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雪災

從劉家次子當街縱馬踏斷唐家小公子唐旭的命根子後,  百姓們茶餘飯後談論的都是這件事,說什麽的都有。

而朝堂上,唐希成連續幾日對天子哭訴,請天子為他兒子主持公道,  讓劉家給他兒子一個說法。

下了朝,  天子的書案上也盡是彈劾禮部侍郎劉慶方的折子,  從前幹幹淨淨一個人,不過幾日間就壞事做盡,不誅九族都不足以謝罪。

天子都不得不下令徹查劉家平日行事,  看着就是要秋後算賬了。

“兒子,你是沒看到劉慶方那哭得仿佛死了娘的樣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太難看了。”

三司同審,劉家的事便查的格外快,  證據也跟那些彈劾的折子一樣紛紛擺在了天子面前,  于是這臘月尚未過半,  劉家的罪名就定了。

蘇父今日是專門跑到淮王府來給大兒子分享好消息的。

“劉慶方說自己沒罪,是無辜的,皇上就把證據甩了他臉上,  唐家也做的絕,直接帶了證人上金殿,把罪名扣得死死的,  劉慶方是一點翻身的餘地都沒有。”

蘇景清道:“當然不可能有餘地,  不然蕭雲逸沒辦法給唐家交待。”

事情是蕭雲逸讓唐家辦的,  替他辦事,  最後傷的卻是唐家人,  蕭雲逸總得做點什麽。

如果沒有劉慶方的前主子鐘家幫忙,  怎麽短短時間找收集到那麽多罪證。咬死劉家,就是蕭雲逸給唐家的交待,他可不敢現在就跟唐家離了心。

蘇父還罵,“劉慶方那不要臉的老東西,還敢跟我攀親戚關系,想讓我給他求情,想得美。”

“我沒跟他算當初的賬,都是我大度,”蘇父拍了拍自己肚皮,證明他是真的大肚。

蘇景清笑了笑,看來娘沒告訴爹,他的安排了。

不知道也好。

“那皇上定的劉家什麽罪?”蘇景清問他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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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父道:“劉家男丁斬首,女眷和孩子流放,算給劉家留了個後。”

“應該是留不成的,”蘇景清給他爹添了茶,“這得看唐家的意思。”

不過事至此,跟他們也沒什麽關系了。

蘇父也是這個意思,喝完茶就轉了口風,“王爺呢?皇上讓我給你們帶句話,說你們有些日子沒進宮了,太後也想你們了,讓你們進宮請個安。”

“還有個好消息,大郡主醒了。”

蘇景清叫蘇父這話給逗笑了,天子還真有意思,拐着彎兒讓他爹來打聽蕭北淮的動向。

倒叫他們蘇家有了用處。

“王爺有事,還不知何時能回來,明日我會進宮給皇上和太後請安,再去看看大郡主。”

蘇父也反應過來了,“我就說,皇上下了朝還特意把我叫去,讓我給帶話,原來是問王爺的去向啊。”

“既然不知王爺何時回來,那你要不回家住些日子,你在這王府待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別悶着了。”

“咳咳……”

蘇景清還沒答應,門外傳來了咳嗽聲,蘇景清和蘇父擡眼看去,見站在門口的竟然是蕭北淮。

蕭北淮進門,表情有些無奈,“沒成想頭一個想拐本王王妃的竟然是爹你。”

蘇父也有點尴尬,板着臉,盡量不讓自己的尴尬洩漏出來,而後起身給蕭北淮行禮。

蕭北淮攔住蘇父,對上蘇景清笑盈盈的雙眼,同他說:“我回來了。”

蘇景清點頭,給他倒茶。

雖然兒子一句話沒說,但蘇父總覺得這裏有些容不下自己,反正他話帶到了,就清清嗓子,說自己要走。

蕭北淮要留蘇父吃飯,蘇父連連擺手,“不了,不了,”也不用人送,自己走的飛快,看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覺。

蕭北淮無辜攤手,“好像把爹給吓着了。”

蘇景清總覺得他爹不是被吓走的,但他沒說,只問蕭北淮,“吃過飯了嗎?”

“沒,”蕭北淮搖頭,“回來時碰到你的兩個丫鬟,她們去後廚取了。”

“那就行,”不過蘇景清還是把自己的綠豆糕貢獻了一塊出來。

那摳摳搜搜的模樣引得蕭北淮發笑,“多謝王妃。”

蘇景清橫他,要不是某人限制不許他多吃,他堂堂侯爺之子,堂堂淮王妃,會摳摳搜搜算計幾塊點心嗎?

