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01

林予賢沖完澡, 蜷縮在路澤的胸口正準備睡覺,被柯亞寧的電話吵醒。

柯亞寧近似哭腔 :“林很閑,又出現了, 又一起……海市……又來了。”

林予賢揉了揉眼睛,以為在做夢,還是路澤把他從混沌裏挖了出來。

路澤對着話筒嚷道:“柯亞寧,來啊,party還差你。”

柯亞寧聲音時斷時續:“風平浪靜了……這麽多年……為什麽現在又有滅門, 到底是……誰……太猖狂了。”

林予賢終于聽清楚他在說什麽,陡然緊張起來, “你再說一遍!”

“另一個轄區,出現了一起入室殺人,市局的人都出動了……”

距離林予賢這位在網上的炒作, 還不到三個小時。

柯亞寧還在不依不饒:“這次也有一個幸存下來的男孩, 你不覺得跟你編出來的身世很像嗎。那個拄拐的, 編故事還可以預測人生。他到底是誰?”

林予賢愣了好半晌才說:“活下來的, 還有沒有手?”

“你說什麽?”

“今晚滅門案的幸存者, 手被砍了嗎?”

“沒有。”

林予賢茫然轉向路澤, 戰栗不止, 他緊緊貼着路澤, 汲取身上的溫度。

他甚至也覺得今晚是一起被熱搜帶動的模仿作案。

Advertisement

路澤雖然不知全貌,仍然心有靈犀地感受到他猛烈跳動的心, 輕輕拍着他的頭說:“我一直都在。”

在一個有些年頭的別墅區裏,警車、救護車把不大寬敞的道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同小區的鄰居只剩下幾個膽子稍大的還在觀望, 語氣帶着遺憾說:

“我早上出來遛狗的時候還看見韋哥在外面院子整理花圃, 還給他打了招呼, 這、這沒過多長時間,就……都不在了?”

“唉,我們小區的保安都是吃白飯的嗎,一點聲音沒聽見?發生這麽大的事,晚上還讓人睡覺嗎。”

“小點聲,別讓韋憲這孩子聽見,他也太慘了,小小年紀,失去一家子親人,以後該怎麽辦啊。”

一個身穿警察制服的年輕男人站在警戒線外,先是急切地向別墅內部引頸張望,來回焦急地踱着步子,然後像被人取下一身骨骼,慢慢癱軟在地上,“哇”得一聲吐了出來。

自家小區被犯罪分子如入無人之境,周圍鄰居本來就人人自危,小警察非常不職業的嘔吐一出現,更加戰戰惶惶,頭皮發麻地各回各家。

柯亞寧取下已經被汗水浸透的警帽,周身萦繞在間隔數米依然滿溢的血腥味裏,整個人仿佛堕入綿軟無力的棉花糖,如萬蟻噬心,他自嘲說:“好蠢啊,到底是哪個爪哇國的破警察,竟然連血都沒辦法忍受。”

他正在等市局校友的消息。

在一陣馬嘶聲中,路澤和林予賢踏着漫天黃沙,共享風塵,縱白馬趕來。

頭發都被吹得有點像雞窩。

柯亞寧:“?”

他見路澤先行一步下馬,把林予賢公主抱下,又把他的呆毛呼嚕順。路澤的眼波裏沒有輕浮,不是蠻荒,是震天動地的癡戀。

如果兩個人自帶BGM的話,大抵是甜掉大牙的《老伴》。

柯亞寧的後槽牙快咬碎了。

自來卷的頭發都氣直了。

他把還在癡漢笑的路澤擋在一邊,雙手揪住林予賢的衣領,嗓音沒了之前的低緩溫醇,幾乎吼了出來:“林很閑,你為什麽要問我幸存下來的人有沒有被砍掉手?!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林予賢睜大眼睛,無助地看向路澤。

路澤酣戰一晚,還騎了馬,一路颠簸到腦仁有點稀爛,只是機器人般順着林予賢的意,上前取了柯亞寧肘側,一扳一扣後頓時讓柯亞寧沒了還手之力。

他獰笑着在柯亞寧的傷口撒鹽:“就你這種體格,片警要不也算了吧。”

“路澤,小心我把你铐起來。”柯亞寧低聲說,轉向林予賢時卻強聒不舍,“快說!這個細節只跟牧北路有可能發生的撞人有關,你為什麽把它安在滅門案上?!”

