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二天上午, 姜俞霜睜眼的時候，大腦裏和往常一樣清醒。

他幾乎瞬間就想起來，昨天晚上睡覺前, 謝遷野對他做了什麽。

也是這時候他才遲遲意識到, 家裏多了一個神出鬼沒的……魅魔。

姜俞霜下意識掀開被子看了看自己身上, 才放心地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覺得他有點多想了。

恐怕謝遷野腦子裏都沒有他想的那些東西吧……

總是被白生之稱為“清心寡欲之王”的姜俞霜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知道的有點多。

總之在這種事情上，他對謝遷野還是放心的。

姜俞霜回憶起自己這種高質量的睡眠, 似乎确實是從謝家傳出謝小少爺謝遷野恢複正常的那段時間開始的。

順其自然吧。他想。

能好好睡覺……總歸也不是什麽壞事。

姜俞霜沒有再多想什麽，甚至沒有去思索自己對謝遷野這種全然的信任到底從何而來。

他洗漱後推門出去, 謝遷野和往常一樣, 圍着他的小粉圍裙在廚房叮叮咣啷。

姜俞霜的腳步并不重，可謝遷野卻依然感覺到了他的靠近, 回頭毫無預兆的撞上了姜俞霜的視線。

兩人俱是一愣。

“……早。”謝遷野猶豫了一下, 先開口。

他沒有忘記昨天醫生給他們提的“脫敏治療”。

既然是霜霜希望的……那他自然要表現出最支持的樣子。

姜俞霜抿了抿唇，微微颔首：“早安。”

謝遷野一時間沒忍住嘴角的笑意，很快又意識到這一點, 強行壓了下去。

姜俞霜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做了這麽一大套自欺欺人的動作, 心裏好笑，卻也沒說什麽。

他見謝遷野轉頭看他，一副要說不說的樣子, 索性停下腳步, 半倚在門邊。

只是他不知道, 自己這副樣子落在謝遷野眼裏, 和魅魔勾引別人也差不了多少。

向來如雪山般筆挺的青年, 此刻帶着些初醒的慵懶和倦意靠在門框上, 他不自覺地向下蹭了些, 腰間的襯衫被扯出幾寸，清晨暖黃的陽光恰恰落在那片白得刺眼的肌膚上，像被灑了一層薄薄的焦糖，染上美味的顏色。

謝遷野遮遮掩掩地收回了視線。

姜俞霜感覺奇怪，上前兩步裝作不經意地碰了一下謝遷野的後背。

意外的，他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謝遷野？”他微微皺眉開口。

“怎麽了。”謝遷野道，幾乎同時，心底的聲音也傳到了姜俞霜腦海裏。

[他他他摸我後背……大清早的。]

姜俞霜有些不自然地別開視線。

倒、倒是挺清楚的……

可能剛剛沒有聽見，是哪裏接觸不良吧……

……讀心術也會接觸不良的嗎。

姜俞霜擡手抵唇，輕咳了一下，餘光瞥見料理臺上的牛奶，便伸手去拿。

“等一下！”謝遷野出聲，“是生的，還沒煮。”

姜俞霜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被別人發現自己在生活上的……無知。

有那麽一瞬間，姜俞霜想過怎麽就地把謝遷野滅口。

下一秒，謝遷野塞給他一小盤還散發着熱氣的漂亮曲奇。

“你先吃這個。”他說，“這是剛烤好的，有點燙，但是很脆。”

姜俞霜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把這盤曲奇捧在了手上。

謝遷野剛剛說的那句話有點長，身體顯而易見地已經對他發出了警告——他耳朵紅了。

……有點可愛。

意識到自己心裏在想什麽，姜俞霜下意識低頭，讓自己被這盤非常單純的、散發着甜香的曲奇浸透。

自己昨晚說的那句“沒什麽意思”言猶在耳，姜俞霜還不想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我先出去了。”他道，聲音還維持着平日裏的清冷，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

謝遷野沒敢再看他半眼，只是胡亂地點了點頭。

十五分鐘後，謝遷野端着雙人份的早餐坐到餐桌前，姜俞霜放心地看到他耳根的紅意已經退下，才動了筷子。

他們很少在用餐的時候說話。對姜俞霜來說，是因為找不到什麽合适的話題，他的性格本來就不擅長和人攀談，更別提以前謝遷野總是那張欠他八百萬的臉，即使知道他心裏在想的東西和八百萬半點不搭邊，但姜俞霜總不能毫不遮掩的直接跟他心裏的想法對話。

細說起來，這大概也是姜俞霜産生了希望能和謝遷野正常溝通想法的原因之一。

姜俞霜向來缺乏和人聊天的興趣，但謝遷野的靈魂實在是……

嗯……有些特立獨行的有趣。

沒有說謝遷野傻的意思。

“你的廚藝是什麽時候學的？”姜俞霜對于脫敏治療還算熱衷，想了一下開口。

謝遷野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想怎麽解釋這個問題。

“我說了……你不要害怕。”

