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04
◎夏蟲不可語冰◎
一旁的阿姆,已經紅了眼眶,一米八幾的大漢,在風沙中使勁的抹着眼睛。
幾天的相處,唐韻知道阿姆是個性情中人,也是這片村莊裏為數不多,對遺址那麽保護的人。
此前和阿姆在作業時聊起過一些話,阿姆從小的願望就是能去北京上學,當一個研究文物的學者。
只可惜條件有限,上到初中就去縣裏幹活養家。
阿姆剛去打工那會,塔裏的內河古城遺址正在發掘作業,他曾去當過義工幫忙,家鄉更古溝佛寺遺址出來後,他二話不說就回來了。
甚至甘願一個月領着那800塊的薪水,一個人,日夜巡邏這幾百公裏的大遺址,甚至還要不斷的跟一些人鬥智鬥勇。
可想而知,他如此艱辛保護的東西,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毀壞倒賣,該有多鑽心。
看着眼前這一片地狼藉,在場的人似乎都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尤其是穆清明鎖緊眉頭的正經模樣,讓其他人更是不敢開口。
他沖着其中一個大坑走了過去,唐韻見狀,立刻跟上。
穆清明從包裏掏出一個手電筒,照亮了某個洞口。
洞比較窄,僅能通行一個人。
唐韻伸長了脖子想和他一起看看裏面。
穆清明咬着手電,爬到洞內便開始匍匐爬行。
“穆老師!”
旁邊的一個女工作者喊了他一聲,二話不說地跟着穆清明爬進了洞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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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韻見狀,毫不猶豫放下衣袖,緊跟而上。
洞口不長,爬了一會的時間眼前就開闊了。
唐韻灰頭土臉地爬出來,當她看到眼前莫大的佛窟時,震驚到說不出話。
可遺憾的是,兩尊佛象的旁邊,那些壁畫被完全揭下,地上零散地掉了不少的碎塊,鑿壁坑坑窪窪,就連佛像都已經變得不完整。
裏面的所有東西都被運走了,只有這兩尊帶不走的石佛像。
“這裏竟然是個佛窟?那周遭是不是還連接了不少和這差不多的佛窟?”
唐韻走上前,端詳着那些不完整地佛像,在其背後,突然看到了地上遺留的大塊壁畫殘片。
她小心翼翼地翻過來,短時間內倒是辨認不出上面畫的是什麽。
後面跟上來的阿姆和其他兩個巡邏員,看到這裏也驚呆了。
半晌後,阿姆紅着眼睛,走到穆清明的面前,聲音沙啞:“穆教授,這群賊人早就有了準備,竟然在我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挖出了那些盜洞,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沒有守好。”
阿姆自責不已,聽的唐韻難受。
馬博澤看不下去,愠怒出聲:“這和你沒有多大關系,你一個趕毛驢車巡邏的,能敵得過他們開越野的盜賊嗎?!”
光想想都來氣。
看眼前的情況,已經遠遠不是那些村民能簡單動土的。
估摸着背後已生出一條交易鏈,村民背後的買主,才是最大的偷竊者。
一直在研究殘片的唐韻忽然發現了點東西,這壁畫上畫的,似乎與莫高窟內的“本生故事”有所相似。
不過也不奇怪,都是古絲綢之路邊上的城鎮。
阿姆他們也往這邊挪了過來,穆清明打着手電筒仔細的端詳了下,在他的目光引導中,唐韻看到了殘片裏那些線條,是形似老虎的動物。
她猜測道:“穆教授,這是不是以身飼虎和割肉喂鷹的相關內容?與敦煌那邊興許是相似的。”
其中一個巡邏員好奇的很,湊過頭疑惑道:“以身飼虎是什麽?”
馬博澤倒是很願意給他們解釋一下。
“就是一印度亡國太子托生成佛的故事。太子看到母虎帶着幼虎餓的奄奄一息,太子悲憫,讓老虎吃掉他來充饑,老虎看他是個活人不吃他。他就用刀刺向自己,用自己的血肉救回老虎,最後他便成了佛。”
聞言,那巡邏員忍不住嗤笑:“這……不太懂,非要自己把自己給弄死?”