林予賢沒理他,把白色襯衣整理順遂,彎腰鑽過警戒線,來到那個大概剛上高中的少年面前,半蹲在他身邊。

他從襯衣口袋掏出一包煙,輕車熟路地上下晃動煙盒,用嘴叼出一根,點燃後深吸一口,遞到少年面前問:“你要嗎。”

少年的臉上沒有淚水,沒有驚恐,白色球鞋零星沾有血漬,幹枯般的瘦。他擡頭看了眼林予賢有些被驕縱的臉,順手接了過去,夾煙的姿勢很不熟練,猶豫片刻後在顫抖中塞進嘴裏,笨拙地吸了一口。

意料之中地嗆出聲來。

林予賢笑着說:“慢點,不急。”

少年這才慌亂地調勻呼吸,剛要抽第二口,突然伏在膝頭哭出了聲,凄怆,像寒鴉掠境。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林予賢撸貓一樣在少年瘦若無物的脊背輕輕劃過,不知不覺中跟着他一起老淚縱橫,嗚咽變成啜泣,又變成嚎啕大哭,震飛了花圃上短暫停留的螞蚱。

少年挂着淚花,擡頭看他。

林予賢邊哭邊問:“你叫什麽。”

“韋憲。”

“今年多大了。”

“14歲。”

林予賢把感傷團回腹中,摸着他的頭問:“韋憲,你剛剛是怎麽活下來的?躲起來了嗎?有沒有看見兇手的模樣。”

韋憲垂下頭,他的半邊臉好似麻木,另一半又翻滾着洶濤駭浪,說:“他讓我在失去手和失去親人中間選擇。”

林予賢愣住了。

柯亞寧頭回聽說如此荒誕不經的故事,愕然到雙目暴突,不停喘着粗氣。

“我還沒睡醒,以為在做夢……我讓他滾……”

韋憲只覺得老天給自己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千刀萬剮也不足填補心裏的裂隙,他淚水噙在紅腫的眼眶,擡眸問林予賢,“你覺得我該死嗎。”

林予賢伸出雙臂,把韋憲攬在懷裏,用大人的語調說:“即使活得稀碎,也要活下去。”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麽,問:“是左手嗎。”

“是。”

“兇手的體貌特征?”

“讓我做選擇的人戴着黑色頭套,脖子上有紋身。”韋憲說。

林予賢和柯亞寧對視了一眼。

林予賢故作鎮定:“形狀呢。”

“蛇。”

柯亞寧腦子裏一個隐秘的開關被突然按下,他掙脫開路澤螃蟹般死死鉗制的手臂,三步并做兩步沖到少年面前,掄圓拳頭想朝他狠狠砸去,被最後一絲理智和林予賢的胳膊攔住。

他的怒氣沖破雲霄:“你在放什麽屁?!編故事也要編得像樣一點!”

林予賢沖他甩了個“一會再給你細聊”的眼神。

柯亞寧跟他沒彈在一根弦上,讀不出來,不住地沖少年講道理:“哪怕你說你躲了起來,也不會有人怪你什麽。可……”

語音還沒落幹淨,路澤的雷達接到林予賢的信號,心領神會地把柯亞寧一把擄走,扛到馬背上,牢牢捆好。

林予賢耐心安慰韋憲:“別聽他瞎胡說,這個故事我能聽懂,我不覺得是你編造的謊言,你沒有騙那些大人的必要。”

他把韋憲嘴裏的煙搶走,又繼續帶着大人的腔調說:“小孩子不能抽煙,如果以後你看見有誰抽煙,一把給他薅走,好嗎。”

韋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林予賢看他面頰凹陷,沒有挂一點肉,心疼道:“然後,一個人要學會做飯,學會照顧自己,學會……”

在最後的一聲嘆息中,林予賢虎摸了他的頭,示意路澤把他抱上馬。

三個人剛穩穩地疊在一起,柯亞寧的校友——市局張大壯顫着啤酒肚跑出來說:“小柯!這次有一個又肥又大的指紋!欸,你們三個人騎一輛自行車嗎?”

