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餘子期身穿白色長袍,站在臺上先是用天真的語調和神情表演了一出:世界生于混沌,而我生來純潔的爛俗劇目。
獨白有點像剛才報幕大哥九十年代的播音腔。
當臺上的頂光換成猩紅色,背投緩緩落下一個巨大的英文單詞——“Lust”。
追光繼而射在“改造”後的《宙斯與伊娥》和《誘拐伽倪墨得斯》。
林予賢小聲對鄭南山說:“這兩幅畫有強烈的性/暗示,Lust是什麽你懂嗎,就是……”
鄭南山斂額報複心很重地“噓”了回去,繼續拍攝照片。
心髒小的觀衆陸續提前離場。
還想多活幾年。
餘子期近似瘋癫,把長袍從胸前撕扯後脫下,獻祭般扔到人群,變成一副只剩紅色底褲的漂亮骨架,骨架上包裹着讓人心慌氣躁的完美皮囊。
林予賢眯着眼,伴着觀衆席發出的長籲短嘆聲,支棱起耳朵聽主題為“放縱欲望與世界抗争”的獨白。
叔本華、莎士比亞,甚至黑塞他老人家都被請出來了。
餘子期捧着《精神與愛欲》,念咒一樣把幾個沒被吓跑觀衆催眠了。
第二單元,背投落下另一個英文單詞——“Revenge”,追光移動位置,對準其他油畫。
林予賢把脖子又勾回鄭南山面前,嬉皮笑臉說:“這個在脖子上釘釘子的《雅億和西西拉》……”
“你快閉嘴吧。”
頂光從猩紅變成苔藓綠,随後一個設計精密的人形機器人踩着小輪,滑到餘子期的身邊,劇情愈發詭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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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人伸出鐵鑄的手,因為該有的關節沒有,只能直掇掇地朝觀衆席移動,掄圓後大力扇在餘子期的側臉。
一下、兩下……
餘子期的臉先是出現粉紅色巴掌印,然後被疊加而來的印記攻陷占領。
臺下的觀衆,尤其是自帶粉籍的觀衆如坐針氈,置劇場紀律于不顧,起身大叫“不要啊子期”“你的臉不要了嗎”。
聲音高亢,語鋒嚴厲。
粉絲只覺得比打在自己臉上還疼,發出餘子期絲毫不會放在心上的“嘤嘤”哭聲。
他的表演卻還沒有結束。
随後還有“Justice”“Killer”“Fight”幾個單元,林予賢看到最後,意識有點迷離,虛着一雙鳳眼,心說:“我真的低估你了,失敬失敬,能活着看完全場,一會兒是不是能去後臺領個大紅包啊!”
後來,餘子期手持亞麻長卷,唱了首改編後的《光·白》,腔依古調,陰沉而狂野,單薄的身形恍惚又幽怨。
在霧氣缭繞,打着綠光的舞臺,非常像在地獄游蕩的孤魂野鬼。
臺下只剩稀稀兩兩的幾位觀衆。
剩下的絕對是真愛。
還流了淚。
粉絲都快跑光了。
餘子期面色怊悵,在頂光下那張妖冶的臉,只有黑黢黢的陰影。
他接過助理帶上來的白襯衣,深色長褲,無所顧忌地在舞臺臨時穿衣。
對着臺下為數不多的觀衆說:“那條幾年前你無意間脫下來的足球襪,我一直舍不得洗,就躺在新家的衣櫃裏。如果這就叫愛的話,我大概已經錯過了很多年。”
餘子期淚光熒熒地說:“今天你來了嗎,你還好嗎,還記得我嗎。我到了那家你經常去吃的海鮮店,不小心在商場的負一樓看見你……像個傻子一樣被人嘲笑,可我卻不敢,好好對你說一聲:我錯了。”
蔣維眸子裏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也出現了淚光,倏然離席,走之前還不忘捶了林予賢一個大悶瓜,“你給我等着!”