說出這話後對上專業人士的目光,自知不妥,讪讪地收回笑容,有些尴尬。
“佛教境界,果然是我這種通俗之人達不到的。”
穆清明微動眉眼,從口袋裏抽出一條幹淨的手帕和一個小刷子,小心翼翼的把殘片上的落灰給掃掉:“夏蟲不可語冰,正所謂佛渡有緣人。”
馬博澤打了個響指,通俗講解。
“換個簡單的角度來理解,可能就是佛家想通過我善人人的方法來感化對方,希望人人行善。雖然在我們現代社會偏于理想化,但思想都是不斷的進步改變的,對于人類文化而言,研究價值重大,影響且深遠。”
馬博澤說完這話後,殘片上的落灰也被穆清明清理完了。
淡淡地青藍色在長久的沉澱中暗沉發灰,似是那些久遠而去的歷史。
穆清明緊盯着殘片一角,出聲道:“只可惜,有些或許永遠都沒有被研究的機會了。”
他吐字清晰,不緊不慢,語氣裏飽含着某種難以言說的情感,在這種環境中很容易叫人共情。
唐韻的心咯噔了一下,現場的氣氛也再一次的沉重起來。
“先簡單的清理下現場,注意腳下,該記錄的記錄,該測繪的測繪。”
穆清明收起情緒,輕言說道,随即又招呼阿姆:“阿姆,之前你不是說有招聘了四個巡邏員的嗎?另外兩個人呢?這幾日重點關注下這片區域。”
阿姆篤定的點頭:“另外兩個家裏還有點事,遲一天報道,他們來之前,我就駐紮在這裏吧。”
穆清明點點頭,按部就班的開始觀察起四周。
唐韻見狀,重拾精神,招呼馬博澤趕緊幹活。
過了約莫三小時左右,唐韻的領隊帶着一行人來到了這裏。
他們連行李都沒有放,從鎮上租着毛驢車,直接先趕到事發地。
領隊叫宋書鴻,年紀比起穆清明還要大一點,挺儒雅的一個人,私下時常和唐韻他們開玩笑,性格溫和又易親近。
唐韻還在洞裏進行作業的時候,宋書鴻他們已經沿着這片被盜挖的區域觀察了一遍。
最後有人來這邊通知領隊到了,唐韻這才出去彙合。
“宋老師!”
她揮手示意,宋書鴻滿臉愁容的蹲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輪胎印,滿臉沉重。
不知道此時在想什麽。
“宋老師,你們怎麽這會就過來了?我還以為要到晚上。”
唐韻順便和後面的幾個同事打了招呼,大家夥的臉色都不怎麽樣,畢竟面對遺址這一慘狀,誰也提不起興致來。
只見宋書鴻嘆了口氣,低低地啐了一聲:“一群狗東西!”
唐韻暗自附和,但明面上就當什麽都沒有聽見似的。
正巧,穆清明也過來了,宋書鴻馬上去打招呼:“穆教授!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麽……帥氣。”
這時,唐韻才在穆清明的臉上看到幾分緩釋的笑容。
旁邊的同事難得生出喜色,偷偷拽了下唐韻的胳膊:“那帥哥是穆教授?”
“我的媽,那麽年輕呢?”
“之前誰在造謠說他的?這臉,當明星就沒問題吧?有句話怎麽說來着?”
“明明可以靠臉吃飯,人家偏偏要靠實力!牛逼牛逼。”
唐韻揮了揮手:“先別說這些了,趕緊收下尾,後面還有一堆事呢。”
此時的她的确沒什麽心情調侃,這會她就想回去好好睡一覺,仿佛只有那樣,她心裏才會好受一些。
宋隊一直在和穆清明交談着,等要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的七點多了。
天色依舊很亮。
唐韻累的不想說話,躺在一輛毛驢車上便不動了,任憑它怎麽颠簸她都感覺不到似的。
趕路趕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到達文管所後唐韻就直接往自個屋裏走。
馬博澤拽住她:“幹嘛去啊?剛才你沒聽到領隊說大家一起聚個餐,他們帶了不少好吃的過來呢!”
“我去睡會,可以吃飯了你就來叫我啊。”
“哦哦,那行。”
馬博澤拍了拍唐韻的肩膀,目送她進了房間。
其實像遺址被破壞的情況并不是例外。
宋書鴻的考古生涯裏,可不止一兩次看到這樣的情況。
但事情,總歸是有解決的辦法。
大家來到文管所,分別安頓好後心情釋然了不少,畢竟是初來乍到,又累了那麽久,趁着晚上這點空閑時間,好好的在一起吃個飯,養足精神了才好幹活。
他們帶了不少崇安本地的醬菜,這口味,在場的人都愛了。
不過忙前忙後的,卻沒有見着唐韻。
宋書鴻招呼了聲馬博澤:“小馬,唐韻呢?怎麽不見她啊?”
馬博澤還在啃着羊排,滿嘴油:“睡覺呢,等會我就去叫她啊!”
宋書鴻點點頭,将一根羊排放到了穆清明面前,随口說道:“我看唐韻那姑娘估摸着心裏有些難受,穆教授別見笑,小年輕,滿腔熱血,沒遇到過這種事,心痛在所難免。”
穆清明微微一笑,問道:“宋哥,唐韻是季白先生的女兒嗎?”
聞言,宋書鴻一愣,下意識的問道:“你認識季白先生?”說完後又立刻緩過神來,“你看我這記性,差點忘了,季白先生以前在塔裏文管所就職呢。你們小時候見過啊?”
穆清明輕搖頭:“不算小時候吧。”
說着這話,眼神卻似漂到了很多年前……
過了一會後,唐韻是被人叫醒的。
但她沒想到的是,睜眼後看到的不是馬博澤。
“穆教授?!”
她微微一怔,從床上驚坐而起。
作者有話說:
穆清明表示都十幾歲了,可不是小時候,嘿嘿。
◎最新評論:
【撒花撒花撒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惜糖糖不記得了】
【撒花撒花撒花】
【加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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