他看了看坐在大梁上的長頭發俊男,綁在後座上動彈不得的柯亞寧,還有單腳撐地,長得很像rapper的浮誇發膠男,嘆氣道:“小柯,不是我說你,雖然當片警,但是……但是該有的法律意識還是要有,不要以為自己是警察,就不會被铐走了。”

柯亞寧向把自己跟後座連在一起的手铐遞了個冷冰冰的眼神,好像在說:“已經被铐了。”

“欸?這倆人是不是脅迫你什麽?下來下來!”張大壯從後腰邊找武器邊說。

路澤見狀,脹着酸痛和勞累過度的大腿肌肉,用舉鼎的神力把腳蹬踩出了個氣吞山河,飛一樣離開是非之地。

海市的夜,每一寸都裹着海水的腥鹹。長得莫名其妙的植物,在黑夜裏伸着奇怪的爪牙。

路澤沿着小路騎行,氣力有點不濟,下巴還在林予賢的側頸不要臉地磨蹭。

柯亞寧念着咒:“林很閑,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為什麽你言之鑿鑿地認為那小孩說的是真話,又是怎麽把兩件不相關的案件連在一起的。”

林予賢的聲音被鹹膩的空氣吹後有點晃悠:“拄拐的鄭南山,他高中時也有同樣的遭遇。”

柯亞寧:“什麽?!報警了沒有?!”

林予賢被路澤撓得有點癢,側身躲開後說:“不要激動柯大藥,這件事他不讓我告訴你,也沒報警。真實性經過今晚的驗證,大概是真的。只不過,他做了跟韋憲相反的選擇。”

柯亞寧一時半會消化不了這麽多信息,心緒凄迷,他被奇怪植物落下的毛撩過鼻子,不小心打了個噴嚏,自行車無助抖動起來。

還有這種事?

天理倫常都沒辦法解釋。

柯亞寧的面部神經又搭錯了弦,前後左右抽動的頻率都有點詭異,他在心裏默默掰扯這些線索,條分縷析地心道:“鄭南山、牧北路被撞身亡的可憐人、韋憲……共同信息是‘左手’。韓家大兒子的口供、韋憲的說辭,共同之處在‘蛇形紋身’。除了有蛇形紋身的畫像,還有韋憲家中的指紋。破局只在找到指紋的主人,是否是畫像的主人,或者他們之間存在什麽關聯。以及……鄭南山,他到底目擊到了什麽,現場的兇手有同樣的紋身嗎。”

他依然不解:牧北路的案子,又有什麽聯系呢。

柯亞寧聲音依然顫抖:“林予賢,幫我聯系鄭南山可以嗎。我想跟他談談。”

林予賢:“嗯。”

談一定可以,鄭南山開不開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柯亞寧:“我欠你一個道歉,林很閑。”

“說。”

“海市治安,我确實騙了你。對不起。”

“柯大藥,你騙歸騙,态度還不好,你小心我去你們派出所投訴你,然後再找市長爸爸投訴你。”林予賢說,“你還欠韋憲一個道歉,說不定還有……那個人。”

柯亞寧微微怔忡,踅摸半天。

韓小放。

他疲軟着說:“如果韓小放還活着,有生之年能不能得知,他是否也遇到了同樣的……選擇。一旦得到肯定的答案,就能确定,這是一起不知基于何種目的的連環殺人案件。”

柯亞寧喃喃:“貨。”

