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為大雨提早做準備

這籮筐全名應當稱作采茶背簍,以兩根粗麻繩作背帶,若是放的重了些,便會勒的肩膀疼。

是以從印之的角度看過去,前頭蘇岱背脊微彎,雙手握着麻繩穩住滿筐香瓜,青灰色麻布衣衫随風飄動,腳底粗布鞋上沾着泥土,往前時,細碎落下一些,算是印記。

那人不時停下來朝後望望,待女子趕上來,又繼續邁開步子。

印之掂量着肩上的分量,心中滿足,眼角笑意不散,日後回憶,又是一樁樂事。

回程仍走原路,只有東坡路上山石少些,從那兒回茅舍好省點力氣。

二人走得慢,再次經過茶室,工人已散,日間在外頭的竹笳籬已經收了,架子整齊收攏在角落,東南山腳的屋舍之間隐約有炊煙升起,白白一團漸生漸散。

印之輕輕喘了口氣,“下山輕巧,以為并沒多少路,眼下還有個小坡要上,才覺遠的厲害。”

蘇岱輕笑一聲,将肩上的背簍放在地上,面上出了一層薄汗,籠着泛紅的雙頰,“待會兒回了茅舍,三樣瓜各取一個,去皮切成小塊,咱們坐在竹亭裏吃,小風清涼,甜瓜脆嫩,啧,你想想看。”

女子不覺咽了咽口水,動了動肩膀,“不過就一個小坡,咱們走快些罷。”

那人無聲笑笑,深深呼吸,心中默念:左右一眨眼的功夫,忍忍。

……

遠處雲層漸厚,遮了日光,天色陰沉下來。

竹亭裏的石桌上,晚膳已經整整齊齊地擺好,一旁兩個丫鬟來回踱步,時不時往山道口瞧兩眼。

“姑娘往哪去了,怎麽這個時候還不回來?”桃枝心中急躁,口中喃喃。

桑枝憋不住,走到屋舍前的大石頭旁守着。

過了沒一會兒,只見姑爺拄着一根小木棍左搖右晃地上來了,趕忙向桃枝招招手,幫着卸下滿滿一筐香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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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岱衣衫裏外皆被汗水沾濕,眼前亦是朦胧一片,肩上一松,這才捏起衣袖,輕輕擦了擦,斷續道:“去…去幫你家姑娘。”

桑枝面露心疼,小跑下去,将印之攙扶上來,女子渾身癱軟,身子倚在丫鬟背上,任由二人拖着上來。

稍緩一會,用了兩壺茶水,才回過些神。

印之低頭扯了扯自己的衣裳,濕噠噠地貼在身上,十分難受,“桑枝,我想先沐浴,燒水了麽?”

這丫頭在一旁搖着折扇,輕聲道:“桃枝已經去準備了,過會兒就好。”

“蘇岱,方才出了許多汗,你今日也莫要用涼水了。”女子對着那人,聲音有氣無力道。

男子趴在石桌上,淡淡應了聲“嗯”。

二人清洗一番,換了柔軟衣衫,才開始用膳,分明腹中空空,卻提不起胃口,皆只胡亂用了兩碗白粥,而後便定定地坐着發愣。

桑桃二人無奈對視,悶聲收了東西。

此時濃雲漸移漸近,東西之間天然一道交界線,半邊陰來半邊黑,林葉沙沙作響,平日擾人好夢地蟬鳴已沒了聲,碼頭處水流湍急,山風好似要穿透人的身子。

蘇岱側頭打量一眼女子,那人神色淡淡,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平伸着,風來時輕動,“若是黑雲遮天,立時大雨如珠下來,你跑不跑?”

印之緩緩睜眼,眼波微動,溫聲道:“原沒有離得這樣近過,倒想瞧個新鮮,若是這雨濺我一身,興許也是願意的。”

男子照着她的模樣,伸手動動,“那便等等看。”

桑枝,桃枝本在屋內歸置,竹門響動聲大,開門一瞧,外頭烏壓壓的,風也大得厲害,自家主子們卻定定坐在原處,心裏着急,小跑過去想喚人進屋。

不想桃枝跑得過快,沒注意山道上忽地竄出來一個人,撞了滿懷,皆跌坐在地叫“哎呦”,一個捂着胸口,一個摸着腦袋。

桑枝跟在後頭,定睛一瞧,心裏一驚,高聲道:“陸相公!”

桃枝本憋了一股氣,撇了撇嘴想開口罵人,聽見“陸相公”三字,登時從地上爬起,直挺挺地站着,讪讪道:“桃枝不是有意要沖撞您的,還請您高擡貴手!”

陸習生不緊不慢地坐在地上撣了撣灰塵,輕嘆一聲,聲音拖長,“小丫頭,既是沖撞了我,能否請你低擡貴手,扶我起來呢?”

