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現在輪到你了

雖然人生地不熟,好在原主和池歌飛高二時同屬一個班,所以阮君之乖巧地跟在他身後,順利地一路走進了高二一班的教室裏。

尚河市市立中學高一升高二需要分班,但因為人不多,分來分去班級裏一般都會有熟人,所以哪怕是開學第一天,班級裏也很鬧騰。

但池歌飛一走進來,班級裏一下子安靜下來,尤其在他們注意到阮君之一身灰時,臉上還有了明顯的打量與懼意。

阮君之并未注意到衆人這樣的變化,反而因為捕捉到了很多不同的聲音,此時的安靜顯得過于特殊,還覺得奇怪。

他站在教室後門外,兩手扶着門框,擡腳試探性地度量了一下門檻的高度,才小心翼翼、鞋底擦着門框邁進了班級內,然後又一路貼着牆往裏走了幾步。

池歌飛坐下後,随手翻開手邊的一本書,再一回頭,就看到阮君之跟瞎子似的摸着牆。

又來了。

他實在覺得莫名其妙,冷漠地旁觀時,前排的人突然站了起來。

“阮君之!站着幹嘛?快來坐!”

阮君之腳步一頓,才慢慢意識到自己現在是能看見的,他稍微往後踏了半步,離牆壁遠了一些,才尋着剛剛的聲音找到了叫自己的人。

王南留着個标準的西瓜頭,整個人很瘦,他和原主昨天因為搬書時的一個小擦碰才認識。

阮君之跟池歌飛一起進教室時,王南就注意到了,結果阮君之貼着牆的樣子實在有點慘不忍睹,仿佛在傳遞着自己可憐兮兮的處境,所以才沒忍住叫了他。

阮君之安靜地站了片刻,才分辨出自己的座位所在。

就在池歌飛的旁邊。

少有同齡人敢接近他,就連原主也是因為比較內向,在班級裏沒有熟人,才被迫跟他暫時做了同桌。

阮君之想起,原文裏的池歌飛就是這樣,獨來獨往、鶴立雞群,拒絕嘗試融入集體。雖然最後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但這些特質讓他吃足了苦頭,前幾年更是幾乎完全被埋沒了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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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阮君之心底刺刺的,他終于小心翼翼邁着步子走過去坐下。

把口袋中磕人的東西拿出來,阮君之微怔了片刻,才意識到這是手機,似乎是剛剛摔得那一跤,手機屏幕碎了。

太久沒接觸過電子産品,阮君之感覺自己暫時也不需要,先把手機丢進了桌肚裏,把胳膊放回桌面上後,才發現自己身上蹭了不少灰,而池歌飛是有潔癖的。

略顯局促地坐了片刻,阮君之往外側挪了一些,拉開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從桌肚裏找到濕紙巾,先把手上的灰塵擦了。

之後,有些适應了用雙眼捕捉事物的他才确認了一下自己這半邊桌子的布局。桌肚裏整整齊齊摞着課本,桌面上還擺了個空水杯和透明文具袋。

水杯倒是每日都碰,但是筆和書這些,從失明以後,他幾乎沒碰過了。

此時看着這些東西,他覺得既陌生又熟悉。

阮君之小心地把文具袋中的筆拿出來一個個研究,甚至因為轉出了筆尖而小小地興奮了一下。

然後,他又把桌肚裏的書一本本拿出來翻開看。

手指覆在書頁上,指腹擦過一片,非常順滑,沒有了熟悉的凸點,每個字也不再是按照規規矩矩的一方一方才能辨別。

他一直很愛看書,院長也教了他不少知識。

十歲以前,盡管他有着先天性的視力缺陷,但他懷揣着和普通孩子一樣去學校讀書的美好願望,院長甚至都替他申請好了學校。但十歲那年寒冬的一場高燒徹底奪走了他擁有的光明,也斷絕了他讀書的希望。

之後,他便開始學習盲文,一用就是六年。

如今他能看見了,好像一切遺憾都有了轉圜的餘地。

正當他東想西想時,上課鈴聲打響,第一節 課的老師、也是一班的班主任孟萌走進教室。

阮君之手忙腳亂地把攤開在桌上的書收拾好,沒記錯孟萌是教語文的,可語文書是什麽樣的?