幾秒過後,會場出口傳來蔣維狼嚎般的嘔吐聲。
鄭南山:“他怎麽了?我去看看他。”
林予賢把他按下:“不用,估計是因為聽見餘子期幾年不洗襪子,他嫌惡心。”
餘子期在臺上嘆了一口悠長的氣,“把世界踩在腳下的感覺,還不如踩着雲霧。好空啊,空到我伸出一只叛逆的腳,就一定會從雲端掉下來,摔成一灘爛泥。”他将自己的心思昭示無遺,“回來抱着我好嗎。”
一樓坐席上傳來一聲謾罵,“卧槽這他媽什麽爛話劇,要不是為了我女朋友,誰他媽要浪費時間看這個垃圾!”他好像還不過瘾,繼續朗聲說:“脫粉!脫粉!”
餘子期淡然一笑,直接打破戲劇舞臺的第四堵牆,對着他直接開怼:“我在乎嗎,滾吧。”
“滾就滾!”男人從座位站起,握着拳頭憤然離席,旁邊的長發女孩看了看男朋友,又看了看臺上的瘋子,起身追男友,“唉算了,餘子期等你腦子正常點我再回來粉你!”
林予賢單手托腮,帶着化不開的嫣然笑意,說:“真的好好笑哦!”
鄭南山正在發微信,被林予賢戳了一肘子後迷糊道:“哦,好看,精彩,大藝術家,不錯不錯。”
林予賢:“……”
餘子期在散場前三次彎腰致謝,好像在臭顯擺自己算術很好一樣說:“一天24小時,1440分鐘,86400秒,每想你一次花費7秒鐘。一天想你12342次,我們就能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再次相遇。”
林予賢腦子突然“嗡”了一聲,等等。
排練場那個不是最近才揉吧過?“再次相遇”?還有其他白月光?!
還有一個金主爸爸……
等下!排練場的到底是不是傳說中的金主?!
餘子期這個人不僅瘋,私生活也太不正經了吧。
林予賢頭大了很長時間,目送餘子期款款走下臺,劇場僅留所剩無幾的唏噓聲。
二樓坐席的最後一排,角落裏黃色圓寸武緯平雙臂撐在前排座椅靠背,裹着一層寒荒氣場,帶着參透世界的清明說:“幾個白癡。”
鄭南山伸出腳,踹了下正在晃神的林予賢,單刀直入問道:“為什麽要把他的油畫放在電視機屏幕上?”
“他的軀殼在游走人間,可是靈魂卻裝在那些鐵盒子裏。”林予賢踹了回去,故作高深地說。
鄭南山把林予賢揪了起來,咬牙切齒道:“你倒挺懂,再給你說一遍,餘子期這個人,務必離得遠遠的。”
“等下!我去後臺看看能去領個大紅包嗎!我離得還不夠遠嗎?至今為止都只是跟他在微信交流,真人沒見過!我去去就回。”
還沒等鄭南山反應過來,林予賢已經撒丫子一溜煙從側臺旁邊消失了。
鄭南山鐵拳硬了。
不到兩分鐘,林予賢就折返回來,怏怏不樂,神情明顯有些異樣,連鄭南山橫劈到頭上的假手都沒有感覺到。
他說:“我在後臺聽見一個男人在扇大巴掌,邊扇邊說‘到底誰給你的膽子,要把自己有白月光昭告天下’。”
鄭南山甩了個深不可測的眼神,好像在說“我早就告訴你了”。
他說:“連草履蟲這種原生單細胞動物都知道趨利避害,你卻連草履蟲都不如。”
林予賢:“草履蟲?什麽東西?好吃嗎?可以蘸小米辣吃嗎?”
“……”
天闊風微,星月好像在頭頂旋轉。
林予賢和鄭南山來到話劇中心門口的臺階,等司機開車過來。身旁站了幾個散場後等網約車的年輕女孩,正在悄聲交談。
“餘子期果然又上熱搜了。”
“讓我猜猜,tag是不是#餘子期又瘋了#?”
“不對,是#餘子期真瘋了#,還有#餘子期的白月光到底是誰#,你看這上面扒的好離譜哎,蹭熱度的小女明星也太多了吧,這是巴不得讓餘子期的粉絲把她們罵死?”
