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辰光淡圍爐慢煮菜

話音落下,滿屋潇潇聲應答,東窗之外,幾竿瘦竹籠着灰蒙蒙的光暈,搖擺不歇。

氣氛之變,何其迅速。

女子緩步走至竹門處,素手觸上門闩,濕意分明,輕輕取下,才打開門縫,狂風裹挾冷雨撲面而來,屋門不受掌控撞到牆上,砰砰作響。

印之任由衣衫沾濕,遠遠望出去,人間模糊,草木也灰,語氣淡淡道:“蘇岱,這幾日大約沒有時辰了。”

蘇岱披散着頭發,仍是茶園的粗布衫,擡腿走至她身旁,打眼往外頭仔細一望,輕聲接話,“沒有時辰,晝夜也難分。”

說話間,擡袖替女子稍稍遮擋一些。

外頭草棚四面漏風,前日挪走的水缸仍出現在原處,雨水混合進去,算是另一個歸處。

男子披了角落裏的蓑衣,小跑至草棚,取了一小桶水回來。眼下屋裏位置逼仄,小爐子擺在書房裏頭,印之擦淨一口小圓鐵鍋,裝上小半鍋水,架在爐上,以火折子點火。

昨日東西送來之後,桑枝趁着齊全,簡單搓了一盆小面圓子,只需水開後下入,見圓子漂浮起來,便可盛出裝碗,擱一勺桂花蜜拌開就成,這便是二人的第一頓了。

蘇岱提了兩個飯桌處的矮凳過來,二人半圍着爐子,等待鍋中水咕嘟起來。

山中濕暖不悶,下雨更添些清涼,本是不冷不熱正好,眼下坐在爐子邊,熱氣氤氲,身子微微有些冒汗,爐子裏頭的幹柴沾染了水汽,不時哔啵作響。

想來或許為着天公心情不美,底下人也不如往日歡欣,只安安靜靜呆坐着,無聲用膳。

瓷勺碰到碗壁,發出些清脆聲音,這是此刻唯一尖銳的動靜。

半晌,印之擱了手邊的碗勺,朝蘇岱方向端正坐着,慢慢啓唇,“天昏地暗,模糊晝夜,這幾日,咱們當一日過,好麽?”

男子眼眸清明,在印之身上流轉一圈,鬓發利落绾起,小臉素白映着火光,眼中明滅,溫聲道:“一日,還是幾日,很要緊麽?”

“要緊,長睡醒來,不是明天,是今日。”女子聲音輕柔,說得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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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岱執着火鉗,撥動兩下木材,而後放到一邊,心中微動,勾了勾嘴角道:“有趣的。”

二人相視笑笑。

“瞧你滿頭是汗,需不需熄了爐子?”印之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朝那人遞過去。

蘇岱拾起火鉗,仍舊撥弄兩下,“不熄,借着光瞧你,滋味很好,值當的。”

女子眼尾堆着笑意,支起胳膊,“出來時還道莫要只是換個地方待着,如今也算應了那話,不過,卻是歡喜的”,她的目光從爐子上移至蘇岱面上,露齒輕笑,“若是再來個人讀書聽,或許能更歡喜呢。”

對座那人正擡手擦拭額頭,聞言嗤笑一聲,“來時輕裝上陣,讓我上哪去與你尋有意思的話本子?”

印之垂眸思索,而後柔聲開口:“能不能講講蘇岱呢?”

男子微微一怔,語調不起波瀾,拿着火鉗在地上反複劃出“泰都”二字,一邊溫潤道:“其實,蘇岱十八年來,歸結起來,只有一件事。”

“年少輕狂,愛替人打抱不平,有一日遇上了麻煩,旁人怪我多管閑事,我心無奈,此後躲在家中,娶你。其餘便是游山玩水,呻/吟兩句‘救國救民’,世事經歷,咱們差的原就不多。”

蘇岱說着輕嘆一聲,“遠沒有史書或是話本來得好聽。”

“游山玩水,花了許久麽?”印之溫聲開口。

“嗯,許久,不過只有四字。”那人聲音低沉。

不覺想到他原先寄來的信,許久,不過只有幾字,心中微動。

“蘇岱,印之十六年裏,能與人說道的事,只有嫁與你一樁。”

男子略勾了勾嘴角,“所幸咱們無需與人說道。”

……

雨勢不減,說了許久只用了兩碗小圓子,不覺腹中饑餓,是以二人鋪開陸習生寫得小菜單子,想挑揀兩個中意的做。

印之還未仔細瞧那單子,大致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寫了許多,猜是有許多菜色,喃喃道:“原先有人備膳是三菜一湯,眼下一切從簡,那便兩菜一湯罷。”

“怕是不能…”蘇岱面色鐵青,攥着那張單子。

女子心道奇怪,俯下身去,定睛一瞧,登時斂起眉頭,“這人,怎得就只寫了一道毋米粥?”