打死他也想不到,一個根正苗紅的人民警察,竟然也淪落到要去Gay吧玩一圈。

想起Gay吧,柯亞寧語鋒一轉,順口問了一句:“路澤,林很閑,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一腿。”

路澤笑着說:“只要國內允許同性結婚,我跟我的大寶貝第一天就要沖過去。”

“寶貝你個大……”

林予賢神色黯淡下來,縱有千帆歷盡,裘馬輕狂,有一天也許能站在世界的頂端,也有人同享歡樂。

可過去的,真就稀裏糊塗再也回不來了。

跟時間繼續拉扯,還有意義嗎。

路澤好像參透了空色世界,繼續說:“如果你陷于困厄,我一定會馬上離開。畢竟我的任務是,在沒有他的那三年,給你歡娛。”

林予賢:“?”

02

翌日。

“月蝕”投資傲視群雄的高樓,割破了長空。

為了讓鳥不至于撞到透明玻璃自殺,鄭南山下令把整棟樓的玻璃換成金色。因為無法掌控董事會,還是自掏腰包換好的。

早上的投資例會鄭南山插不進嘴,冷眼看老頭們表演。

他一直想不通,都已經在背後穿一條底褲,為什麽還要在他面前演戲。

還要假裝不在一個陣營,對早就暗度陳倉談好的項目,一隊唱紅臉,一隊唱白臉,最後全體投票通過。

何必呢。

明明都知道他鄭南山背後的那些小兒科的把戲,一群老頭卻拿出“我老,我不跟你計較”的大度,争先恐後在他面前,慈眉善目到令人發指。

越是這樣,鄭南山心裏的火燒得更旺。

老頭們竟然得逞了。

他擡手看了眼手表,11點,這群老頭怎麽不趕在12點之前去死呢。

兩個保镖分別發來消息:

“他們的辦公室有秘書守着,根本進不去。”

鄭南山腹诽心謗道:“一群老狐貍,就那麽怕別人知道你們的秘密嗎。”

他想拿到老李、老胡跟龍城港務集團之間勾結的證據,已經太長時間了。

還有控制一個港口,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可惜這二位,不在“月蝕”的時候就用指紋鎖鎖住辦公室,即使在“月蝕”,也有秘書輪流看着。

鄭南山動了無數次要殺之後快的心思,可他想讓他們跪在爸媽面前,為他們的滔天罪惡忏悔。

這罪,可不僅僅是奪了“月蝕”的控制權這麽簡單。

蔣維有幸混進董事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和小鄭總穿一條褲子,是一具只需要無條件應聲附和鄭南山的人形傀儡。

連桌子都沒擠上去。

即使不顧海市的酷暑,穿了深棕色西服三件套,還是像董事會秘書。

他略帶無奈和抱歉的看着鄭南山,和他寒意盡顯的深眸

鄭南山雖然裹了層堅殼,蔣維還是清晰地接收到“局促”的信號。

他的假手正在不斷敲擊桌面。

他松開領帶,解開第一顆襯衣紐扣,冷冰冰地說:“昨天晚上那場轟動的話劇。”

說到“轟動”的時候,鄭南山用雙手在臉頰旁比了“引號”,微微撇了下嘴角,說:“我更感興趣的是那個布景設計師,他的熱搜你們也看到了吧。哦,我忘了,你們年紀太大,不上微博。”

老頭們面面相觑,沒人接他話茬,冷眼還了回去。

蔣維伸長了脖子,喉管有些枯幹——

他竟然真的把林予賢的事業放在心上。

也對,兩個人朝夕相處,同住一個屋檐下那麽長時間,他當然會把林予賢的事當成他自己的。

偌大的會議室,只有鄭南山不甚清朗的聲音。

他念着手機上的評論:“這位天才設計師,憑借無兩的膽識,和對繪畫、舞臺、表演,乃至心理學、接受美學的深度融合,成就了一個男演員夢魂颠倒的藝術構想,讓夢幻般人類內心的雜蕪紛至沓來……”

