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往來竹亭二三小事
書房的案幾之下,還有一件蓑衣,印之興起披在身上,自小窗望出去,竹亭天然幾簾雨幕,若隐若現。一旁牆上挂着一個竹編鬥笠,順手取下,穿戴好,低頭打量一番,不覺沾沾自喜。
飯堂裏蘇岱揀了三個瓜,洗淨去皮,切成小塊,擺在一陶盤中,大大小小,個頭并不均勻,不過那顏色白綠相間,摻雜着些淡橙色,十分和諧可喜。
“蘇岱,我瞧着還像樣麽?”女子溫聲開口詢問。
那人聞聲擡頭,仔細瞧了瞧,鬥笠頗大遮了眼睛,只露出一點白白的下颌,雙手扯着兩根紅色系帶,蓑衣下裳不長不短,正巧到她小腿肚子,不覺輕輕颔首,“像樣的,常言說‘人靠衣裝馬靠鞍’,不過這蓑衣也有意思,誰穿都像個外出打魚的。”
說話間微微帶着些嬉笑意,女子猶低首将紅帶子仔細系上。
男子擺弄着手邊兩盤甜瓜,口舌生津間,伸手拈了一塊入口,涼絲絲甜膩膩,細細綿綿,不覺脫口而出,“當真是好瓜!”
印之擡手推起鬥笠一側,瞧見那人好似回味悠長的模樣,輕笑一聲,“左右這蓑衣我也穿着了,不若咱們端着瓜,往竹亭裏去坐會兒?”
聽聞此話,蘇岱亦有些心動,實現越過女子,自書房的小窗望出去,只見一簾雨幕,緩緩道:“這會兒跑這一趟,回來衣裳大約都濕透了,不知幾時能幹呢?”
“床底下的樟木箱子裏還有幾身幹淨衣裳,落了這麽些時候,大約該停了,不必擔心。”
蘇岱無奈點頭,那人一旦動了心思,便是沒有由頭也要想出由頭來,叫你答應,偏偏她的由頭總是挑不出錯。
屋裏有個擺在桌上燒水的爐子,大約是冬日用的,裏頭還兩塊碳,印之一道塞在布袋裏,裝的圓滾滾的捧在懷中,頗為仔細的蓋好蓑衣。
男子身上挂了兩個水囊,又将瓜果裝在竹制的茶葉罐中,一手提着一個。
而後,二人相視一眼,擡手将門闩拿起,趁着風勢不猛,急忙扯着門環鎖上,立時大步往竹亭跑去。
土地歲算不得爛泥,卻黏住了鞋子,又有三兩水坑,踩上一處便沾濕大半條褲腿,竹亭為三角尖頂,雨水自檐上落下成片,人過便澆一身。
最終,二人頗為狼狽的入了竹亭。
印之捧着布袋呆愣愣站着喘氣,過了一會兒才慢慢松了手,将裏頭的東西一次在石桌上排開,除了方才的小爐子,又有兩只描金的青瓷茶碗,一只成套的茶壺,零星幾個小罐子不知裝的什麽。
Advertisement
蘇岱淡淡掃了一眼,默默摘了鬥笠,蓑衣脫在石凳後頭,卸下身上的水囊等物,在竹亭邊沿擰幹褲腿衣袖上的水。
稍待一會,印之仍在那處擺弄,鬥笠上的雨水斜在桌面,隐隐瞧得出水漬。
輕輕搖了搖頭,默默繞到她身後,替人将蓑衣鬥笠放好,女子輕聲道:“這處水燒的慢,本想先将爐子點上再安排自己的,不想麻煩你替我做這個。”
“既已經點上,便往一旁擰擰水,這麽濕着,怕是要傷風了。”蘇岱從她手裏取了火折子,收好,又取出帕子,将桌面石凳擦拭幹淨。
印之擰了擰衣裳,二人這才對座在石桌上,小爐子上煮着茶,白龍山的白茶無需待水煮沸放入,随涼水一道入壺等待即可。
茶罐中的瓜塊,眼下已沒了方才的香味,邊邊角角磕了些,不似原先好看,女子取了一小塊入口,甜膩清爽仍在,不覺笑眼微彎,“甚好。”
蘇岱将衣袖挽起,只見一旁石凳上擺着幾張素白帕子,上頭壓着一小罐子,有些疑惑道:“這是做什麽?”
