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識得白日悠長滋味
二人慢悠悠在林間閑逛,山花爛漫,百草豐茂。
蘇岱溫聲開口,“陸習生瞧着還是有趣的麽?”
印之停了腳步,擡眼望他,思索一回才接道:“叫人猜不透的,大約都是有趣的。”
男子輕笑一聲,“沒有旁的要問麽?”
“三思而後行,今日所想還不夠,此刻就要談論,未免所思不足,再稍等等罷。”
蘇岱應聲,二人繼續轉悠,泉眼有聲,流水淙淙,鳥雀啁啾不停,女工往來三五成群,山風微涼,奈何暑熱之下,走了這一會兒,身上亦出了一陣汗,黏滋滋的不适。
是以稍行片刻,回了居處,擦拭過身子,在茅舍前頭的竹亭小憩。
底下碼頭處有人來回奔忙,白蓬船載了許多東西,晃晃悠悠遠去。
山腳處可見茶農人家,星星點點小人挪動。
山中日長,原先在家随意閑坐一陣便是一上午,眼下瞧了半日天上地下,仍未到午膳時分,印之不覺無聊,先啓了話頭。
“蘇岱,來之前你說了那麽些有趣之事,怎麽眼下咱們倒只能在此幹坐着?”
那人挪了挪身子,伸了個懶腰,“時候未到,再等等。”
為着蘇岱這一句,二人在竹亭中又待了一陣,日頭将至正南,愈發熱起來,印之漸漸有些心緒煩亂,撿了地上三兩塊石頭,放在石桌上來回擺弄。
蘇岱又不與自己講話,當真無聊,原還說言語無用,此刻真覺不該。騎馬還沒騎上兩回,竟将我騙來此處,上下無門,難過。
茶園後頭有瓜田,若是能自去摘了,切成小塊,放在盤中,再倚在此處,吹吹風,喚桑枝桃枝過來讀書聽,這不是很好麽,怎麽都要勝過眼下幹坐着。
時候未到,何時才到,時候到了又做什麽,再者,那時候歸那時候,這時候歸這時候,怎麽淨顧着那時候,不想想這時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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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來想去,站起身來,走到蘇岱跟前瞧瞧,男子雙目輕閉,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怎麽,罷了,由着他罷。
瞧瞧日頭,也該用午膳了,江印之,你大約再不會比今日還盼着見着桑桃二人了。瞧罷,便是少了件歡喜事,卻也能尋着新的歡喜事,那麽,今日也還值當。
思及此處往山道處間歇瞥一眼,沒一會兒,見二人打着油傘,提着食盒上來了,一時歡欣上臉,同那人揚着尾音道:“用午膳了。”
“姑娘,今日有好事麽?”桃枝瞧她笑意難斂,開口道。
女子輕聲笑笑,“瞧見你們二人與我送飯,還算不得好事麽?”
二丫頭憨憨一笑,與二人擺上飯菜。
今日兩菜一湯,簡單清爽,印之早膳用了幾碗毋米粥,此刻腹中并不十分饑餓,為着上午難捱,眼下将用膳當作解悶之事,想着家中的繁瑣規矩,一步一步照做,也覺出些平日沒有的意思來。
這邊蘇岱卻是完全不同的心境,初時為山景心旌搖曳,後頭沉下心來閉目吐納,上午時光好似轉瞬之間,眼下心內平和,眉目舒展,睜眼清明,正巧安心用飯。
今日午膳,各有心思,卻也各自歡愉。
……
午膳之後,正是一日之內暑氣最盛之時,便是坐在竹亭之內,亦能覺察山風漸熱,不知城中之人該如何忍耐呢。
來前該少做些掃晴娘才是,日頭這般大,天藍無雲,哪裏瞧得見下雨的兆頭,不知有沒有祈雨娘,也做她幾個才好。
蘇岱更衣過來,見印之手支着下巴,不知想些什麽,呆呆瞧着遠處愣神,溫聲開口道:“想了一個早間,可想出些名堂麽?”
女子輕嘆一聲,“時候未到。”
男子先是捧腹大笑,而後才緩緩吐出兩個字,“怪我”。
茅舍山道旁,桃枝與桑枝正上氣不接下氣地拎着擡着一卷黑漆漆的東西過來。
“姑娘,姑爺,快…快鋪上試試。”桃枝一手叉着腰,斷續道。
桑枝體力不支,正想倚在大石上歇歇,一時忘了那石頭曬了好一會兒,燙得厲害,縮之不及,跌坐在一旁,面色通紅,發絲沾在臉上。
印之趕忙從竹亭裏出來扶她,那丫頭摔得發懵,好一會兒,才拍拍屁股起身,不好意思的笑笑。
才将人扶進竹亭,卻見後頭還有一卷東西慢慢挪動上來,瞧不見底下的人,二人一猜便是問葉,不覺嗤笑一聲,蘇岱便小跑過去幫忙。
這東西掂量起來并不十分重,倒不知幾人為何這般滿頭大汗。
“問葉,你小子是不是偷懶了,怎麽這點分量也吃不消了?”蘇岱輕聲打趣道。
那小厮半趴在石桌上喘氣,聽聞這個,立時跳起,“大爺,這東西是不重,但道難走啊,何況這日頭這麽大呢!”
