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謝遷野。”姜俞霜咬了咬下唇, “你冷靜一點。”

謝遷野現在的樣子實在算不上好，就像是……被主人遺棄的烈性犬。

只是僅存的意志還在瘋狂地告訴他，要抑制住自己想要撲上去撕咬的本能。

“你會走嗎？”

謝遷野又問了一遍。

他啞着聲音, 死死的盯着姜俞霜，生怕他一不注意就被自己弄丢了一般。

他盯得很緊, 卻一直沒有行動。

姜俞霜知道現在這種情況, 只要回他一句“我不走”就能安撫這只……這個魅魔。

但這種承諾性的話, 姜俞霜已經不敢再輕易說下。他自己也疑惑為什麽，卻又找不到答案。

心底漸漸漫起一股情緒，仿佛有着齧齒動物的牙一般, 不斷啃噬、撕咬着他的心髒。

姜俞霜閉了閉眼。

……

“你這次來, 還會走嗎？”一個少年的聲音問。

“不會的。”姜俞霜聽見自己年少時的聲音這樣回答。

……

他忽然感覺一陣頭痛。

剛剛的那兩句話裹挾着記憶碎片, 蠻橫地紮進了他的大腦。

姜俞霜下意識皺緊眉頭。

“你……怎麽了？”

謝遷野正要開始第三次發問的聲音忽然頓了一下。

猶豫半晌，姜俞霜還是沒有将自己取得了一些記憶碎片的事告訴他。

“沒事。”他放緩呼吸, 盡量平靜道。

“我不會走。”

突然得到回複的謝遷野瞬間被安撫下來。

“一切迫不得已都是自身能力不足造成的後果。”姜俞霜的聲音冷靜到幾乎無情, 這也正是這些話撫平了謝遷野此時躁動不安的內心。

“在遇到我一個人無法解決的問題之前……我都不會走。”

“所以現在閉眼冷靜下來。”

“謝遷野，我們到了。”

似乎從他說出那四個字起，原本不安的人就變成了溫馴的寵物。

姜俞霜心髒處和謝遷野的共感漸漸消失。或許是因為靈魂綁定者情緒漸漸平靜——姜俞霜這樣猜測, 但樣本不足，他無法做出精确的推斷, 現在也并不是一個很好的深入思考的時機。

電梯運行的速度放緩, 顯示盤上的數字跳到了頂樓。

“謝遷野。”姜俞霜開口, “你……”

他本來想問謝遷野有沒有好一些，忽然想起自己這樣, 不知道會不會讓他的情況反複。

電梯門開了又關, 走廊沒有燈, 靜的可怕。

姜俞霜沒有出去。他重新按下關門鍵, 在樓層按鈕那裏選擇了一層。

這棟大樓是他未曾了解過的地方，不管是走廊還是天臺，都可能裝有攝像頭——唯一安全的就是這間電梯，他需要盡可能延長待在這裏的時間。

姜俞霜忽然想到一個得力幫手。

“傲天。”姜俞霜嘗試道，“監測他的心率。”

“傲天收到。”機械音響起，滴滴滴的檢測聲也随之而來。

……果然。

姜俞霜在心底出了口氣。

之前他就在懷疑，自己是否也有傲天的控制權限。

可按理來說，這種高智能度的人工智能放在手機上，應該只有機主一個控制人，通常都會采用聲紋技術，讓人工智能只能識別使用者一人的聲音。

這通常是因為安全起見，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考慮到手機性能負荷的問題。

傲天似乎也能聽懂他說的話，并且能針對他說的話作出答複——這已經讓姜俞霜意想不到。

但姜俞霜更猜不到的是，監測身體健康這種重要而私密的權限，自己竟然也擁有。

他複雜地看了一眼倚在電梯角落的謝遷野。

謝遷野此時的情況已經好了很多，正閉着眼睛假寐，呼吸極緩，像是在平複自己心裏的情緒，又像是陷在某種回憶裏。

看起來格外乖巧。

“檢測到心率——130次/分鐘。魔王大人，您的心率偏高，請及時到醫院就診。”

姜俞霜：……？？

多少？130？？

他瞬間站直，腦子裏那些有的沒的全都抛到一邊。

謝遷野原本乖巧倚靠的姿勢在姜俞霜眼裏，突然變成了脫力的反應，他下意識要伸手去扶，卻又想起來，謝遷野變成這個樣子，全是因為他們的那個接觸限制。

自己上去扶只會加重他的情況。

傲天還在持續監測謝遷野的其他身體數據——沒有一個好的。

第一次，姜俞霜有了這種六神無主的感覺。

他就連開口都做不到。

只要他開口，謝遷野一定會回答。

可現在這種情況，每一句回答對他來說都像是火上澆油。

姜俞霜不願意、也不能夠去做這個加害者。

他這才發現，是自己把整件事情想的太簡單了。他以為的魅魔發情，就是像之前他航班取消回到家裏的那天晚上一樣，謝遷野用低啞的聲音說些似是而非的話。

怎麽會……

“傲天。”姜俞霜開口，聲音帶着本人都沒有察覺的細微的顫抖，“叫救護……不對，你能聯系到你們魔族的醫生嗎？”

