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懷孕是假的,被火燒死也是……
道觀內所有人都被帶回皇宮, 素瓷和張嬷嬷依然回了瑤華殿。
含涼殿內安寂,跪了一地千牛衛,蕭複在思考, 那具屍體有很大可能不是虞媗,她為了不嫁給自己,制造出自己已死的假象, 這樣才能說的通。
只是她被看的這麽嚴, 幾乎接觸不到外面的人。
接觸不到外界, 但她可以利用身邊人。
素瓷、張嬷嬷、楊連嬌、柳錦衣、荀钊。
蕭複呼一口濁氣, 淡淡的問,“荀府有異動嗎?”
郭虎道, “回陛下, 荀大人早出晚歸, 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城南蓮花坊,給公主殿下買首飾,其餘時間都在府裏, 薛大人倒是去拜訪了一次,不過沒多久就走了, 荀府其他人也正常。”
蕭複摁着眉心,“繼續盯着他。”
郭虎應一聲是。
蕭複一下下敲着桌面, “着人搜查, 城內城外都不準放過, 不要放出風聲, 一切暗中進行。”
郭虎躊躇道,“不知陛下抓誰?”
蕭複站起來,走到書桌前, 提筆作畫,須臾一幅畫落成,赫然是虞媗,他拿起畫專注看着,看久了又覺得不像她,似乎她已經變得讓他無法再看清。
他将畫遞給郭虎,“這畫像不一定具有參考性,她可能扮成男人,但她個子不高。”
蕭複在自己胸口比劃了一下。
這個頭在女人中也不低了,只是蕭複自己個高,看虞媗才覺得矮。
郭虎默默在心裏有了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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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複繼續道,“她身體不好,應該不會跑很遠。”
淩虛觀在鎬京東城的雲峰山,離皇宮近,但是在鎬京城外,雲峰山是座天然的屏障,鎬京城背靠着它,易守難攻,虞媗一旦出了鎬京,勢必要去找虞朝曦,她才落胎,身子還沒養好,孤身在外,她再聰慧,遇到歹人也沒法跑。
“給朕一遍一遍的找,山野鄉村、城內住戶,一家都不準放過。”
郭虎立即抱拳,遂帶着千牛衛退走。
蕭複靠到羅漢床,閉眼沉思,琢磨明天的封後大典,她跑了,這封後大典便不能再辦,大臣們本就不同意他娶她,現在倒好,人不見了。
暖閣內的燈火昏暗,靠牆站的宮女怕他冷,拿了毯子蓋到他身上。
他驟時一睜眼,那宮女害怕的趴到地上,“奴……奴婢只是擔心陛下會冷。”
蕭複以手支頸,睥睨她道,“滾。”
那宮女身子一抖,火速爬起往外跑。
“等等,”身後男人叫住她。
宮女一身冷汗,忍住驚恐轉身。
蕭複勾唇一笑,“你叫什麽?”
“奴婢名叫李玉真,”李玉真顫着嗓子道,面前的是個兇殘君王,誰惹他不高興,就是非死即傷,她遵照父親的囑咐進宮,原本是沖着皇後的位置去的,可是入宮後才發現,還是活命要緊。
“滾吧,”蕭複煩道。
真是反複無常。
李玉真急跑出寝殿。
蕭複望着她的背影,不覺涼笑,雖說臉長的不像她,但背影倒是有幾分相似。
——
虞媗在小宅裏休息過一天,晌午時,荀钊過來,他穿的朝服,顯然是剛下朝,徑直過來的。
“今日的封後大典照常進行了,”荀钊神色凝重道。
虞媗略訝然,她都“死”了,就算蕭複想娶,那些朝臣也會阻攔。
莫非蕭複另娶她人?