他太久沒寫漢字,已經快要忘光了,再加上太緊張,腦子裏一片混亂,一時間竟然無法辨別課本上的字。

正當阮君之急的臉紅時,他突然想到自己還有同桌!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下意識把頭轉向池歌飛在的位置,試探性地張口想問,但一想到正常識字的人應該都不會問“哪本是語文書”這種問題,又悻悻斂眸。

“有事?”池歌飛不是個容易受到別人影響的人,又或者說別人在他眼裏都是無關緊要的,但旁邊這人一會兒摸筆一會兒翻書,還因為轉出個筆頭興奮半天,此時又頻頻往自己這裏看,再想起他校服上的灰塵,是真的覺得煩。

“沒、沒事……”阮君之把問題吞了回去,垂眸看到他修長有力的手指下壓着的書,有樣學樣地從自己的一堆書裏翻出了一樣的,便雙手交疊、挺直脊背坐着不動了。

池歌飛掃了一眼他拿着的書,什麽也沒說,單手撐着下巴看向窗外。

站在講臺前的孟萌紮了個幹練的馬尾辮,光看臉很年輕,她也确實剛從知名的師範學府畢業兩年,因為性格溫柔很受學生們的喜歡。

她掃了一圈教室,與阮君之對上視線後,稍微停頓了一下,才收回視線翻開課本開始上課。

阮君之糊裏糊塗地聽着,慢慢抓到一些深埋在記憶中的漢字,但心理作用作祟,中途孟萌走下講臺往後排多走了幾步,他還是欲蓋彌彰地擋着書本,因為他不确定自己翻得頁數對不對。

好在孟萌路過他身邊時,什麽也沒說,他才勉強松了口氣。

然而,幸運并沒有持續太久,下課鈴聲剛剛打響,阮君之便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已經收拾好東西的孟萌站在教室前方:“阮君之,有空嗎?跟老師來一下。”

阮君之一下子想到早上翻牆的事以及教導主任的警告,心裏慌得不行,快步跟了上去。

尚河市市立中學的教學條件很好,連教師辦公室都是兩人一間,阮君之跟着孟萌走進辦公室時,暗自慶幸另一位老師并不在,起碼他不用太過出糗。

孟萌說話溫溫柔柔的,并不帶什麽批評的語調:“阮君之,高一的時候就是我帶的你。”

阮君之小幅度地點點頭。

“你平時挺乖的,也沒犯什麽大錯,如果有什麽特殊情況要及時跟老師講。”

“老師,今天早上……”阮君之試圖解釋,但話出口才發現,他沒有可以辯解的地方。

原主的父母這幾天正好出遠門,家裏就原主一個人,他早上也的的确确睡過了頭。半路遇上高一時的同桌宋邁,對方是遲到了溜到東牆那兒的,“形象生動”地告訴他校門口有學生會的人在看着,比起被抓住之後告訴教導主任,不如翻牆溜進學校保個平安。

事實證明,翻牆的後果就是被教導主任抓了個正着。

“老師并沒有要責備你的意思,不過做錯了就是做錯了,暫且不提翻牆是否符合校規,起碼這是很危險的舉動,萬一摔下來有什麽事情該怎麽辦?”孟萌認真道,“事情已經發生了,你人沒事自然是最好的,不過該做的還是要做。”

“檢讨的事兒你都清楚了吧?”

“嗯,一千五百字。”阮君之老老實實回答。

“老師這邊幫你争取過了,但章主任的意思是,必須要以儆效尤,再加上你已經是第三次遲到,又翻了牆,嚴重違反校規,明天升旗儀式上需要念一下檢讨。”

“……好。”阮君之只能硬着頭皮應下。

“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

“謝謝老師。”阮君之道謝。

“對了,老師上課是不是太無聊了?你都開始看政治書了。”孟萌像是突然想起這件事。

阮君之一聽,整個人僵住,好半天才嘟囔着:“沒、沒有,老師,對不起。”

“別這麽緊張,那先回去吧。”孟萌揮揮手,總算是放過了他。

阮君之逃也似的離開了張萌的辦公室,他只覺得臉燒得慌。

原來池歌飛看的不是語文書嗎?!

回到教室時,阮君之瞥了一眼池歌飛的位置,對方并不在班級裏,那本政治書還停留在之前主人翻到的位置。

他臉上熱度還沒降下去,再加上他很白,此時紅着臉就更加明顯了。

王南回頭問他:“萌萌跟你說什麽了?”

大家都喜歡孟萌,稱呼自然親切。

“也沒什麽,就遲到的事情……”阮君之不知道該怎麽說,畢竟寫檢讨還要當衆念不是什麽光鮮事。

“我聽說你早上遲到翻牆被大章魚和這人抓了?”王南口中的“大章魚”便是章主任,而他在說“這人”時,拼命指了指池歌飛的位置。

“你……怎麽知道?”阮君之很驚訝,他以為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

“剛你高一的同桌來找你了,好像叫宋邁吧,他還問我們你有沒有被大章魚叫去辦公室談話,然後他就告訴我們了。”王南解釋。

“沒,就……寫個檢讨,明天升旗的時候念一下。”阮君之舔了舔幹澀的下唇,最終還是把結果講了。

“咦,我還以為是池歌飛先抓的你,然後告訴了大章魚呢。”

“……啊?”