“欸,還有一個tag,就在餘子期的下面,#天才布景設計師身世凄慘#,你點進去點進去!”
“《游走人間》布景設計師?不就是今晚的嗎……我天!滅門!真的假的?林予賢1998年出生于昆州,在他13歲那年,因為出門買辣椒有幸躲過天降橫禍,回家後發現……家裏人都死絕了?”
“人間慘劇啊,不過說實在的,雖然我不懂,也還是看得出來這個林予賢是有兩把刷子的。唉,真的好可憐。”
這聲“林予賢”穿堂風一樣溜進本尊的耳朵,他稀裏糊塗地偏頭問鄭南山:“你叫我?聲音怎麽突然變細了?”
鄭南山挂上意味深長的笑,把手機舉在他面前,說:“這條熱搜算我送你的。”
林予賢疑惑地接過手機,注意力十分不集中地點開#餘子期真瘋了#,笑到肩膀都在止不住地震顫。
“蠢貨,讓你看下一條。”
林予賢依言不耐煩地點進#天才布景設計師身世凄慘#,懵懵地在廣場上不停拖動,随後臉色越來越黑。
怎麽這個人……跟我長得一樣。
一顆核彈驟然在林予賢的胸膛爆炸,他發出爆破音:“鄭南山!你有病吧!誰讓你給我買熱搜的!這滅門慘案跟我有關嗎?!你是巴不得讓我爸媽再讨厭我一點嗎?!”
林予賢把手機扔在鄭南山的臉上,向前邁着大步,又突然轉身,伸出修長的手指點着空氣道:“鄭南山!你行!經過這次,我可算把你看透了,什麽事業指導,什麽小天使,都是屁話!你他娘的就是……就是……”
林予賢被怒火攻心,一時半會有點詞窮,他狠狠別過司機開來的邁巴赫,向話劇中心外面的公路走去。
八爪魚形狀的雲把月亮埋了,公路上的黑邃延伸不盡。
“投機取巧!”
林予賢終于想到了詞,回頭暴躁道。
鄭南山從口袋裏不徐不疾地拿出金絲眼鏡戴上,盯着林予賢的背影,輕勾一側嘴角,說:“就讓這件發生在別人身上的無妄之災,對你的事業有所助力吧。也算,物盡其用。”
他把吐得只剩半個精魂的蔣維叫上車,朝話劇中心的大門外冷冷看了一眼,對司機輕言細語說:“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2038年。
講到中途,林予賢注意力有點飄了,開始發消息給韓恪。
林小爺:我給女兒講故事哪!傻孩子聽得一愣一愣的。
韓恪:有病。
林小爺:你說她能分得清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嗎。
韓恪:你在念我的……那個?
林小爺:那可不!女兒真傻了!
韓恪: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不要一天到晚不在調上。
林小爺:我我我、我想你了。
韓恪:想哪一個?
林小爺:除了老四。
林小爺:不對!最想三年後的那一個。
林小爺:我要聽歌!就那首!
一分鐘後,韓恪發了一長條語音:
“或許這世上還有另一個我,他做着我未曾有的夢……我說什麽做什麽都陪着我。請抱緊我,請別随便離開我,任何時刻,我需要一束光為我閃爍。My shadow,my shadow……”[ 《光·白》]
聲音沉厚,好聽。
正當林予賢想躺在韓恪的聲線上打滾的時候。
“叮~”
韓恪:滾。
林芝突然大叫:老爸!我想起來了!我要先淘汰鄭南山!他沒有左手我小爸有!
林予賢放下手機,笑着說:“傻女兒,2023年就可以移植真手了,你不會不知道吧。哦對了。”
他頓了頓,狡詐道:“他保镖,沒準就缺那500萬。”
林芝:“……”
林予賢繼續給韓恪發:女兒又傻了哈哈。
本文的結構是
《楔子》
《來,老爸給你講個故事》——真實的荒誕
《小爸的故事》——荒誕的真實
《空中的戀人》——戲中戲,顧承安客串一下
第三部 分,視角主攻;第四部分只有一丢丢。
謝謝觀看,鞠躬,繼續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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