印之手邊不停,“摘瓜那回日頭太大,這幾日又大雨,掃晴娘太晴,眼下想做幾個掃陰娘,不過晴又不雨才正好。”
“這可是貪心了些,什麽天色哪能由得了幾個娃娃?”男子嘴角淺淺挂着笑。
印之輕頓一頓,“天色或許不由這幾個娃娃,不過我願意信的。”
蘇岱聽了這個便不言語了,微微颔首,伸手拈了一塊瓜。
“這竹亭瞧着也奇怪,一進來,分明叫雨圍着,卻覺着雨聲好似稍小了些”,女子将額角沾濕的頭發稍理一理,又繼續道,“不過也是,竹牆算牆,石牆算牆,雨牆自然也算了。”
話到後頭,倒是自己将自己逗樂了,對座那人亦是嗤笑一回。
印之将石凳上的東西擺在桌上,六張帕子,一人三張。
蘇岱斟了杯茶,抿了抿,“想想你說的那話,眼下咱們仍算是換了個屋子,便是廢了這番功夫,咱們總在屋子裏頭。”
女子并不應聲,低頭擺弄。
二人照着上回的法子坐,沒一會兒,便有了六個成型的,筆墨在屋內,是以此時,瞧着還只是圓球胖身子。
蘇岱以為事了,正要起身活動活動,卻聽女子出聲道:“還缺一筆,你忘了麽?”
“筆墨在屋裏,此刻我可變不出來。”男子輕聲笑笑。
印之語帶促狹,“掃晴娘用筆,掃陰娘可不需。”說話間慢慢打開那幾個小罐子,原是她的口脂與胭脂。
蘇岱不知所以,見她從腰帶中取出一根小木棍,沾上一點紅色,與那娃娃随手點了三點,又以指腹搓揉一番,再瞧使,竟也有了些臉面樣子,不禁輕笑出聲。
“吶,你試試罷。”
那人面色得意,蘇岱瞥她一眼,抿嘴笑笑,伸手接過來,以木棍取色,鄭重其事描摹眉眼。
印之以為他許是要照着丹青的手法作畫,這娃娃腦袋小,不知能成什麽模樣,正要湊上去瞧,那人倒是自己亮了出來,只見那圓球之上,另畫了兩個圓球,登時憋起笑來,“你方才那模樣可不像是在畫這個。”
蘇岱擡手狀似有胡子的模樣撫了撫下颌,“倒不是為這個才一本正經,想着該送這掃陰娘一個來歷才好,回頭寫在本子上,旁的人瞧了,說不準也能叫人信以為真。”
此話一出,女子心頭一動,目光炯炯打量他,溫聲道:“不若我現編一個,你聽聽呢?”
那人略一揚眉,伸手作請狀,面上透着些探究意。
印之站起身來,慢慢踱步道:“話說,白龍山上有個白龍洞,一日有個尼姑到此,行路疲累,正巧瞧見這個洞,寬闊避風,石頭生得便是床榻模樣,一時心中驚奇感嘆。
夜來躺在石床上,夢裏只覺好似有個細語聲同自己說話,奇怪之間,忽地醒來,自此便好似受人支使一般,身不由己,喝酒吃肉了此一生,老來才覺清醒。
天晴或是落雨下雪皆不由己,只有這天陰還合自己心意,是以日日盼陰不盼晴,便做了這個掃陰娘,後來傳開,便也成了一樁習俗。”
蘇岱心頭一震,輕嘆一聲,“江印之,莫要再念着《閨夢》了。”
女子聞言,也愣了一回神,喃喃道:“我并沒念着這個,怎麽會…”仔細思量一回,又覺自己才編的确像是從《閨夢》化出來的,一時心中奇怪。
“不說旁的,單看你這故事,雖說新奇在,掃陰娘的來歷卻只在後頭,并未講明為何這尼姑只盼天陰?”蘇岱心知自己方才胡亂提了《閨夢》,或許那人又要思量一回,忙溫聲轉了話頭。
“那尼姑只在天晴天雨時身不由己,因而只盼天陰了。”印之将胭脂蓋上,邊思索着開口。
“尼姑為何非得厭棄喝酒吃肉?”那人繼而又問。
“她自然得守規矩,不好破戒。”
蘇岱一時嗤笑出聲,并未反駁,仍開口問道:“那她睡夢中又到底聽見了什麽,才如此這般呢?”