鄭南山實在有點念不下去後面對餘子期的尬吹,讓他想把手機敲爛。

他甚至把原評論裏的“餘子期”臨時改成“一個男演員。”

“他的故事是吸引投資的賣點,出色的藝術水平和設計能力是他的……就是你們常說的那個土詞——核心競争力。”鄭南山嘆了口氣,“你們覺得呢。”

被鞭炮炸過的禿頂老李首先說:“藝術品市場,風險極大,沉沒成本太高,如果是個籍籍無名的小角色,大可不必在我們這裏浪費時間。”

鄭南山:“當初你們看中的海鵬,還有他人格虧損下的所作所為,不也全票通過了嗎。”

提到“海鵬”這個名字,這場活見鬼的話劇,還有餘子期在被機器人胖揍一頓後,依然絕豔曠代的臉,又像陡峭絕壁一樣惹人煩地晃入眼前,朝他逼近。

讓人胸口發悶。

海鵬就是當初僅用一個劇本,沒有花自己一分錢,就把餘子期這個素人捧上天的“金主爸爸”。

“可笑,可憐。”鄭南山心說。

被塞進後備箱的老胡兩頰松弛,頭發跟老李那個禿頂比還算濃密,只不過顏色染得黑到煞人,他接力說:“籍籍無名,分為三種,一種叫亟待挖掘的潛能,一種叫隐而未現的核能。海鵬的故事,還有他空手套白狼拿到的貨真價實的合同,就是核能。昨天的熱搜我看了,不就是你上次提過的那個小畫家嗎,我好像也跟他有過一面之緣。”

他用鋼筆敲擊桌面:“他是第三種籍籍無名——垃圾,這件事不必再提了。”

跟那晚大吼“除非把我倆殺了”的樣子判若兩人。

還算穩重。

其他老頭應聲附和,除了鄭南山唯一的傀儡。

他這個俯仰由人的CEO,此時已經被油煎了肺腑,火燎了肝腸,一動不動地看着那只被他奉為“上帝之手”的笑話。

老胡把筆記本一收,居高臨下地看了眼坐在主席位置的鄭南山,好像在說:你不知道那是秘書坐的嗎,蠢而不自知。

剩下的老頭,作鳥獸散。

蔣維順着人群先溜走了。

鄭南山微微仰頭,把讓脖頸受限的襯衣紐扣又解開兩顆,最後一怒一下扯去領帶,對一旁站立的保镖說:“老李是不是換了新車?”

保镖點點頭。

“把他的車扔到海裏,不行,他那身濁氣要把整個海都污染了。把他的車扔到……算了不扔,找一個開闊沒人的地方炸了。”鄭南山手裏死死攥着領帶,眉間的冷郁更深。

保镖:“?”

“還不快去!”

蔣維從會議室的門後先伸了條長腿進來,坐定後,有些不解地問:“大哥,能不能先告訴我,為什麽費盡心機要讓‘月蝕’通過這個提案呢,你不是……”

他猶豫了下,實在沒好意思把“一個人就能把開畫廊的錢出了”說出口。

畢竟他當初可是認為80萬港幣就足夠了。

鄭南山心不在焉,神色空茫,領會了他的意思,好像沾了滿身的風露,一根筋地說:“我一定要林予賢站在他們面前,聽他們親口說他值得。”他頓了頓說:“不是畫廊,我要讓他當一艘航空母艦,而不是一破橋。”

蔣維露出不解的眼神。

也不知道今天什麽日子,鄭南山的嘴好像開了光,他隔着會議室的透明玻璃,看見了他最讨厭沒有之一的藝術騙子——海鵬,正在走廊上跟公司的工作人員點頭致意。雖然手握百億級別的上市公司,卻并不倨傲。

他貌不驚人,細看是書生的文弱相,很高,骨骼卻有些瘦小,起碼撐不起那一身還算壯碩的肌肉,整個人被截然相反的兩種氣質包裹。

一半是穿林羽箭的彪悍,一半是舍不得捏螞蟻的和婉。

竟然撞了金絲眼鏡?!