“你身上這些灰啊,不是池歌飛抓住你之後把你給揍了?”王南問的理所當然。

阮君之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麽大誤會,趕緊解釋:“不是的,這些只是因為我不小心從牆上摔下來了。”

“這樣啊,那你運氣還真不錯。”王南的同桌忍不住轉過頭來。

“……這算好嗎?”阮君之一時分不清對方是不是真心的。

“當然啊!又沒挨揍又沒被帶去辦公室!”王南一拍桌子,“你要是被大章魚帶去辦公室,當着全校念檢讨都是輕的,起碼得教育你大半天,還會讓你抄校規,翻牆的話……起碼抄五十遍吧,而且要記過的。”

“大章魚是典型的抗拒一定從嚴,坦白不一定從寬,全看他心情。我記得高一那會兒我們班就有個被罰在他辦公室抄了一整天校規的,課都沒上。”

阮君之心說:我沒坦白也沒抗拒啊……

這時,身邊突然有了動靜,池歌飛剛剛回來。

王南收回了搭在後排桌子上的手,和他同桌趕緊轉到了前面去。

阮君之像是想起什麽,合着眼轉過頭去,眨了幾下才呆呆地盯着池歌飛的側臉看。

原來,早上那會兒池歌飛報了他的班級和名字,其實是在幫他解圍嗎?

“謝謝”兩個字在口中轉了幾圈,想到原書中池歌飛獨來獨往和拒絕麻煩的性格,阮君之最終只沒底氣地發出了個氣音。

池歌飛握着筆的左手一頓,換了個姿勢,垂眸寫題。

*

晚上下了自習,阮君之憑借原主的記憶,背着書包回了家。

阮家條件很不錯,兩百平米的大平層、視野開闊的落地窗,客廳角落還有一架乳白色的鋼琴。

此時,偌大的家中只有阮君之一人,但他沒有任何心情欣賞和琢磨所有對他來說新鮮的事物,他心裏只惦記着“檢讨書”三個字。

阮君之雖然曾經學過漢字,但後來用了整整六年盲文,一天的課下來足以證明他現在還很不習慣書寫甚至很難寫出漢字,而且他文字儲備量有限,所以一千五百字的檢讨書對他來說簡直是不可逾越的大山,更何況明天早上還要當着全校師生念出來!

讓他捧着張白紙現編并不是不可以,畢竟口頭說沒什麽問題,但就怕萬一章主任讓他把檢讨書交上去。

在家中翻箱倒櫃半天,阮君之總算把之前原主壓箱底的一張舊檢讨書找了出來。

這還是原主高一第二次遲到之後寫的,正好一千五百字,但紙因為浸了水,早已變得皺巴巴的。

并不需要猶豫,阮君之迅速從書包裏拿出了幹淨的紙和一支筆。

*

隔天一早,阮君之打着哈欠上了學,早自習時一直無精打采的,強撐着眼皮坐在位置上,愈加困頓。

他昨天晚上抄檢讨一直抄到淩晨三點,因為不熟練,他只能跟畫圖一樣小心翼翼地描着字的輪廓。好在一晚上過去,新檢讨上字雖然很醜,但乍一看還是能對付過去的。

早自習一結束,校園裏便響起了升旗儀式前的音樂聲。

打着瞌睡的阮君之吓了一跳,随手抓起桌上臨摹好的幾張檢讨書,也沒來得及仔細看,匆匆走出教室。

阮君之個子不高,一米七出頭,站在男生隊的排頭,到了樓下升旗臺前時,也保持着排頭的位置,他旁邊是帶隊的池歌飛。

對方一米八六,再加上俊顏冷冽,站在人群中極為出挑。

隔壁是高二二班,正好是宋邁在的班級。

“阮君之!”宋邁一眼就看到阮君之,隔着兩人寬的距離用氣音喊他,仿佛昨天早上腳底抹油先溜掉的人不是他。

阮君之一愣,循着聲正要看過去,就對上了池歌飛冰冷的視線,他心頭麻了一瞬,乖乖站好不動了。

升旗儀式開始後,作為升旗手的池歌飛先一步繞去了前面。阮君之想起自己接下來即将面臨的窘境,逐漸感覺到自己不斷加快的心跳。

直到五星紅旗慢慢升到頂端,随風飄揚,校長發言結束後,作為優秀學生代表的池歌飛也進行了簡短的發言。

吐詞清晰、邏輯清楚,有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和與生俱來的自信,溫暖的晨光更是讓他少了一絲冷漠,阮君之完全被吸引,這時像突然學會了用眼睛觀察,目不轉睛地盯着升旗臺上的人瞧。

書中的主人公變得立體、變得直觀,阮君之仿佛看到了他經歷了沉浮以後的無限光明,還有他擁有的一切讓自己豔羨的才能與那無法被黑暗掩蓋的光芒。

“哎,阮君之,別發呆了,到你了。”

後背被人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王南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阮君之“咕咚”咽了下口水,緊張到攥着檢讨同手同腳地往升旗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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