荀钊猜到她想法,道,“他沒有向外宣布殿下逝世,今早封後大典上出現了一個和殿下身形相像的女人,只是臉蓋住了,不知詳情的人,大概都以為她是殿下。”
封後诏書上寫的也是虞媗,無論她死沒死,外人眼裏,她都已經嫁給了蕭複。
蕭複着實瘋魔!那具屍體十有八九沒有糊弄住他,他這麽做是要她明白,就算她不在了,天下人眼裏,她也還是他的皇後,到死都是他蕭家人,前朝公主嫁給今朝皇帝為後,等同于叛國。
她皇兄知道了必定難過。
荀钊嘆氣道,“他敢這麽做,說明殿下假死沒有瞞住他,以他的性格,這鎬京城不能呆了。”
他話音剛落,恰聽見外面有人在跑來跑去。
兩人相視一眼,迅速到門邊透過門縫朝外看,原來是幾個小童在巷子裏玩耍,虛驚了一場。
虞媗拍了拍胸口,對他道,“阿钊哥哥,盡快送我走吧。”
荀钊凝眸嗯着,轉身欲走。
“阿钊哥哥,你身後是整個荀家,既然歸順了蕭複,往後就和你夫人好好過日子吧,”虞媗望着他道。
荀钊停在原地,許久說,“我和殿下一樣,都是被迫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殿下用于抗争,我卻怯懦屈從,我不如殿下,但我也絕不可能喜歡一個惡人。”
虞媗語塞,她和荀钊其實并不同,荀钊寧折不彎,沒有家族壓着他,可能他還是去死,荀钊不怕死,她怕死,她想跟荀钊說,這天下除了死,還有許多美好的事情可以做,可是說這種風涼話沒有意義,荀钊終其一生都将和楊連嬌捆綁在一起,無論他願不願意。
一剎那她有股沖動,想問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走,他們去找皇兄,重新開辟天地,總有一天能再站起來,和蕭複對抗。
可是他有父母親人,顧念太多,他這個人生下來就沒了自由。
他這輩子做過的最大膽的事,大概就是背着虞媗從蕭府私逃,将她從道觀救出,都與她有關。
荀钊回身對她微笑,“後日我休沐,到時會出城掃墓,借此做掩護,可以送你走。”
虞媗道好。
荀钊便開了門走出去,沿原路返回,上了朱雀大街,慢悠悠向着荀府邁步,走了近一柱香,快到家門口時,發現斜對面有個乞丐,正被幾個人拳打腳踢。
荀钊叫了小厮去将那幾個行兇之人轟走,那乞丐被打的癱在地上,荀钊本來不想管,但看他可憐,便摸了摸腰間荷包,自裏面掏出幾塊銀錠蹲地上塞給乞丐道,“拿去治傷吧。”
乞丐當即感激涕零,抓住他的手磕頭。
荀钊再善良,也受不了被一個臭烘烘的乞丐抓着手,正想甩開他,手裏忽然被塞了個東西,那乞丐磕完頭,飛快跑了,混在人群裏直接看不見。
荀钊攥着手裏的東西斂住眉,旋即回府。
他手上沾了乞丐身上的泥土,進屋脫掉外穿的官服,去盥室洗漱,才有空隙看手裏,是紙團,他打開一看,猛地一喜,這是虞朝曦的字跡,他果然跑去找褚尤瑜了!
盥室外,楊連嬌扒拉着荀钊的衣服,從他兜裏扒拉出一對玉铛,往自己耳朵上比劃比劃,心裏甜絲絲的,近來他回來都會給她買首飾,雖然買的首飾普普通通,但也是他心意嘛!
荀钊出了盥室,楊連嬌歡快道,“荀钊,你每次都給我買首飾,其實你心裏是有我的!”
荀钊瞪着她,“我心裏沒有你。”
楊連嬌怔住,呆呆給他看玉铛,“那你給我買首飾幹什麽?”
荀钊卷起袖子,轉身要出去。
楊連嬌已然要哭,追到他跟前質問他,“你什麽意思?”
就在這一瞬間,荀钊胸中所有的憤怒都爆發出來,“我只是在說實話。”
“什麽實話!”她惡狠狠道。
荀钊抿嘴要撥開她出去。
楊連嬌立刻哭出來,揪住他的衣領道,“晉城公主嫁給了我皇兄,你就再也對我沒有好臉色了是嗎?”
荀钊不愉道,“我說了很多次,跟她沒有關系。”
楊連嬌手指自己穿的衣服,頭上戴的簪子,“你是看在它們的面子上,才對我笑臉相迎,現在我不戴了!”
她發瘋似的拔掉簪子摔到地上,用腳踩,愣是踩斷了,然後撕身上的裙子。
“不可理喻,”荀钊跨步出了房門,徑直入書房。
楊連嬌在屋裏哭了半天,換上自己以前的胡服,直沖向皇宮。
——
含涼殿內,蕭複撐着額頭聽楊連嬌哭訴,他這會兒腦袋裏突突的疼,懶得聽她說這些亂七八糟的,煩躁道,“我早說過,這是你一廂情願,你先前對他做過的事他不可能忘記,你還想他心裏有你,他缺心眼嗎?”
楊連嬌立時道,“晉城公主都願意嫁給你,她都愛你了,憑什麽荀钊不能喜歡我!”
蕭複死盯着她。
楊連嬌後退到門後面,傷心道,“他先前還給我買首飾,我料他性格內斂,喜歡我說不出口,沒想到他這麽狠。”
蕭複眉頭松動,“他給你買首飾?”