鄭南山把蔣維丢在一邊,眼鏡扔在地上,徑直從會議室離開,正對着海鵬的單眼皮細眼。

他從喉間哼出一串帶着挑釁的氣音。

海鵬不為所動,只是非常有禮貌地回了句:“小鄭總,好久不見,今晚要不要小酌一杯?”

鄭南山陰晴未定:“我從不小酌,都是大酌,你跟那群老頭們推杯換盞吧。”

海鵬不自然地扯動嘴角,依然像只沒被戳漏氣的氣球,骨骼裏流着從容,走出一陣根本不在意的風,直接坐在老李辦公室。

玻璃門怎麽才能突然炸碎?!

鄭南山攥緊假手,想起自己靈光乍現般天才的idea,立刻給林予賢撥打電話。

林予賢還在為無辜上熱搜的事生氣:“滾。別讓我聽見你聲音。等下!我差點忘了,我小警察男朋友找你有事,約你出來見面。你!去不去!”

鄭南山:“我不是給你說過,在我的世界,沒有警察這種裹亂的生物。”他一下子驚覺事出有因,低聲道:“你給他說什麽了?”

“就是……你給我說的,做選擇的那件事……”林予賢明顯蔫了下去,沒了剛才明晃晃的理直氣壯。

鄭南山垂頸嘆氣說:“那件事,我無可奉告。”他走到辦公室坐下,雙腿斜搭在牆邊的壁爐,拿起一根雪茄在鼻尖拂過,語氣有點嫌惡:“林予賢,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關于那個荒誕至極的故事,是我瞎編的。”

“老鄭,細節、作案方式都對得上,如果不是親歷其中,不可能事無巨細地全都描述出來。”他嗓音突然提高,“再說!你給我瞎編的故事上熱搜,我還沒原諒你!這事……要想原諒,也簡單,就跟柯亞寧好好聊聊。”

鄭南山啞口道:“臭小子,學會威脅別人了,我偏偏不吃這套。”他跟林予賢臨時鬧掰了幾秒鐘之後,突然想起還有件事要麻煩他,又用較為柔和的語調說:“讓我說也可以,你要答應我來公司畫牆。”

“你!你……他娘的挺會啊!那就約在今天下午,我馬上找柯大藥。”

鄭南山的底線是不與警察接觸,堅決地說:“我只給他電話裏跟我溝通的機會,只回答兩個問題,你讓他好好想清楚。”

林予賢挂斷電話,“?”

又被繞進車轱辘裏了。

柯亞寧在林予賢的授意下,絞盡腦汁苦思冥想了一個小時,差點掀翻客廳的茶幾,然後叼起煙把林予賢铐起來胖揍一頓。

最後他心有不甘地問:“那個人最主要的特征是什麽,到底長什麽樣子。”

鄭南山掐滅雪茄,淡定回複:“沒摘頭套,最主要的特征,是男的。”

“……”

03

白晝蹒跚着走了。

海市唯一的這條河,是從一條叫北溪的黃河支流貫穿而來,裹了整個海市的焦灼,最後奔騰入海。

南邊河岸是海市有名的酒吧一條街,夜晚會泡在酒精和駐場歌手凄婉的歌聲裏,每到了後半夜,這條街就是世俗裏的微縮圖騰。

被酒水堆砌了過多情緒的年輕人,會把微微震顫的河面當成前男友,或者往心裏扔刀子的宿敵。他們沖着河,叫嚷或謾罵,甩着眼淚或鼻涕。

柯亞寧忍着惡心抹了一頭發膠,換上路澤人形聖誕樹的那套裝扮,踩着後半夜的頹唐,穿梭在一個又一個酒吧。

身形還是警察的那套板正,起碼跟酒吧裏high到佝偻的人們截然不同。

幾個主打文藝風的酒吧歲月靜好,小情侶們安靜倚靠一起聽歌。

喧吵的場子直接把柯亞寧的耳膜刺透,舞池泡在煙熏火燎中,被小年輕不知疲倦地踩踏晃動,玻璃磚都快裂了。

他并沒有在這些地方看見偷摸兜售違禁藥品的可疑分子,甚至沒有遇到一個湊上前來說黑話的痞樣跑腿小弟。

連趁握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戲碼也沒有。

淩晨三點,燈紅酒綠已經消停了不少,許多店已經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開始收工打樣。