姜俞霜微微挑眉。

上次他從謝遷野嘴裏聽到這句話，還是他向自己坦白他是魅魔的事。

“你說。”他道。心裏好奇謝遷野這次又會給他帶來什麽樣的驚喜。

謝遷野閉了閉眼：“……一百五十年前。”

姜俞霜：……

餐桌上的氣氛驟然尴尬了起來。

“傲天檢測到魔王大人又把天聊死了，是否開啓調節氣氛模式？”

突然，謝遷野放在桌上的手機，傳來熟悉的機械音。

“開啓。”姜俞霜手背抵着下巴，饒有興致地看着這個由環雙出品的頂尖人工智能。

“已開啓。”傲天的聲音帶了些開心。

“網上有一句非常火的話，傲天認為非常适合現在的情況。”

“不……”謝遷野感到不妙，剛說了半句，就聽到姜俞霜輕笑了一下，開口。

“你說說看。”

謝遷野的手機屏幕上，傲天快樂地散發出橙色的光，還學着人類的樣子，清了清嗓子，大聲道。

“找老頭，老頭好！老頭有低保，死了還能找！”

因為沒有攝像頭權限，檢測不到餐桌上兩個人如遭雷劈的神情，傲天繼續大聲推銷自家的老頭魔王，努力為家庭和諧做出自己的貢獻。

“我們魔王大人是老頭裏的頂級老頭！不僅現在擁有一副年輕人的身體，魔王的力量也能讓他爬樓梯九十九層，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除了年齡以外，您完全看不出來這是一個換新的老——”

謝遷野長按了關機鍵。

世界安靜了。

姜俞霜目光複雜的看着他。

“我不是……”謝遷野幹巴巴地解釋，“我、我這個年紀，在魔界還是個……”

“寶寶？”

姜俞霜下意識接話，說出口才覺得自己好像有些離譜，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現實世界裏又沒有撤回。

他剛想硬着頭皮說些什麽把話題轉移走，就看見坐在對面的謝遷野忽然低頭，擡手捂住了臉，唯一露在外面的耳朵，已經紅得不成樣子。

姜俞霜：……

不是吧？

這就不行了？

他心裏那些別扭的情緒，在看到謝遷野比他更大的反應時完全消失了。收起難得有些想要逗弄的心思，姜俞霜開口。

“吃飯吧，等會還要去查牟志的事。”

良久，謝遷野那邊才傳來一聲悶悶的“嗯”，一整頓早飯的時間，他都沒敢再擡頭看姜俞霜一眼，出師不利的脫敏治療自然也暫時告一段落。

等到吃完飯，謝遷野把碗筷收拾好之後，兩人才準備出門。

半個多小時前還陽光明媚的外面突然變得陰沉起來，天氣預報說有雨，姜俞霜便在襯衫外披了一件外套。

外套的帽子沒有整理好，被壓在了衣服裏，他抖了兩下，沒能成功拿出來。

“謝遷野。”他開口，“幫我……”

他話還沒說完，謝遷野就像是已經知道他要幹什麽，走過來輕輕翻起他外套的衣領，姜俞霜下意識低頭，讓謝遷野輕巧地把帽子拎了出來。

[好看。]

微啞的心聲毫無預兆地落進姜俞霜腦海裏，他驟然感覺到落在自己頸邊的視線如有實質，卻又不能這樣毫無理由地突然推開他。

謝遷野把他的帽子整理好，指腹像是不小心地擦過姜俞霜脖頸某處。

“……好了沒有。”姜俞霜聲音緊繃。

沉默了兩秒，謝遷野才緩緩道：“馬上就好。”

煩了，毀滅吧。

姜俞霜牙關輕咬，閉上眼睛。

這是最後一次……這個脫敏治療他不想做了！

他閉上眼的一瞬，謝遷野的心聲忽然變得無比清晰，并且像是不斷逼近一般。

又或者，像是在把姜俞霜的感知往謝遷野那邊拉。

一陣輕微的眩暈感後，姜俞霜的視線驟然明亮起來——可他百分之百地确信，自己閉着眼睛。

那是一個人低垂着的細膩頸部，在黑色連帽外套的映襯下，白得晃眼。

視線像是掩耳盜鈴般晃了晃，最後還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右側那顆小痣上，不屬于自己的骨節分明的大手，極輕地按了一下那顆痣，生怕驚擾到這顆痣的漂亮主人。

姜俞霜心髒幾乎停跳。

——答案呼之欲出。

這是謝遷野的視線，看的是……

他。

像是要印證他的猜測，白瓷般的後頸漸漸漫上一層薄紅。

他幾乎聽到謝遷野又重了些的呼吸。

姜俞霜慌亂睜眼，猛地回頭。

謝遷野還是那副紅着耳朵的純情模樣，目光清澈地眨了眨眼，乖巧收手。

“好了。”他說。

姜俞霜後退半步，擡手捂住了自己發燒的後頸，盯着謝遷野的視線裏帶了些不易察覺的警惕。

謝遷野頂着這張純情的臉……現在在想什麽？

謝遷野和他視線相對——分明沒有接觸，但心聲卻傳了過來。

[還好我忍住了。]謝遷野的聲音裏帶着些驕傲。

[不然霜霜豈不是會覺得我……]

[是個老變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