印之伸手穿過雨幕,瞬時視線清明,思忖一會兒道:“山中本有精靈在,那白龍洞裏便住着白龍之靈,那尼姑在精靈的石床上睡了一晚,那精靈便入了她的體內,二人共一身,只因靈怪之物難控,是以她那身子才多不由己。”
男子定定半晌,面色有些難看,好一陣才恢複過來。
如常道:“這麽一看,似乎也成。”後頭仍有話想說,卻只是翕動着嘴,而後輕嘆一聲,松了眉頭。
語調一變,“你卻提醒了我,回了屋子将你這個理成話本子,再起個好記的名字,回頭叫人擺在鋪子裏先賣一陣試試,保不齊,咱們便能倚着這個賺些游玩的銀子。”聽着倒有些拍手叫好的意思。
印之經他這麽一誇,耳朵裏只聞兩字“銀錢”,前還想着無所依附的事,這會兒便有了機遇,日後銀錢之類亦可自給自足,心中歡喜難掩。
立時便想将這個随口胡謅的故事當話本子記下,急切的收了東西。
二人仍是穿戴好蓑衣,帶着東西奔回去。
掃陰娘在竹亭中挂了三個,又在屋裏挂了三個垂在窗邊,不過,并未見效,外頭的雨仍沒有止歇的兆頭。
此後辰光,大都在做飯,寫話本子上消磨了。二人廚藝不精,不過煮個毋米粥,胡亂炒個雞蛋,又有紅薯解饞,滋味也算得不錯,只有一樁十分惱人。
時候不長的時候,被褥衣衫還幹,屋子裏長通風還清爽,愈往後頭屋裏的每一處都是濕潮的,被褥也潮,衣裳也潮,到了難以分清幹濕的境地。
調味罐裏的鹽巴,糖粒變得黏黏的,柴火從櫃子裏拿出來點上時會先冒煙。寫東西的紙摸上去也是潮潮的,即使通着風,屋子也有了股隐隐的黴味。
是以,二人只要見着風勢稍小,便往竹亭裏鑽,如此來往幾回,筆墨紙硯皆留在亭內,那話本子經印之寫下,又由蘇岱删改幾遍,前因後果愈發詳實,眼下也算是一本有模有樣的東西。
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打開東窗,偶爾能感受到夜來涼風混合着濕潤的泥土氣味,好叫屋子裏帶上些涼爽的新鮮氣味,掩去屋內隐約的黴味。
似睡非睡之間,恍惚聽聞蟬鳴,眼前籠着一層晃眼的光暈。
印之擡手輕輕揉了揉眼睛,屋子裏仍是昏暗的,只是窗外一抹明亮尤其顯眼,緩緩支起胳膊朝東窗望望,今夜有月。
大約是天要晴了,蟬鳴清晰起來,月亮皓潔,使得長久的灰暗之中帶了些朦胧亮色。
長久不見之物,再次瞧見,亦有久別重逢之感。印之對此心旌搖曳,雖只能守着東窗裏半露那點月牙,便很滿足了。
身側那人睡得正沉,此時此刻若是自己獨享,固然是一樁美事,不過,明日與他談起,或許要怨我小氣,只顧着自己賞月呢?
倘使推醒蘇岱,他這幾日皆難入睡,眼下好容易睡夢正酣,或許亦是要怨我呢?
他怎麽總是要怨我?江印之,近來真是思慮過重,他何曾怨過你?
女子稍動了動身子,伸手在蘇岱肩上拍了兩下,那人只稍挪了挪位置,并無旁的動靜,再拍兩下,仍是不見反應。
印之無奈躺回位置,支起手肘望着東窗,心道:好歹你與我在一處,我瞧見了,也算是你瞧見了罷。
--------------------
作者有話要說:我回來啦~心情是平穩而開心的啦~
每天都有開心的事,随便挑一件碎碎念叭~
2月10日,小孤開始在自家周圍進行探索,說來應該算是比較丢人的,之前的好多年有那麽多機會,小孤竟然連家周圍方圓x米的地方都沒有去過,不過最近開始也不晚啦~
我超級享受下午1點出門,一個人散步兩個小時,然後到家從頭到腳都是放松的,之前看到文章提及“行走冥想”,當是不以為意,靜坐對我來說就夠挑戰了,讓社恐出門,不行不行的。然而,小孤真香了,放慢你的呼吸,調節你的語氣,對世界都會溫柔的~
明天也是美好的一天!
祝生活愉快鴨~
感謝在2022-02-09 22:58:21~2022-02-13 21:29: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長 2個;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