柯亞寧走進街尾僅剩的名為“迷蹤”的酒吧,音樂放着讓人神魂颠倒的迷幻電子,舞臺橫在前端,有點像專門做表演的場地。

不過這的表演,叫“猛男脫衣”,還好尺度并不大,最多赤/裸上身,也并沒有太多挑逗的意味。克制,隐忍,甚至還有點絕望疏離。

起碼臺下坐的大部分gay并沒有過分關注他們不大利落的舞姿。

除了幾個湊熱鬧喝大了的妙齡女子,大驚小怪地指着腹肌讪笑。

柯亞寧雙臂抱胸,戒備地戳在場內,非常不自在地看了一會兒,眼神終于不知道究竟該放在哪裏,汗顏羞赧了半天。

沒想到嘴上給林予賢說的很輕松,仿佛來gay吧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真站在這裏,柯亞寧感覺後背都被螞蟻爬了。

要了命了。

并沒有什麽異樣。

正要邁着板順的步子離開時,柯亞寧露出蒼鷹般銳利的眼神。

黃色圓寸!

他迅速左擋右閃,從桌間急速穿插,一個大跨步翻到臺上。

幾個客人誤以為也要脫衣,吹起口哨。

“脫!脫!脫!”

柯亞寧矯健地撥動還在扭麻花的舞者,直奔他的耗子而去。

在距離黃色圓寸只有十公分時,柯亞寧伸長胳膊,拍向陌生人的瘦削肩膀,“看着我的眼睛。”

“哎!到底脫不脫!”

不知誰從臺下潑了杯紮啤,柯亞寧頓時被躲閃的裸男們夾餅一樣團在中間,無法動彈,身邊傳來陣陣“都潑我臉上把我妝弄花了”“誰啊這麽讨厭”。

他的手臂被左右夾擊,很快失去控制,耗子像只滑膩的魚,趁亂溜進黑暗。

“你哪來的直男”“穿的也太沒品了吧”“啧啧”。

“起來!我是……”

“警察”兩個字實在不好意思在這種場合提出來。

“是是是、管你是什麽!不該來這就滾……”

柯亞寧甩脫有點drama病的一衆人等,順着剛才圓寸消失的方向,穿過有點逼仄的長廊,來到酒吧敞開的後門。

那扇門好像在鄭重邀請他邁出下一步。

柯亞寧沒有絲毫猶豫,跨過門檻,奔進低垂的夜幕。還沒等另一條腿邁過,被一串既穩且勁的拳頭重重打在頭部。

悶痛之下,他的額角冒了汗。

柯亞寧覺察出下一拳奔着胸口而來,稍稍沉肩,卸了襲擊者力道,順延着慣性,想反手鉗住陌生人的胳膊。

沒想到被他甩向後方的飛毛腿直戳要害,柯亞寧方才閃現的大型獸類氣場,迅速回縮成溫良的小白兔,“呦呦呦”中好似在唱rap。

陌生人卻毫不客氣,撿起地上的板磚,朝柯亞寧的頭繼續拍去。

一下……

柯亞寧連數數的意識都活活喪失了。

他透過迷蒙的雙眼,看見牆角延伸出來的枝桠,漸漸變成四散亂舞的……腸子。

“好蠢啊,一個人民警察,竟然會被板磚拍死在Gay吧。”他痛心疾首地心想。

他的前臉、後腦還在不斷遭受錘擊。

突然,一陣空炮聲響起,陌生人手力喪失,揚起的板磚飛落出去。随後他雙膝跪地後伏在地面,掙紮了幾秒鐘就完全沒了動靜。

柯亞寧趴在地上,都已經能想象到當林予賢知道他死在Gay吧,笑岔氣的模樣,對身邊的異樣遲遲沒有反應過來。

隔了好久——

槍?!