楊連嬌點點頭,“還對我笑,可是動不動就變臉,忽冷忽熱的。”
蕭複眯着眸,荀钊不對勁。
“我現在才知道,他對我笑,是因為我穿了公主的衣服,梳着公主的發樣,他看我就像在看公主,結果公主嫁給了你,他情緒失控,才那麽說我,”楊連嬌道。
蕭複壓抑不住憤怒,劈手揮開手邊的茶杯,兇狠道,“你的好驸馬肖想我的皇後,你覺得我脾氣很好?”
他朝外道,“來人!”
張懷忙不疊跑進來,伏地道,“陛下請吩咐。”
楊連嬌哪還敢抱怨,抓着他嚎起來,“表哥,你別殺他!我錯了,我說的胡話,他對公主沒有意思,是我亂說的!”
蕭複揮了揮手,張懷退走,蕭複扯回自己的袖子,跟她冷聲道,“我帶你去坤寧宮。”
楊連嬌不太想見虞媗,“我不去。”
蕭複橫着她,她立時改口說去。
兩人入坤寧宮後,楊連嬌滿殿內看過,都不見虞媗的人影,她驚道,“她人呢?”
蕭複把事情說了一遍,說道末尾,寒着臉道,“她要是跑,跟荀钊逃不了幹系。”
楊連嬌急道,“荀钊不知道淩虛觀,不可能是他!”
蕭複陰陰道,“不是他,還能有誰?”
誰能在短時間內往那茅草房上澆油!那火也起的蹊跷,誰會給虞媗遞火種?
他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是不是你在幫她?”
楊連嬌懵住,“我幫她幹嘛?”
“你不是不想她出現在人前,她跟你裝一下可憐,說自己想死,說不定你就能幫她遞火,”蕭複涼聲道,看着她的眼裏逐漸生出殺意。
楊連嬌憋屈道,“表哥把我想成什麽了?你就算着急,也不應該怪到我頭上,當務之急,你得排查,她不僅僅和我說過話,那靜室裏還有別人。”
蕭複是急了,一夜過去,千牛衛還沒發現人,這裏是鎬京,鎬京以外都是高山峻嶺,她跑出去,餓都能餓死她。
楊連嬌想着道,“表哥,那個柳錦衣也很可疑。”
蕭複懷疑過柳錦衣,但他先前告發過虞媗,虞媗找誰也不可能找他——不對!她說不定出其不意,就是找了柳錦衣。
可柳錦衣為什麽幫她?冒着生命危險幫她逃跑,這樣得不償失的買賣對柳錦衣這種人說,很不劃算,除非虞媗給了他好處。
錢……色。
蕭複怒從心頭起,這女人要真敢賣弄姿色,等他抓到了,他定要扒了她的皮!
蕭複大步往外走,走到一半,回身和楊連嬌道,“這件事不要往外傳,你回去也別跟荀钊說,記住,如果讓他知道,我就割了他的腦袋當球踢。”
楊連嬌連忙嗯下來。
蕭複離開坤寧宮,沒帶任何随侍,緩步去了太醫院。
太醫院在外廷,離後宮比較近,蕭複到門口時,守門侍衛便要進去通告,被蕭複阻止了,他順着長廊踱到藥堂,隔着窗聽裏面太醫說笑。
“柳太醫這是怎麽了?被人打的一腦袋包。”
“怪我走夜路不小心,碰上賊人搶劫,幸好只挨了這一下,不然小命都沒了。”
“你怎麽不報官呢?”
“我醒來就不見人了,報官也不定抓不到人,幹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接着就是其他太醫誇他心善之類的好話。
蕭複沒聽下去,轉身回了內廷。
——
在太醫院當值和別的官署不同,還得輪流值夜班,好讓後宮夜裏也能叫到人。
今天剛好輪到柳錦衣值班,到下半夜才離宮,他就是個七品太醫,蕭複沒有給他賜府邸,他住的是自己買的三進屋宅,不是特別好的地段,在北城,買這屋差不多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所以他就買了幾個仆人,勉強也算個老爺。
他抹黑進房裏,不小心絆到凳子,低罵了一句,“黴運連天。”
他還沒發出火氣,又道,“我要是再看見那個臭女人,定要把她賣進勾欄院,讓她夜夜接客!”
他拿到桌上的火折子,吹燃後點上蠟燭,屋裏亮堂後,一下子見蕭複坐在桌前,他身子一顫,軟着腿跪倒在地,“微、微臣拜見陛下。”
蕭複搖着手中折扇,淡笑道,“你要賣誰去勾欄院?”