綠豆糕一分為二,蕭北淮喂了一半到蘇景清嘴邊,“等回頭過年時,本王多給你買些回來。”

蘇景清這下高興了,小口吃着綠豆糕,露出些許孩子氣。

“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說起正事,蕭北淮神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消息已經入京了。”

蘇景清回城後,蕭北淮就離了大營去了受災的地方,回想他那時看到的場景——萬籁俱靜,盡覆雪下。

幾天幾夜的大雪,不論是将人埋了還是将人凍死餓死了,最後能活下來的能有十之三四已是幸事。

哪怕他一收到消息就帶了人和糧去,但還是晚了。

天災從不容情。

也是到了地方,蕭北淮才發現當地官員所剩無幾,真正為朝廷為百姓做事的官員非死即退,留下的全是昏官貪官。

蕭北淮到時,這些人還在盤算着怎麽瞞天過海不讓上面知道雪災的事,完全沒想過要組織人員救治百姓,上報朝廷請求幫助。

他們不在乎下面到底死了多少人,只在乎自己頭上的官帽還能不能戴穩。

“本王安排了人留在那邊救災,京都這邊,本王必須得回來。”

不論是打仗還是赈災又或是別的什麽事,朝中那幫官員從來都是嘴皮子耍過幾輪耍夠了才會有個結果。

又會為了争功勞,派去赈災的官員還得翻來覆去吵好幾次,滿心滿眼都只有利益算計。

朝廷什麽樣,蘇景清是知道的,蘇父從前沒少在家中罵人。

只是朝廷由這樣一幫人把持着,你若壓不住他們,就只能被他們牽着鼻子走。

而且就算壓過了,還得謹防着小人在背後使絆子,防着天子生疑,因為一個不慎,被滅的就是滿門。

時間一長,腐爛不堪的朝廷又還剩幾個棟梁。

蘇景清笑了下,告訴蕭北淮,“王爺,其實事情不必那麽麻煩,你就當自己個兵痞子,一個只會動粗殺人的武将就夠了。”

“你與其他人不一樣,皇上不會對你下殺手,至少現在不會。”

顯然,他們想一塊兒去了,蕭北淮飲了口茶,“所以這是本王回來的原因。”

他正要說與王妃心有靈犀,白術匆匆跑進門,身上還頂着未化完的雪,“王妃,密州大雪,半個州都被埋在了雪下。”

與此同時,京都大街,有信使策馬跑過長街,嘴裏高喊:“八百裏加急,密州發生雪災。”

馬蹄聲喊聲馳過長街,一路行至皇宮。

留下聽見信使喊話的百姓紮堆談論。

各官員府邸,下人們也匆匆向主子禀報。

好些個剛下朝不久的官員又着急忙慌地出了門,直奔皇宮。

淮王府也收到了消息,蕭北淮起身,“本王該入宮了。”

飯菜才剛端上桌,一口還沒來得及吃。

思煙和湘雨看了眼,一個去尋油紙,一個将飯裏夾着菜捏成飯團,裝在油紙中遞給蕭北淮,“王爺拿着路上墊墊肚子。”

蕭北淮回頭看了蘇景清一眼,蘇景清沖他點頭,“去吧。”

那一桌子菜給了同樣趕路回來還沒吃飯的白術,知道買到的藥材已經送往密州,蘇景清微微松了口氣。

有些晚,不過剩下的還來得及。

他們算不到雪災,但能猜到那些人會利用雪災做什麽。

蘇景清對在吃飯的白術說,“明日你再帶兩個人一塊去密州,就在密州守着,如果發現意外生疫就來信。”

不論是誰,若想利用疫病生事,來威脅他和蕭北淮,那就誰都別想好。

蘇景清不喜歡被威脅,尤其是拿他的親人來威脅他。

聽到生疫兩個字,白術便明白了事情有多嚴重。

雪災只是個開始,真正要人命的還在後面。

若處置不好,整個密州都會被波及,甚至還可能出了密州将疫病傳到其他地方。

白術神色嚴肅起來,幾口扒完飯,“我現在就去。”

“回來!”蘇景清喚他,“不急,明日與朝廷的隊伍一塊兒走。”

思煙忍不住插嘴,“朝廷的隊伍明日就能動身?”

思煙表示不信,就拿兩年前北夷攻打涼州,半個涼州都被占了去,朝廷還磨磨蹭蹭小半月時間才把主将定下,糧草備齊呢。

“能,”蘇景清很肯定地說,“人和銀都是現成的,”而糧,大雪封路,根本不可能從京都運過去,只要帶夠銀錢,沿路買就好。

而且蕭北淮前頭忙了那麽久,可不只是在打聽雪災的消息。

如今缺的只是朝廷一個去赈災的名義。

白術想起自己被吩咐去購買藥材的事,反應過來王爺王妃是提前察覺到了會發生雪災,在為之後救災做準備。

卻也生出擔憂,“王妃,若過後有人彈劾王爺知情不報,故意拖延救災時間怎麽辦?”

“密州死了那麽多人,只怕剩下的百姓會怨恨王爺。”

提到這事,蘇景清眼中泛起涼意,“你以為朝中無人知道會發生雪災嗎?”

那位據說博古通今無事不知的國師算不到?

