來了個包大夫,是個鳏夫,倒心儀這女兒。她父親做主成了兩人婚事,包大夫還了家中的債,帶着女兒住在城中。”
“這女兒讀過書,持家有道,人謂之有閨秀氣質,貴婦人多邀她聚會,一來二去,世面見多了,倒愈發瞧不上自家相公。此時恰遇見一個姓魯的相公,舉止言談相投,二人便有了私情,這魯相公慣大手大腳,包夫人為了與之相配,便也送他昂貴之物,哪知這人是個騙子,收了東西就跑。”
蘇岱咽了咽口水,印之忙催:“然後呢?”
“然後這夫人傷了心,不久郁郁而終。”
“可才聽唱的還有個當鋪老板,這又是怎麽回事?”
“夫人向當鋪借了印子錢,她死後由包相公還了。”
聽完結局,印之翕動着嘴,半天說不出來話。
蘇岱深吸一口氣,溫聲道:“再不睡,明日起不來練拳了。”
想到這個,那人倒是趕忙躺下了,今日也是累着了,沒一會兒就呼吸均勻,睡熟了。
男子心覺好笑,不過戲折子講完,心無牽挂,也慢慢睡去。
江印之夢中輾轉反側,包夫人有些學識,然到底為家境所累,不得自主,她那父親舍得教養,怕也是為了攀附。
到底她是任人魚肉的,情夫只為錢財與美色,怪道:“何以我之所愛,時刻腐朽”。
不過那包相公又何罪呢?
一夜神思恍惚,雖睡過去了,總不得好眠,渾身酸軟,因而困倦得厲害,賴了床。
蘇岱卻是得了個好覺,那姑娘昨夜背過身睡的,倒也沒多動彈,是以照常醒了,瞧着裏邊那人的模樣,今日是練不了拳了。
兀自起身洗漱,練了半個時辰拳腳,神清氣爽,渾身舒暢。
印之近巳時才醒,記起體養自然氣之事,着急忙慌胡亂收拾了儀容,才要去院子,只見那人已換過常服,面色紅潤,生了雙微彎的眼,總似堆着笑意。
“用過早膳再練罷。”男子打量了她一眼,便錯身越過她去。
時辰實在晚了些,今日天又陰着,實在打不起興頭,才深吸吐納幾回,印之便心猿意馬,想包夫人去了。
蘇岱見狀無奈搖頭,手中的柳枝甩的呼呼響,“江印之,想什麽呢?”語氣卻像是哄騙人一般,又慢又輕。
印之不察,木木道:“這包相公為何就心甘情願給夫人還債呢?”
“這人總是有些癡病的,包相公的心意全系在他夫人身上,雖說是真心,然而此人愚鈍麻木,且軟弱不堪,可憐可恨。”
蘇岱經她一提,心思也偏了,二人聊的興起。
偏巧瞧見香附在那薔薇架下料理花事,印之那聽戲的瘾蟲又勾了起來,抿嘴一笑,“你等會兒”。
片刻不到,這院子裏便擺了桌椅,缬草、香附拿了本子,百雀靈鳥般低回婉轉,吐字又清,倒是有模有樣的。
他二人房裏得閑的丫鬟小厮在後頭偷着瞧,桃枝素日活潑,下人們大多與之玩笑,今日聞說院中擺戲,便央她去與主子說說,能否叫他們也站着後頭瞧瞧。
桃枝頭回被人姐姐長,姐姐短的叫,喜不自勝,替人說了這一回話。
印之平日待下人和善,此事無傷大雅,又是順便,自是同意的。
哪知沒一會兒子,二人身後便烏壓壓聚了二三十人,問葉,桑枝更是帶了自己的板凳占了前頭的位置。
“喲,好熱鬧的場面吶!”忽地傳來一尖銳女聲。
--------------------
作者有話要說:《包夫人深陷散財門》內容來自福樓拜《包法利夫人》。
你猜那水囊裏灌得是什麽?
沒錯就是煮的日鑄雪芽啦。
祝寶子們新年快樂啦!
晚上還有一更,麽麽麽!感謝在2021-12-31 17:07:50~2022-01-01 10:27: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咕嚕嚕 5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