死了?!

柯亞寧臉上沾滿血漬和汗水,跌撞着起身,看向子彈襲來的斜上方。

一個打着赤膊的男人正站在幾米外的屋頂上方,在稀疏的月光下,依然能看清楚黃到像夜光燈一樣的……圓寸。

武緯平展齒一笑,眸似清水,盯着小巷內跌撞着想近身的柯亞寧,說:“還不躲起來嗎?”

柯亞寧已經迷糊到失去對危險的判斷力,費力擡起眼皮,直奔主題:“你……到底是誰?上次為什麽在‘凱君’逃跑?為什麽要跟蹤別人?那幾起滅門……是不是跟你有關?”

武緯平掏出一顆棒棒糖,扯開包裝紙,塞進唇縫,臉上鼓着大包故作驚訝,口齒十分不清晰地說:“你管我。”

“你為什麽要開槍殺死襲擊我的人,不是應該打死我嗎?難道你學藝不精,槍法這麽不準?”

柯亞寧料到旁邊的新鮮屍體,應該就是方才向舞臺潑紮啤的,他的同夥。

他好像活膩了一樣挑釁道:“來啊,繼續,你肯定知道我是警察。我有你的畫像,現在又有了你同夥的屍體,知道他的身份不難,找到你更簡單,現在不殺了我還等什麽時候呢?”

柯亞寧并不想臨死前還要被折磨。

武緯平卻來了句:“不用客氣,屍體送你了。”他雙手搓着棒棒糖的細杆,調侃說:“你當警察,化身為正義,看見我這個來自黑暗裏的人,到底作何感想。”

柯亞寧愣愣怔怔地擡頭看着他,話裏話外,完全聽不懂。

“算了,白癡,哦對了,我跳舞好看嗎。”武緯平說。

柯亞寧:“?”

“走了,替我向那三個白癡問好。”武緯平叼着棒棒糖,沿着綿延不盡的房頂,消失在一片雲階月地。

柯亞寧思忖半天,才惶然發覺——圓寸沒有殺他,還把同夥當禮物送給他。

圖開心嗎?

他把目光慢慢轉向那具屍體,又看着耗子飛天遁地般逃跑的方向,一時間以為在做夢。

還是流到鎖骨上的血水提醒了他:這個叫“迷蹤”的酒吧,有可能大有文章。

酒吧的工作人員聞聲趕來,看見被鑿腫的嘻哈男,和地上汩汩流血的屍體,仿佛受了天大的刺激,大嚷大叫中鎖住後門,報了警。

等警察來的時候,不由分說把柯亞寧铐了回去,在費盡千辛萬苦自證清白且證明自己就是警察之後,他第一時間就找市局的張大壯确認今晚屍體的身份。

是那晚滅門案裏又肥又大指紋的主人——彭起。

柯亞寧把手機裏黃毛的畫像發給張大壯後說:“盡快全網發通緝令,此人不僅跟滅門案的嫌疑人彭起是同夥,且後頸的蛇形紋身,被至少兩起滅門案的幸存者目擊。你還記得7年前海市‘6·1’慘案嗎,韓家大兒子也曾見過。”

張大壯倒吸一口涼氣:“我說,這個黃毛怎麽就把你放了呢。”

“他說,彭起的屍體,是送我的。這句話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絞盡腦汁也不知道到底什麽意思。”柯亞寧不是傻瓜,今晚平白無故撿回來的一條命,也許正是黃毛有意所為。

真的只是圖開心嗎。

到底是什麽犯罪團夥,還自帶暗樁,可這黃毛暗樁,暗給誰呢。

我嗎?

柯亞寧:“那個酒吧……”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