男子無奈嘆氣,“讓他寫,他當真就自己寫了,罷了,先去瞧瞧東西再說。”

二人來至飯桌處,桌上一半整齊擺着許多調味料的罐子,其上标着何物與用法,卻也仔細。蘇岱自桌底拽出一籃子雞蛋,中間擱了一袋磨碎的蝦皮,又拖出旁邊的東西,陸續尋着三布袋大米,一整籃小青菜,一罐腌鹹菜,十來斷曬幹的魚段。另有紅薯一筐,芋頭一筐,瓜果兩筐。

蘇岱來回翻看兩回,擡眼望望印之,有些心虛道:“現下不如先吃紅薯。”

女子好似沒聽見,直勾勾的盯着魚段,初到泰都時嘗過一回,滋味甚好,後頭周婆做的花樣多,一時忘了,眼下一瞧見,不覺咽了咽口水,神色仿佛魚段已然入口一般。

蘇岱見狀沒奈何,伸手提起挂着魚的繩子,正好兩段,“我試試。”

印之立時醒了神,狠狠點了點頭,模樣引人發笑。

再入書房時,只見地上四處可見燒火灰,案幾上沒有文房四寶,鎮紙壓着菜單,櫃子裏頭滿滿當當塞着柴火,前面一燒火的爐子,一旁兩張矮凳,所幸缺了口大鍋,不然真可稱作廚房了。

蘇岱往爐子裏添了把柴火,揀了兩個個頭稍大些的紅薯埋在火中,而後看着那兩塊魚段稍有些不知所措。

忽地想起早間那圓子的做法,臨機一動,照樣做了,略有些得意樣子。

印之坐在一旁瞧他,不時與他遞下火鉗。

待時候到了,從木灰中扒拉出兩個黑黑的圓球,瞧着很不好看,女子面色微變,嘴角一僵,罷了,好歹還有段魚呢。

茶園的魚段曬得極好,便是煮了許久,魚肉也未散架,待悠悠飄起些,蘇岱仍有些懷疑,取了筷子小嘗一口,細細品了品,嗯,有點淡淡的鹹味,應當還成。

“江印之,去取兩個小碗過來裝!”語調微揚。

一番折騰,二人坐到飯桌前時,已有些前胸貼後背的意思,再看桌上兩碗煮的發白的魚肉,兩個黑漆漆的圓球。

女子內心掙紮一番,提起筷子拈了一小塊魚肉入口,沒一會兒,暗暗蹙了蹙眉,不動聲色地咽下,擡眼瞧見蘇岱沾沾自喜的模樣,勉強點了點頭。

算不得難以下咽,只是腥氣無比裏夾雜着曬過的鮮甜味,心知蘇岱本也是初次嘗試,下回輪到自己,約莫還及不上他,此次給些面子,總是好的,是以便小口小口吃盡了,末了也習慣了。

不過,在蘇岱眼裏卻并非如此。

她素日挑嘴,又是有什麽說什麽的性子,今日竟未挑揀,面上亦沒有動靜,約莫當真是不錯,既如此,下回可仍這麽做,思及此暗自得意。

而後取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将紅薯皮剝下,露出裏頭橙紅橙紅的肉,隐隐泛着光亮,一陣香甜的氣味彌漫開來,引得對座的女子伸長脖子細看。

蘇岱輕笑一聲,将那個撥開一半的紅薯推過去,又遞與她一把勺子,溫聲道:“當心些,還有些燙。”

印之歡歡喜喜接過勺子,正了正身子,取了一勺嘗嘗,甜滋滋的在口中化開,“好吃的。”

……

吃飽喝足,二人伸展一回身體,起身站一站。屋外仍是灰黑天色,不見日升月落。

“昏天黑地無端惱人”,蘇岱倚在東窗旁,伸手揪了一片竹葉,“為何見着旁的景象倒不似這般呢?”

印之端着一盆才剛洗碗的水自窗口潑下,手腕處微微有些發酸,聽聞那人喃喃自語,輕聲應道,“想來它也不願同旁人一樣罷,再者,它既有這般遮天蔽日的本事,張狂些不将人的心緒放在眼裏,也是應當的。”

男子側身望她,“這麽說來,倒還是個叫人羨慕的,那我便盼着哪日做夢,夢見自己變作一場瓢潑大雨,也試試遮天蔽日什麽滋味才好。”

印之無聲淺笑,将木盆擺在書房的案幾上,而後仍往卧房去,不覺望望外頭天色,不止眼下幾時了,又想着自己才說過只當一日過的話,暗自苦惱。

猶豫一回,開口道:“蘇岱,咱們還得做個标記才是,不知辰光,叫人心裏恍惚得緊。”

話音未落,反聽那人朗聲大笑,四仰八叉的歪在榻上,閉上眼,溫聲道:“江印之,你有什麽舍不下,竟心中恍惚,嗯?”說話間又側過身,支起手肘,面色慵懶看向女子。

“分明無事記挂,仍然恍惚。”

“安心些,有沒有時辰都不要緊,一日或是幾日也不要緊,天晴是易事,昏天黑地只此一次,過了便沒了。”蘇岱忽地正經起來,說得不疾不徐。

話音安穩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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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嘿嘿嘿,今天有足夠的時間讓小孤碎碎念了~

昨天在咖啡店遇見一個一年級的小姑娘,她笑嘻嘻地跟我說,“大朋友,你好呀!”

小孤的心當場融化了,那時候外面下着雪(我總是坐在靠玻璃的那一側),一切都好棒呀~

看到我在寫些東西,她跑到我對面的位置上坐好,“那我不打擾你了,就乖乖坐一會兒。”(不過之前她說了好多~)

她回家的時候特意過來跟我說:“我想下回再見到你。”

啊啊啊啊,我有一個一年級的朋友,在那之前,從沒見過。

她為什麽只過來對我笑?(當時有很多學習的學生喲)

瞧吧,我們很容易連結的~

結束~開心感謝在2022-02-09 00:04:35~2022-02-09 22:58: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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