二人這才着急忙慌将人攙起,陸某仍是搖頭輕嘆。

竹亭裏人聽見動靜,起身出來查看,卻見着桑桃二人一人架着陸習生一條胳膊,往這來,不覺嗤笑出聲,坐回位置,只當無事發生。

蘇岱面色淡然,印之卻有些慌張,擡手與自己将頭發随意绾上,二人方才洗過頭,便只披着發,不過如此見人總是有些不雅,是以便急急绾上,并未讓外人瞧見。

陸習生方一挨到石凳,忽地蹙起眉頭,苦澀道,“我好些年沒坐過凳子了,十分不适,能将地墊鋪上麽?”

桃枝立時從屋裏将東西抱出來鋪好,模樣之狗腿,前所未見,惹人懷疑。

三人挪了位置,蘇岱正要開口,卻被那人打斷,“稍待一會兒,才剛我跌了一跤,眼下正疑惑着呢,蘇岱,我素日自認诙諧善谑,不想你家的丫頭見了我倒像見了閻王,說什麽高擡貴手,我幾時這般吓人了?”

說話間,擡手松了發髻,取出一小撮自己的頭發,烏發散亂,來回翻飛,他眼中卻只有那一撮,一根一根數起來。

印之擡眸望望蘇岱,先挑了挑眉毛,而後又努努嘴,意思是這是何意?你又為何不接話?

男子略一勾唇,湊到女子耳畔,悄聲道:“他話裏雖提了我一嘴,卻不是要我答話,過會兒就好了。”

印之不知所以,安靜等着。

待那人手中的頭發數完,利落盤起,見他輕呼一口氣,面上欣喜,作勢捋了捋胡子,沉聲道:“見笑了,蘇岱,你方才要說什麽來着?”

“你來是為下雨的事麽?”

“嗯,今日只是刮大風唬人罷了,明日才開始落雨,估摸着一連七八日不停,你們這處縮在一角,地勢又高,呆在屋裏,或是在竹亭看雨都是好的,只有送飯一事不便。”

說着,擡眸滴溜溜在二人身上來回打量,“過會兒茶米油鹽都能與你二人送來,再在外頭搭個棚子,只要你二人能入得廚房,這七八日應當是十分不錯的。”

此話一出,那日在廚房的所見立時浮現在印之面前,油膩膩的竈臺,黑漆漆的鍋,一股子難聞的氣味,不覺身子一顫,搖了搖頭。

蘇岱瞧她這模樣勾唇淺笑,亦是搖了搖頭。

“诶,白費我一番心思,竹亭觀雨,茅舍聽聲,機遇難得啊。”陸習生有意強調機遇二字,說話時不動聲色瞥一眼印之。

女子心中微動,思索一回,淡淡開口:“若是不會,又如何呢?”

蘇岱在一旁抿了口茶,并不插話。

“不會,只好叫你二人住到山腳下去,底下屋子小些也簡陋些,夜裏能聽見旁人鼾聲,你二人可各睡一間,不過用飯卻也方便。”

話音未落,蘇岱輕咳一聲,“你與我送張菜單過來,将做法寫得明白些,應當不十分難,另外再多備些紅薯,實在不成,還能應急。”

陸習生低笑一聲,“這才對,不枉費我一番心血,考量許久。”

“陸相公也住在山上不下去麽?”印之溫聲開口。

“自然,我是多年不下山的,這回好容易為了某人過來,下去一趟,卻叫人無端抽了一棍子,想想都寒心吶。”那人搖頭晃腦地撇了撇嘴,悠悠地說着。

蘇岱無奈扯了扯嘴角。

果真沒一會兒,大風稍歇,便有人陸續過來将東西預備齊全,屋舍一旁搭了一間小茅草棚子,食材調料搬進飯廳,塞得滿滿當當,只留下走道的位置。

“姑娘,若是明日早間不下,桑枝先與你做些不易壞的糕點上來,實在貪嘴也好解解饞。”

印之撫着她的手,笑道:“我又不是十分嘴饞,忍得了,若是你回程時正巧下了呢,安心些罷,無礙的。”

……

一日之內經歷許多,二人躺在床榻上,才覺渾身松快下來。

“江印之,那人觀天象的本事不俗,約莫醒時便要下了,飯食上怕是得微屈你幾日。”蘇岱側身對着人道。

女子聲音帶着些倦意,輕輕軟軟,“才來泰都時便想着該多學些東西,若真有哪日無人依憑,自己會得多些總是好事,便是你不應他,我也應的。”

蘇岱心有所動,擡手拍着印之的背,“安心睡罷。”

女子側身縮在他懷中,擡起頭在這人側臉上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而後躺好,擡手拍拍這人的背,輕聲道:“你也安心睡罷。”

翌日清早,二人在朦胧緊湊的雨聲中醒來,外頭陰陰,不知時辰,便多在榻上呆了一會兒。

沒一會兒,印之興起,推開東窗,雨聲登時一大,所謂傾盆,大約如此。

“蘇岱,咱們早膳吃什麽?”女子随手绾起頭發,動作逐漸娴熟。

“江印之,眼下幾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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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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