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出發去喬家。

彭安經過一個路口,注意到一個将要過馬路的老人。他及時踩剎車。

老人速度急,還是倒在了車子前。

彭安立即下車:“老先生,你沒事吧?”

老人的白發蹭在漆黑的車輪旁,不一會兒他坐起來:“沒事。”

彭安提醒說:“老先生,你先別動,否則會造成二次創傷。”

“我沒事。”老人站起來,筆直而立。他額頭高闊,目光犀利,身上穿着樸素的舊襖,衣服很破,但憑他的身骨撐起一股剛毅的風範。

彭安問:“要不讓你的家人過來接你?”

“不用了。”老人低頭說,“我有女兒,不過她離家出走了。”

“多久了?”

“一個多月前。”

“報警嗎?”

“不去。只要我不去想,她就還活在世上。”老人說完轉身要走。

“老先生。”彭安喊住他,掏出了那五個咯手的大洋,“去醫院做個檢查吧。”

老人愣住:“我說了沒事。”

“我不放心。”

老人看着面前的青年,年紀大約二十五六,外面披了件駝色長風衣,鎖骨漂亮得跟女人似的。老人确實急用錢,猶豫間,他收了兩個大洋,退回三個:“我叫樊勝虎。年輕人,你呢?”

彭安又把那三個放到樊勝虎的衣服口袋。

三個大洋溜進去,發出輕輕的聲響。

彭安:“好事不留名。”

這是微不足道的一筆帳,彭安決定把這筆支出歸到“日行一善”的分類裏。

上海街頭到處可見絢麗多姿的化妝品廣告。

在彭安眼裏,這些色彩大同小異。他進去一家客流稀少的商店。

美色是武器,也是禍水。他反而認為,陸姩素面朝天不是壞事,掉幾塊皮又死不了。

陳展星就是大驚小怪。

但是既然收了陳展星的傭金,彭安自然辦事利索。

門口的店員眼前一亮,因他的俊美,以及他是今天的第一個顧客。她親切地招呼:“先生您好。”

彭安踏進一步,說:“要最貴、最好的護膚類商品。”他只以價格衡量。

“……”店員的笑容卡了一秒,“我們這裏賣的是西洋化妝品,就是從前叫胭脂水粉的。”

彭安在街上走了一圈,停在一張清新風格的廣告海報上。

他隐約見到了陸姩的感覺。忽略她的毒蠍心腸,她其實還算清純可人,淡色在她臉上就足夠了。

彭安又進去商店詢問。

這回撞對了。

店員露出大大的笑容:“請問先生需要哪方面的?”

“最貴的。”好的不一定貴,但貴的一定好。

店員又問:“對方膚質如何?冬季将至,皮膚幹燥嗎?”

“沒問過。”

“夏季的時候呢?”

“不知道。”

“……”店員說,“女人的臉,除了水潤,還要滑膩。對方是什麽年紀的人呢?”

彭安:“二十四五。”

店員點頭。來這的男顧客,多是要給心上人送禮的。

不對,那個女人現在二十四五,按十二年刑期計算。他說:“三十好幾了。”

店員有點吃驚。

又不對。仔細想想,東五山的太陽又大又圓,她可能比其他人老得更快。彭安說:“四十吧。”

店員大大吃了一驚。

再想想,東五山的北風寒涼刺骨,再水嫩再滑膩都要被吹幹了。彭安又說:“五十歲。”

店員震驚不已。她曾聽說,近來的好些富太太,都喜歡和年輕男人結伴玩耍。眼前的這位,俊美白皙,是男人中的上品。

彭安不想了。“所有年紀的,各來十盒。”管她什麽歲數,由她自己選去。

他爽快結賬,眉頭都沒皺一下。

店員笑盈盈地問:“先生,需要我們禮盒包裝嗎?我們還會編一個同心結,轉達你的愛意。”

店員指了指盒子。

粉紅盒子印滿了純白花朵,以金銀漣漪作點綴。同心結系在盒子一側,一深一淺的紅絲帶,頗有法式浪漫風情。

“不需要。”彭安冷淡地回答,“我沒有心上人。”

店員但笑不語。

彭安轉念一想,又說:“禮盒包裝。”

同心結,寓意心心相印。他沒有心上人,“別人”可以有。

這個“別人”,當然是彭安欣賞的張巡捕了。

第二天早晨,一具屍體被沖上河岸。

路過的小男孩是第一發現人。他見那人一動不動,以為那人溺水了,急忙呼喊。

一個中年男人路過,跑去河岸,才知道這是屍體。而且不是因為溺斃——死者的背後被捅了一個大窟窿。

巡捕房接到報警電話,立即封鎖河岸,展開調查。

張均能上午去查另一個案子,将到中午才回到巡捕房。

田仲坐在辦公桌上吃飯,三兩口送進嘴裏,嚼幾口咽下去速度飛快。

張均能問:“核實早上的屍體身份了嗎?”

“死者的衣服和失蹤女教師對上了,已經安排家屬來認屍。”田仲說,“等法醫鑒定出來,如果和雨夜案有關聯,就并案處理。”

幾句話的功夫,田仲吃完了飯,拿起杯子灌了一口水:“這陣子沒下雨了。”

“希望破案之前,天天都是大晴天。”張均能坐下來,“荒野案有線索了。我調查了幾個失蹤新聞,有個名叫喬麗的女人,一個月前失蹤了。”

田仲拉過椅子:“死者的死亡時間和喬麗失蹤的時間,正好對上。”

“剛才,報社送來這個。”張均能把一份報紙放到桌上,“喬家刊登過尋人啓事。”

照片是一個女人的上半身。女人面容俏麗,笑意嫣然,穿的旗袍和死者身上的那件大紅大紫旗袍很是相像。

田仲看着尋人啓事。

“喬麗,女,二十七歲,身高一米六五。于十一月五日下午三點,從家中離開後失去聯系。當天身着一條紅紫花旗袍。

如本人見啓事,請速回家,家人非常着急。

有知其下落者,請聯系以下號碼。”

田仲撥打了聯系電話。

響了三聲,那邊接起來,是一個粗犷嗓音的男人:“你好。”

田仲:“你好,這裏是巡捕房。”

“巡捕房?”頓了一下,對方着急地問,“是不是喬麗有消息了?”

田仲和張均能交換了一個眼色,說:“不确定。”

對方:“啊?”

“我們有些事想要了解一下,請問你住在哪裏?”田仲記下地址,出發去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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