腦子裏突然蹦出謝遷野那句有些炫耀的“我不是人”，姜俞霜心裏不合時宜地有一瞬想笑，卻又很快耷下唇角。

“傲天可以。”機械音肯定道。

“沒事的。”謝遷野聞言微微掀開半邊眼皮，啞着的聲音似乎還帶着些情|欲的熱度，“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不……”

“閉嘴。”姜俞霜打斷他的話，難得失态。

“死要面子活受罪是嗎？”

傲天像個小狗腿一樣：“傲天已聯系醫生！”

謝遷野還未完全恢複的神情有一瞬的放空。

幾乎是下一瞬間，醫生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喂？什麽事兒啊？”

傲天搶答。

“醫生先生，魔王大人的心率目前不是很正常。”

醫生愣了一下，語氣嚴肅：“多少了？”

“六百？七百？還是……一千了？!不會吧！”

“1……”傲天也愣了一下，但還是報數。

“130。”

謝遷野擡手扶額。

“……操。”

醫生那邊傳來一句字正腔圓的人類髒話。

沒來人界多長時間……髒話學的倒是挺快。

“醫生，他……”姜俞霜看着謝遷野的眼神，也察覺到似乎是自己小題大做了，但依然謹慎開口。

“這個……是這樣子。魔王的身體呢，有點不一樣。”醫生一聽到姜俞霜的聲音，語氣頓時正經起來，想了半天，措辭磕磕絆絆，“他在某些時候吧，有可能會因為靈魂的緣故，讓這個身體發生一些變化，我們稱之為……魔化。”

姜俞霜問：“這個某些時候是指？”

醫生沒忍住輕笑了一下，帶着魅魔一族特有的，鈎子般的尾音。

“這個……我想你應該比我清楚？畢竟剛剛您和魔王做了什麽，我這邊就……嗯咳咳……不是很知道。”

電話那邊，醫生的語氣十分暧昧，姜俞霜只覺得自己頭上挂滿黑線，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所以就是說，他這種情況是正常的，對吧？”最後他只能放棄跟醫生解釋。

“對的對的對的。”醫生連連點頭，“唉，您對魔王可真是太寶貝了……孩子不能寵着呀。”

“一百五十歲的寶寶。”姜俞霜失笑。

“一百五很年輕了……哦，對了。”醫生補充，“如果什麽時候他的心率飙到1000多，那可能是……”

“需要聯系您？”姜俞霜暗自記下。

“啊，不是。”醫生道，“那時候可能您也沒空給我打電話了。”

醫生上翹的尾音似乎在暗示着什麽，姜俞霜努力在心理催眠自己“我聽不懂”，這才保持着一個平靜的表情，挂掉了電話。

把自己幾乎塞進了電梯角落的謝遷野也慢慢睜開了眼睛。

神情清澈平靜——和早上出門時候的謝遷野一模一樣。

——就是不知道他頂着這種表情，腦子裏在想些什麽東西？

更何況是現在這種，剛把他從發情邊緣拉回來的狀态。

姜俞霜實在是不敢深想他現在腦子裏的畫面，明明答案自己一碰他就能得到，但還是難得産生了一種逃避的心理。

薛定谔的謝遷野大腦。他想。

只要他不去觀測，謝遷野大腦裏的想法就不會被确定下來，絕對不會是自己腦子裏現在想的那些……

這樣的想法在腦子裏過了好多遍，姜俞霜才完全冷靜。

他決定開啓一個正事的話題。

“你之前說，我們要怎麽混進——”

姜俞霜剛開口，電梯忽然極劇烈地震了一下，他毫無防備地踉跄，卻被謝遷野立刻伸出來的手臂托住。

姜俞霜眼睛微微睜大。

他不想現在讀到謝遷野的心——！！

這句話像是一個閘門，在馬上就要建立起聯系的兩條精神通道之間緊緊閉合。

重生之後，這是第一次，姜俞霜在和別人觸碰到的時候，耳邊依舊清靜。

讀心術……又升級了？

與其說升級，不如說是自己對讀心術的掌控有了提升。

原本似乎是強行施加在自己身上，并不受控的力量，現在也漸漸服帖順從。

他偏頭看了一眼謝遷野。

讀心術最近頻繁的變化……無可否認，絕對有謝遷野的原因。

姜俞霜需要知道，這個“原因”的産生，是謝遷野主動施予，還是對他的被動影響。

他閉了一下眼睛，在思維空間裏找到那扇閉合的閘門，緩緩推開。

兩條精神鏈像闊別一年的牛郎織女一樣，幾乎是瞬間就黏在了一起。

謝遷野的聲音也落進他腦海裏。

[霜霜為什麽……這樣在我面前閉眼睛？]

[難道是……男人閉眼睛的時候……]

[就是希望你親他？！]

謝遷野幹燥的手心還發着燙，卻還是輕輕蓋上對面青年的眼睛。

姜俞霜：……

姜俞霜：？！！！

他猛地睜眼，卻還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