柳錦衣瑟瑟發抖,“沒、沒……”
蕭複收好折扇,笑眯眯問他,“朕聽聞柳大人受了傷,特來看看,柳大人傷在何處?”
柳錦衣僵笑一下,“就是頭被打了一下,不礙事。”
蕭複嗤地一聲,“被女人打了?”
柳錦衣讪讪道,“不、不……沒看清。”
蕭複奧,“那你眼睛也挺瞎的。”
柳錦衣不敢回嘴。
正在這時,明澗從窗戶外躍進來,向蕭複抱拳道,“陛下,小的打聽了一圈,柳大人昨日在蓮花坊二樓,被人打暈了綁起來,那鋪子裏的小厮說他來時身旁有一女子。”
柳錦衣霎時吓得魂飛魄散,顫顫巍巍狡辯道,“那、那是微臣相……”
蕭複一臉踢到他心口上,他人在地上退了半尺遠,一口血吐出來,蕭複厲聲道,“是你和她設局騙朕?”
柳錦衣癱軟在地,再不敢隐瞞,不斷磕頭道,“陛下恕罪!是夫人要微臣做的。”
“她說你就做,朕怎麽不知道你這麽聽話!”蕭複差點氣笑。
“她……她勾引微臣,”柳錦衣顫栗着道。
蕭複疾步上前,一拳打在他臉上,眼瞅他被打的鼻血直流,蕭複勒緊他的脖子道,“你敢背着朕碰她!”
柳錦衣捧着雙手求他,“微臣縱有再大的膽量也不敢碰夫人,微臣只是怕她跟您告狀,說微臣輕薄她,她以此為要挾,逼着微臣和她一起裏應外合,帶她離開靜室,她出來後,說要去買身衣服,微臣只能陪着她去蓮花坊,誰知道進去就被打暈了,等微臣再醒來,她已不知去向……”
他把髒水悉數推給了虞媗,就盼着蕭複能饒他一命。
“陛下,夫人為了不和您同房,還逼着微臣給她開藥,推遲月事,讓微臣作假,說她有孕,其實她根本沒懷過……”
蕭複顱內轟隆作響,懷孕是假的,被火燒死也是假的,她為了不讓他碰自己,什麽事都做的出來!
這個可恨的女人!他一定要把她抓回來,讓她後悔先前做下的一切!
他猛地丢開柳錦衣,擡步出門。
門裏跳進去幾個暗衛,将柳錦衣扣倒在地,柳錦衣驚懼的求着他,“陛下!都是夫人逼微臣的,您放過微臣吧!”
“将他剁成肉泥,喂狗!”
蕭複的聲音在夜色裏莫名可怖,門裏傳來一聲聲慘叫,不久就熄了聲,蕭複慢步走出這間屋子,往蓮花坊方向走去。
此時正是夜裏好夢,蕭複走在巷子裏看不到任何人,只隐約聽見狗叫聲,他走到蓮花坊門邊,跟身後明澗道,“去敲門。”
明澗擡手敲門,不久就聽到裏面夥計的抱怨聲,“來了來了,大半夜的敲門,喊魂啊!”
夥計将門開了後,探頭往外,瞅着他們道,“我們鋪子夜裏不做生意,趕緊回去吧,明早再來。”
明澗陪着笑給他遞了塊金子,道,“小哥辛苦,我家爺想問你幾句話。”
夥計看到金子兩眼冒光,拿了金子往嘴裏咬兩下,“這位爺盡管問,小的知道的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蕭複便開口問話,“昨日,你們鋪子裏有一人被捆在房裏,随那人一起的女人去哪兒了?”
夥計嘶的一聲,“哎!你還別說,那女人進來就不見了,我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蕭複神色陰沉,“你鋪子裏的客人不見了,你竟不知道?”
夥計道,“我們鋪子雖說不是什麽大生意,但來往的客人也不少,爺大概不清楚,我們蓮花坊那可是京裏有名的玉器首飾鋪子,多的是貴女來我們鋪子買東西,人這麽多,我們也不太能注意到丢沒丢人。”
玉器首飾?
蕭複突然問道,“荀钊荀大人昨日來過你這鋪子嗎?”
夥計一拍手,“來過,他對他夫人當真好,回回來買首飾。”
蕭複呵了一下,“他一個人?”
夥計道,“跟着個小厮。”
蕭複握在手中的扇子咔嚓響,須臾扇柄碎掉,跌落到地上。
那夥計後頸生寒,忙道,“你們問完了吧,問完了我關門了。”
說罷就趕緊闩門。
巷子裏起了陰風,蕭複的嗓音在其中聽的飄渺,“朕竟然被他們當成傻子在耍,去查查,荀钊哪天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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