桑枝緩過氣來,接話道:“回姑爺的話,來時咱們走的是東坡,那處地勢和緩,好走些,眼下咱自東南角過來,道上多山石,是以累人許多。”
“竟是這樣,是我不分青紅皂白了,無端打趣,該打。”說着,從懷中取了折扇,往自己腦袋上敲了一回,脆響一聲,他自己笑了。
印之見狀,跟着笑了一回,轉頭問三人,“你們拿的什麽上來?”
桃枝從一旁草叢了撿了塊石頭,将捆着東西的繩子割斷,“回姑娘,是麻織的地墊,一卷鋪在竹亭裏,一卷鋪在卧房,小花說,夏日睡床不适,可以試試這個,夜裏又涼快又舒服。”
桑枝接着她的話道:“竹亭也鋪上是為用飯觀景方便,這麻織的地墊裏塞了薄荷,菖蒲葉,不必擔心夜裏蚊子咬。”
二人連連點頭,坐在上頭試試,今早在陸習生房裏瞧見也是這個,怪道當時隐隐有股草藥味。
那三人來此亦是無事可做,與茶園中人相處卻也愉快,桃枝心中惦念着人講得此地奇事,稍歇一回便拉着桑枝告退了,問葉雖想多歇會兒,見那二人走了也不好多呆,跟着一道走了。
麻織地墊長寬正好,容下二人仍有餘量,是以蘇岱便大剌剌的躺在上頭,渾身舒展開來,而後往一旁挪了些位置,閉着眼拍拍身旁的空,示意印之躺下。
女子稍有些羞怯,光天化日之下,毫無遮攔,與一男子躺在一處,總還是需要做些準備的,左右望望,除了鳥雀樹木花蔭,再無其他,猶豫一會兒,才閉着眼慢慢躺在那人身旁。
直至感受到身子結結實實地挨在地上,才驀地渾身一松,好似知曉自己的身體真實的存在一般,有所依憑,緩緩睜開眼睛,從竹亭斜望出去,便是日頭,微微刺目,适應一陣,才覺這一樁也是新奇無比之事。
印之本将雙手緊緊縮在肚子上,此刻天高雲淡,雖是暖風拂面,亦不覺着熱了,每一寸都松松軟軟的,面上不自覺就沁出淡淡笑意,打開胳膊,仿佛将自己與地面連結,舒服的長呼一口氣。
眼中注視着一抹輕飄飄的小雲自東向西走動,雲也常見,天也常見,你素日為何只提月亮多些?
“蘇岱,你瞧見了麽,雲在動诶。”印之溫聲開口,約莫有時瞧見些什麽,總是願意與人說上兩句。
男子淡淡應聲,“眼睛不适,此刻只想閉着眼,不過聽你說了,我也想得見應當會是什麽模樣。”
印之撐起身子,見那人真閉着眼,神色平平,嘴角微揚,大約也是舒服的。
“江印之,你擋着我的太陽了。”蘇岱嘴唇微動。
女子淺笑着躺回原處,擡手與眼睛出遮蔭,目光放遠,輕聲道:“我說與你瞧,要麽?”
蘇岱睫毛輕動,“嗯”了一聲。
印之聲音輕軟,她說雲卷雲舒,日頭悄悄遮掩,樟樹掩映中卻能尋到輪廓,林鳥時而翻飛,一波來一波去,山風飲進腹中是溫熱的,鼻子上是陽光的味道混合薄荷與菖蒲。
我能覺察到的所有景色,好似都在她的聲音裏。
此刻,寄生于她。
……
“眼下是橙紅卻又透着白的世間。”這句說完便沒了聲響。
蘇岱側頭望她,原是睡着了,勾唇淺笑,複又躺下,阖上眼,細細品“橙紅又透着白”幾字,真不知從哪來的。
印之再次睜眼時,一陣晃眼,緩緩坐起身子,舒展一番,轉過去瞧蘇岱時,那人正側着身子,支着手肘,一本正經的望着自己。
“醒透了麽?”那人稍動了動,扶着地墊起身。
印之輕聲應道:“醒了。”
蘇岱伸手拉着她站直,略一揚眉,勾了勾嘴角,“時候到了。”
此時日頭已不直直照着山中,樹木掩映之下,不似正午那般燙人,二人換了茶園的粗布衫,印之帶上頭巾,自林間小道往北邊的瓜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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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叮叮叮,打卡,小孤也有點子心動了呢,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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