洛靈川說,洛家在将消息傳給他的時候就給朝中一些官員遞了信,可從未有人在朝堂上提及過。

“他們都知道今年會有大雪,只是未下到自己頭上,便都不重要。”

蘇景清從前就覺得這朝廷滿是腐朽,爛透了,如今依舊這樣覺得。

還爛得更徹底了。

“那麽多人都知道,百姓知道也會知道的。”

蘇景清視線落在他身上,白術很快明白過來,“王妃放心,我會告知密州百姓的。”

“吃吧,吃好去歇着,明日又要出門了。”

蘇景清在王府算着千裏之外,算着将來可能發生的事,蕭北淮則在皇宮之中點要去赈災官員的名。

誰反對推诿他就要誰去,還不止要他們,家裏有兒子的,帶着兒子一起去。

若誰以國庫沒錢當借口的,那也正好,讓他們家裏捐,都是朝廷官員,父母官,自當為國為民,奉獻家業。

蕭北淮不怕他們哭窮,反正各家做什麽生意,每月大致賺多少銀子他都知道。

入宮前,除了油紙包的飯團,他家王妃還給了他一本冊子,蕭北淮在路上過了一眼,已經夠用了。

聽着他如同報自家銀兩般将他們家中賺的錢給說了出來,好些大臣當場就變了臉。

那些數目,一年年地算起來,竟堪比國庫一半的稅銀,連天子也臉黑如墨。

他的臣子在他眼皮底下就斂了這麽多錢財,那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是不是更多。

顯然,不少人看到天子的臉色,猜到了這點,心中打鼓,怕天子要找他們算賬。

最後,率先開口的是內閣首輔徐閣老,“如今國庫不豐,密州又急需銀錢赈災,臣這些年也攢了些家底,願拿出兩萬兩用以赈災。”

那名單上并未有三位閣老的名字,如今徐閣老站出來,又帶頭只捐了兩萬兩,算是将數目定下了,不少人心生感激,紛紛開口捐銀。

閣老都只捐兩萬兩,他們必是不能比徐閣老多的。

蕭北淮就淡漠的瞧着,等記數的太監最後統計好,一下便有了幾十萬兩的白銀。

蕭北淮說:“再算國庫能撥的銀子,如今不缺了吧。”

“若還不夠,本王這兒還有一份名單,”蕭北淮掏出一本冊子,“諸位猜這是什麽?”

心裏有鬼的,一下白了臉,大冷天地出了一額頭的汗。

他們不知那冊子上寫的什麽,但害怕。

天子視線掃過衆人,對蕭北淮說:“淮王,此次赈災一事便交與你全權負責,你想要誰一塊去?”

天子希望他适可而止,岔開了話。

蕭北淮看着天子,淡漠地笑了。

這麽多年,他這位父皇最愛做的便是适可而止。

蕭北淮說:“人,兒臣已經定好了,正是方才那幾位大人和他們家中晚輩,父皇放心,他們穿着這身官服必會盡職盡責的赈災,安頓好受災百姓。”

顯然,蕭北淮的意思也很明顯,做不好,這身官服也就穿到這兒了。

還有一同前去的晚輩們,辦不好事,就一輩子都是晚輩,休想入仕。

一本不知寫了什麽的冊子,一個随時都能被摘掉的官帽,使得這次商讨赈災事宜格外順利。

當日就什麽章程都定下了,只待次日集結人馬押送銀兩前往密州。

待朝臣散去,天子留蕭北淮說話。

“做事不要太激進,這些老東西都不好對付,朕說過你多少次了,你怎麽就不聽呢?”天子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

蕭北淮将冊子扔給他看,上頭寫的正是他報出來那些大臣家中鋪子收益的記載,并沒什麽額外的證據把柄。

蕭北淮道:“一件事,還不值得我用兩樣把柄來威脅人,只不過是給他們提個醒,不要給出去兩萬兩,轉頭就變本加利的雙倍十倍收回去。”

天子翻完冊子,還給他,“你心裏有數就好,貪官殺不幹淨的,只要不太過,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去,你總得用人。”

“不過也不是一個都不動,選最肥的那個動就好,一次就能填半個國庫,夠用了。”

授完帝王的禦下之道,天子又埋怨起蕭北淮來,“你如今是什麽事都不肯跟朕說了,果然是娶了王妃就忘了爹娘。”

“連雪災這麽大的事你都敢瞞,你明日要去密州,這筆賬朕給你記下了,等你回來再跟你算。”

“行了,退下吧。”

蕭北淮想想,還是解釋了句,“沒想瞞你,雪災一事早有人遞了消息來京,只是不知會發生在何處,你可以自己去問問。”

“兒臣告退。”

蕭北淮說完出了門,沒出宮,而是去了後宮看太後。

天子凝視着他遠去的背影,覺得這個兒子與他越發疏遠了。

嘆息一聲,對旁邊的徐才道了聲,“貴妃說得對,淮王太看重他那個王妃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看還沒到十二點就一直寫,寫到了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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